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辰晔竭力遏制住内心的震惊与惶恐，企盼这只是宗镜与自己开的玩笑。

宗镜摇摇头，“我觉得，你刚才一定听的很清楚。”

“你给我再说一遍！”声音好似从镜儿宫的四面八方响起，难以想象，一个被锁着灵族人，以凌人之上的语气去逼问神君。

宗镜不介意灵族小儿的无礼，俯身贴耳道，“你大哥的灵魄被用来滋养清城的神魄，这回，你听清楚了吗？”

宗镜的话如雷贯耳。辰晔发了狂似得试图挣脱束缚。风神锁链被晃得凌乱作响，好似在讥讽这个被拴住可怜人，“你骗我，大哥的灵魄怎么会和馥馥有关！”

看着狂怒的辰晔，宗镜不住地咋舌，“你出身灵族，不知铸魂补魄乃神族禁术，违逆天道。施法人全程以自身心血为引，稍有差池，神灵俱散。如此凶险至邪的术法，你觉得四海八荒除了馥儿，还有谁值得我亲自动手？”

辰晔气息浮沉若潮起潮落，腥红着双眼直直盯着宗镜，眼中随时能卷起滔天巨浪。

宗镜不甚在意，继续道，“两百年前，魔尊冷淩壁宣战神族，诸神围攻，却中了圈套。馥儿不惜耗尽神力、以神魄为代价冲毁魔尊肉身，使诸神有机会合力封印魔尊一半的神魄。她性命垂危，唯铸魂补魄可为其续命。而灵魄就是修补神魄的最好材料。平砀山下，恰巧你二人路过，也算是机缘巧合。我相中的是你的灵魄，不料你兄长会挣脱牢笼，替你受死。”

“哼哼，神魔之战……”辰晔低着头，时不时一声苦笑，“你的格局大，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当年若神族战败，魔尊一统八荒，六族秩序将不复存在，天地混乱，生灵涂炭。你兄长的灵魄能用来挽救神族的英雄，是他的福分。”宗镜道。

“福分?”辰晔面容忽地狰狞起来，“难道你妹的命是命，我哥的命就不是命了！”

“神族万年，灵族千年。你们那蝼蚁般短暂而逝的性命，在我眼中的确一文不值。”宗镜的肩头撒过药粉，血已止住，他轻轻活动起肩头，“两百年来，馥儿神魄虽有灵魄滋养，却每况愈下，而你大哥失了灵魄还能靠镇魄珠苟存性命于世。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为馥儿修补神魄的灵魄残缺不全，缺的那一角，便是那日你化身白泽，挣脱锁链，带你兄长逃离之时，你大哥尚留有的那一丝灵魄。”

“所以东海墓苑，玄镜宫夺镇魄珠，是为了稳住馥儿的神魄内残缺一角的灵魄。”辰晔问道。

“是啊，所以说她是个傻丫头。”宗镜叹了口气。

辰晔眼神犀利，“馥馥当年根本不知道镇魄珠的用途，她把镇魄珠给我，只因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情况。是你瞒着她。”

宗镜闭上眼睛，淡然一笑，“那丫头终究心底纯良，若晓得自己的神魄是靠灵魄滋养，还真猜不出会有怎样的反应。”

跨越百年的纠葛豁然明了，辰晔竟不知该哭还是该庆幸。那个他寻了百年的姑娘，本以为会用余生去爱，现在，竟不知是该怨还是该恨。

“为什么告诉我。”辰晔神色阴郁。

宗镜拄着墙缓缓起身，凌空一指，眼线便幻化出一条红绳，“情爱之线系两端，一端断了，爱就到头了。”宗镜轻轻一弹，红绳一端便耷拉下来，随之化为虚影消失，“你说，是不是？”

辰晔埋下头，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睑留下深深的倒影。宗镜说得对，线断了，无论如何都接不上了。

宗镜虽然带着伤离开镜儿宫，心情确是格外舒畅，准备回房换件衣服，正巧碰见姬兰公主送来新制的衣衫。

“你受伤了。”姬兰花容失色，心疼地问道。

“玄镜中封印的凶兽复苏，恶斗时不甚受了伤。”宗镜解下上衣，随口答道。

“魔族异动频频，清城神魄受创，两百年未得恢复，一旦神魔之争再起，风神族无力参战，落在你身上的担子又多了一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姬兰端来纱布为其包扎。

宗镜丝毫没有听进去，只问道，“馥儿醒了吗？”

姬兰摇摇头，“她被神力所创，少说也需三五日才见好转。你若放心不下，我去请盈童真人替她疗伤。”

“罢了，盈童真人来此，事情就麻烦了。且待五日后再说吧。”宗镜摆手道。

姬兰抖开华丽的新衣为宗镜换上，她揣着心事，动作有些迟钝。宗镜丝毫不没有注意，拎过腰带，一边系着一边向清城房中走去。

姬兰提起宗镜神君换下的外衣，衣服撕开的口子整整齐齐，似是被剑刺破。她抚着那一道口子，黯然神伤。

玄镜宫的大小事务一概废置，宗镜一心一意的守在清城床边，乏了便倚床头歇息，醒了就以镜为引修补她的神魄。直到第五日日头正盛，宗镜晃着双眼昏昏欲睡，忽觉眉间一阵发痒，不由抖了抖身子，继而又闻窃窃的笑声，睁了眼，却是一汪灵动的秋水盯着自己。

“馥儿，你醒了。”一时喜形于色，宗镜抱着清城手足无措。

“好啦好啦，”清城从宗镜怀里钻出来，略显苍白的面庞羞得通红，“宗镜哥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个没良心的，这几天我心急如焚，怕你又像两百年前那般命悬一线。你没心没肺的睡得倒是安稳。”宗镜一指点在清城眉心。

“哪里睡得安稳。梦里也不知道哪里飞出一只闹哄哄的苍蝇，在我耳边嘀咕些什么‘都是哥哥没有好好照顾你，不该让你一个人在风和渊过了几百年’，‘等你好了，苍山洱海，腾云万里遨游’，还问，”清城埋低了头，脸颊红的像西天德落霞，“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妻。”

“你都听到了，”宗镜怔了片刻，“那你……愿不愿意。”

清城抽回了手，缩在被子里，“你以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百年前，你还要娶姬兰公主，如今怎么就回心转意了？”

“你莫不是还生我的气。”宗镜坐在床边，长叹一声。

“你还没回答我，”清城执拗的想听一个解释，“那个姬兰公主一直跟着你，九州城中你们还手牵手。”

宗镜叹了口气，解释道，“馥馥，在我心里，青梅竹马的只有你。当年玄镜宫有难，得南海龙族鼎力相助，父君临终前许下一纸婚约，聘那姬兰公主与我为妻，父命难为。再则姬兰对我一往情深，不忍她声誉受损，便想纳她为侧室，两全其美。何曾想你反应那般强烈，未及向你解释就拖沓至今。”

清城眉毛拧巴到了一起，“有恩报恩，你娶她做侧室可对得起南海龙族？再者，你就那么相信你的正妻会宽宏大量的接受另一个女人守在她丈夫身边？”

宗镜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清城会是这个反应。

“在玄镜宫还没有欠下南海龙族恩情的时候，你为何不让你的父君来风和渊提亲，”清城正色道，“我清城馥要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宗镜沉默良久，缓缓道，“父君在时，顾及神族传承，一直反对你我成婚。若你只是风和渊微不足道的小神，父神或许会网开一面，你却偏偏是上古神族后裔，风之主神。”

这话说得颇为不合逻辑，自己一主神，风神力的正统传承者竟遭嫌弃。清城皱起眉头反问，“那又如何？我父神和母神不一样也在一起了吗？”

“但他们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上古花神族后继无人。”宗镜激动道，“风神族为上古神族，血统强大，花神遗世而独立，不以为意。但玄镜神族不行，父君希望玄镜神族能够世代相传，兴盛不衰，所以……”

“所以宗镜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宗镜哥哥当年不娶我和现在要娶那姬兰公主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担心玄镜宫衰落，都是为了玄镜宫的传承。”清城喃喃道。

宗镜五指紧握，新衣被攥出了褶子。清城的话他无可辩驳，但他还是想竭力挽回，“可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嫁给我。”

那一声甜美而坚定的“嫁给我”，是她曾梦了几万个日日夜夜的场景，而今，终于成为现实，顿时忍不住泪眼莹莹。不是想象中的轰轰烈烈，也不是想象中的温柔浪漫，却好似有把刀绞着五脏六腑。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若早些说，我就会从一开始只把你当做哥哥，”清城卷起被子退到墙边，与宗镜拉开的距离，“我们都是一族之主，不应该自私。”

“馥儿……”宗镜失神的看着清城，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掌心滑落，再也追不回来。

“我不知道父神母神当初怎么想的……”清城抱着腿，像被雨淋湿蜷缩一团的鸟儿，“我们，大概是彼此爱的不够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