“所以那次回去奋发图强,就是在筹谋今日了?所以千芳阁那次,你是实打实地在骗我了。”
颜如玉神色不满,语气不善。她最恨别人欺她骗她,这人说一套做一套,亏她还以为他是了却心事放下过往准备潜心修行呢?
不曾想他竟是下定决心离开为自己筹谋。
“非也。”容璟否定道,“我那时候是真的只想找出母亲死亡的真相,并未打算参与皇权之争。”
“并未?”颜如玉轻嗤,好一个“并未”,“既然并未,又为何筹谋到今日与太子势均力敌?”
容璟眼神微动,低声回道:“因为我母亲是被赐死的。是被我父皇赐死的。”
听他这么说,原本心中愤愤冷眼看他狡辩的颜如玉不自觉颤了颤眼神。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赐死吗?”容璟抬起头来正眼看着颜如玉。
颜如玉哪里能知道?索性容璟也不是真的问她,他接着说道:“因为父皇撞见她和侍卫私通。时值太子擢选,据说父皇连立我为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母妃和侍卫私通还刚好被父皇撞见了,你说巧不巧?”
不巧,简直太不巧了!
“如此巧合,就没人质疑?”
“诏书虽拟,却并未昭示。知道的人不多,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混着各方党羽,谁会质疑?帝王盛怒,谁又敢质疑?”
王太医也不过是清楚怡贵妃的身体,得了她的好处又联系到容璟出事才向容玥多说了几句,让她往后谨慎小心。
那些阴谋诡计,就像一张密织的网,一环扣一环,首尾相扣,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一旦冒出点线头,什么都看明白了。
“到底是你们家的家事。”颜如玉神情缓和了一些,到底是事出有因,不似先前那般冷眼凌厉地咄咄逼问。
她这个人就是共情能力太强,心太软,自己过得不尽人意,却看不得别人疾苦。
“皇家家事便是天下之事!”
“对我来说,你一个该死之人回来争权夺势才是天下之事。令堂之死,我已经让步了,你可以去寻真相,可以去讨公道,但你就是不能争皇权,这是我的底线。”
刚刚才缓和了神色的颜如玉因着容璟的话又强硬起来,而容璟也以自己的处境据理力争。
“不争皇权如何寻真相?不争皇权如何讨公道?您久居方外,不食人间烟火,怎知人间疾苦?又怎知这世道没有权势寸步难行!我父皇赐死了我母妃,为什么赐死?因为私通。谁设计了这场私通?又是谁引导他撞破这桩私通?”
容璟言辞激烈,深吸一口气,固执又无奈地说道:“不坐到至高至尊之位,如何能寻得那些真相?寻到了真相又能如何?谁能给我一个公道?”
颜如玉娥眉紧蹙,没有权势会不会寸步难行她不知道,但有权有势可以为所欲为她是领教了。就因为容琰是太子,他想干嘛就干嘛,想给她定罪就定罪,想把她关起来就关起来,欺人太甚。
颜如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容璟的所作所为似乎真的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可是……明明一开始就做好了约定,明明是容璟言而无信,怎么现在要求他如约履行却显得她没有道理,不近人情了呢?
静默僵持了片刻,颜如玉没什么底气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答应了我的。你有你的苦衷,你觉得自己情有可原,我也有我的苦衷。我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寻仇寻真相而不顾整个大璃的百姓。没有理由让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人为你的私心私情买单,也不能让他们为我的一时心软承担后果。所以你……
要么死,要么退。”
没有先前的理直气壮和理所当然,但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给人感觉不容置喙。
容璟没有答话,只有沉默,沉默到颜如玉失去耐性。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只有这两个选择,二选其一,现在就选。”
容璟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便由你来选吧,你说要我死还是要我退,我都听你的。”
听她的?
颜如玉有一瞬间的怔愣。
“如果不知道母亲是被人构陷,我可以心安理得隐于世外,既然知道了,找不出构陷她的主谋,又不能手刃仇人,无颜苟活也无脸去见母亲。”
不想生,也不想死,干脆把生死交由别人来定夺。
偏偏颜如玉也是个不喜欢做选择的,尤其是选择一个人的生死。
她让容璟自己选,容璟又把选择权给了她,倒叫她为难了。
要说当然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她不喜欢杀人,不喜欢见血。若说让他退,今日答应退,保不齐日后又寻着个正当的理由卷土重来。他母亲的死是他的执念,又或者只是他的借口。
不管是他心中的执念,还是说服她的借口,只要给他机会活着,后患无穷。
颜如玉戳着脑袋思虑了一阵,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活着总归是个变数,死了才能永绝后患。”颜如玉看着墙上挂着的宝剑,走过去取下来,手握剑身,剑柄横亘在容璟面前,“我不喜欢杀人,你自己动手吧。不用担心去冥府没脸见你母亲,她亡故多年,兴许早就投胎转世了,你见不到她的。就算没有转世,你若能遇见,就跟她说是我阻拦你为她讨公道了。”
这些话,不知道容璟有没有听,只知道他看着剑柄,虽有迟疑却也抬手握紧,用力一拔便是滋滋啦啦的宝剑出鞘声。剑出半鞘,他又顿住了。
“如果我死了,那些跟我相关、帮过我的人,你能保他们无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