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镜神君回玉鉴楼了,一路上恍恍惚惚,魂不附体。离朱不知原由,只觉得是神君五日来不停歇的调用神力,太过操劳。清城缩在角落里哭泣,她好久没有这么放肆的哭了。离朱拍不开清城的门,以为是神君设下的禁制,殊不知,禁制是清城设下的。
“说好带我去浮念岛寻千丝树叶刻下我们名字,怎么却在为旧人伤心。”温和的声音如晓风吹拂过桃林,虚空中浮现出一白衣身影,他轻轻走上前,抚着清城的肩膀,一笑便醉了万千桃花,“莫不是有了新欢还忘不掉旧情。”
“辰晔……”清城缓缓抬起头。
“你这么贪心,我要吃醋了。”辰晔伸手帮她拭去泪水。手触到清城脸颊的那一刻,他的身影却消失了。
“辰晔!”清城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带着辰晔一起来的。她猛得起身,胸口的伤一阵刺痛,疼的她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子。
玉鉴楼,宗镜神君催动妙通玄镜,镜中画面尽是少时与清城游戏的点点滴滴,那些时光,如东逝之水,一去不回。
“吱嘎”,门开了。
“你们胆子是愈发大,见本君竟不通报。”宗镜神色阴翳。
“宗镜哥哥,是我。”清城进屋,转身将门关紧。
宗镜一挥袖,慌忙收起妙通镜,“你还没痊愈,怎么就下床了,离朱呢?”
“辰晔呢,你没有为难他吧。他不是故意伤我的。”清城疾步上前问道。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全是拜他所赐,却还为他开脱。”宗镜霎时不悦。
“你们怎么会打起来,你还用昆嵛玄镜。”清城追问。
宗镜白了一眼,闷闷不乐,“他用上古神兵澜风剑,我凭什么不能用昆嵛玄镜。”
“他在哪里,我问了玄镜宫人,都说没有见过他。”清城很紧张,生怕宗镜会对辰晔不利。
“你喜欢他?”宗镜皱眉。
“你为什么总不直接回答我。”清城跺脚。
“你先回答我。”宗镜半步不让。
“是,他待我很好,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经历过许多坎坷。我们彼此相爱。这次回玄镜宫就是告诉宗镜哥哥,我们要成亲。你是我在神界最亲的人,希望你能主婚,祝福我们。”清城道。
他们的感情,从玄镜中瞥见他们在芒山的第一眼,宗镜神君就已经看出来,但听到清城嘴里亲口承认,宗镜仍然觉得刺耳,“你胡说什么,你就是想要气我也寻个神族少年。你是神族,他是灵族,九千年的寿命之差。就算你们现在在一起,几百年后,他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你还会喜欢他吗。”
“会。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清城斩钉截铁。
宗镜踉跄一步,只觉脑海中气血翻涌,扶着桌子跌坐,“他迟早会离你而去,何不趁早斩断情丝,免得日后伤怀。”
“就是因为时不我待,所以更要好好珍惜每一天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清城直视宗镜,“我这副神魄,没准是我先离他而去。”
“你不要瞎想。”宗镜没料到清城会这样说,毕竟一直瞒着她,唯愿她无忧无虑、开开心心,“是不是盈童跟你说了什么?”
清城摇摇头,“他啊,医术还行,知天命不行。是寒荒城里的老黄桃前辈说的,其实不需旁人说,我也能感觉出来。宗镜哥哥,你一直都知道的吧。”
宗镜避开清城的目光,低下头,拳头不自觉攥得紧。一段沉默后,他忽而抬起头,坚定道,“我会想办法,相信我。”
“你也不必安慰我,能击退魔尊,护佑神族,我已经很知足了。你瞧我寿时无多,就巴望着寻个真心人相守余生,你还不告诉我辰晔去哪儿了吗?”清城忧郁的看着宗镜。
宗镜心中很煎熬,兰因絮果,不甚凄迷。他可以放手,但清城亦不会得偿所愿,因为辰晔为救兄长,随时有可能做对清城不利的举动。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放辰晔出镜儿宫。
“他走了。”宗镜转过身,不忍见清城伤心。
“走了?”清城皱起眉头。
宗镜叹了口气,微微侧目,“我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他便走了。”
“是你逼他走的。”清城急了。
“是他自己走的。”宗镜道。
“我不信,我去找他。”清城欲转身夺门而出,胸口陡然疼得厉害,不禁捂着胸口背靠书案坐下。
“馥儿,”宗镜跨过书案,扶住清城,“他临走时留了书信,等你醒后托我转交给你。你先回房将药喝了,回头我取来书信就给你送去。”
清城痛得说不出话来,任宗镜将自己送回房中。
镜儿宫里静的像幅画,辰晔拖着断腿,寻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了下来。他的手被绑着,没有办法将断骨接上,只能寻了个缝隙将脚别住,身子向后移,以此缓解骨骼错位的苦楚。寂静可以令他思索很多事,也会无限放大他的凄凉。
镜儿宫里没有时辰的概念,不知日月变换几何,不知神界的风能否吹落树叶。辰晔迷迷糊糊的躺着,睡了醒了不知几回。
“哒、哒、哒”,是脚步声。
辰晔睁开眼,但他没有力气坐起来。宗镜走到他身前,往他嘴里施舍了几滴仙露,让他苍白的面容依稀有了血色。
“我在这儿多久了。”辰晔气息虚弱,倚着墙爬起来。
“五日。”宗镜幻化出一把椅子坐下。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她醒了,寻不见我。”辰晔试探。
宗镜确实因此事而怒,但此话从辰晔口中说出,宗镜决不能忍,一道神力挥出,扼住辰晔的咽喉,将他贴着墙举了起来。
辰晔无法喘息,亦无力反抗。有那么一瞬间,宗镜是真的起了杀心,但见辰晔奄奄一息,又想起来此的目的,最终还是撤了神力,任其摔在地上。
“你有什么好?”宗镜睥睨而视。
辰晔趴在地上咳了好一会儿才理顺气息,“你来这里应不只为奚落我。”
“我想请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现在还说得出你喜欢她么。”宗镜道。
辰晔眉眼低落,嘴角却有一丝微扬,似是自嘲,“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说出真相。”
宗镜敲着椅子,节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知道你夺镇魄珠的目的。阴阳聚,魂魄归。这也是我想要镇魄珠的目的。但双珠聚,无论他们谁得到完整的灵魄,另一个都会灰飞烟灭。”
辰晔嘴角一阵抽搐,眸中起了波澜,“可那本来就是我大哥的灵魄!”
宗镜霍然放声大笑,“什么天荒地老的爱情,都是那我家傻丫头一厢情愿。说到底,你喜欢清城不过是她帮你夺下镇魄珠,救了你兄长。你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仰慕罢了,仰慕她能做成你做不到的事。而当她成为一切祸端的根源,你的信仰轰然倒塌,所谓爱情亦成了无稽之谈。”
“不,不是。”辰晔摇摇头,他想否认,但胸臆涛涛他说不出口。试问八荒六合,何处可求双全之法,不负兄长之恩、不负佳人深情。
“本君不想听你辩解,”宗镜起身,郑重其事,“我可以再施铸魂补魄之术,帮你大哥重塑灵魄。”
声如炸雷,辰晔蓦地抬起头看向宗镜。
宗镜亦看向辰晔,“但我要取你完整的灵魄,为馥儿修补神魄。”
辰晔笑了,本以为是道无解之题,现有双全之法就在眼前。空荡荡的镜儿宫响起他忽而高亢的声音,“求之不得。”
“你可想好了,当年你大哥救你是为了你能活命,如今你死的慷慨,乃是辜负你大哥一片苦心。”宗镜清冷的声音道。
“笑话,当年平砀山下你追杀我千里未遂。现在我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你会留我性命?不过是让一切回到原点罢了,只可惜,为了这条迟早被你拿去命,大哥白白错过百年光阴。”感慨过浮生百年,辰晔看向宗镜的眼神忽然凌厉,“宗镜,我的灵魄交给你,你若胆敢再动我大哥一丝一毫,我必作厉鬼向你索命。”
宗镜正襟道,“我以神族主君的名义起誓,如你履约,本君必善待包括你兄长在内的三身族人。”
“我必如约,也请你履约。”
宗镜挥手解开辰晔右手的绳索,置笔墨纸砚于一旁,“现在我需要你写一封信给馥儿,就此了解你们的情谊。”
辰晔被绑着,肢体活动甚是不便,可举手投足之间,仍是一副潇洒倜傥的姿态,提笔即书:“清城,见信如晤。无意伤你,深表愧疚。日夜冥思,神灵有别,终非正途,望趁早忘却。吾以余生漂泊四方,再不相见。闻神君有妙手回魂之术,请其医治吾兄,感激涕零。勿思勿念。辰晔。”
宗镜阅过书信,冷冷一笑,“你倒是思虑周详,不忘将长兄托予馥儿。”
辰晔扔下笔墨,道,“与虎谋皮,岂敢不周祥。”
宗镜收起书信,旋手又将辰晔双腕锁住,“怕你生事。镜儿宫景色还不错,余生不长,你可以在此安度。”
宗镜身影渐远,明亮的大殿化作一片枫树林,血染的鲜红。辰晔迷离起双眼遥望远方,玄光洒下,乌黑的发丝映着点点金黄。
以为再也不会离开你,现在,永远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