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冷凌秋还在朦朦之中,便被一阵酥脆的叫喊惊起“凌秋师兄,你还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啦!”
冷凌秋连忙坐起,待穿戴整齐开门一看,只见聂玲儿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枝碧绿潇湘笛,见他开门,忙不迭的道:“凌秋师兄,你可忘了昨儿说的话了?”
冷凌秋见她低眉頻嘴,一副温顺模样,这那是平日里那个古灵精怪的聂玲儿,只道自己还没睡醒,忙揉揉眼再细看一便。
聂玲儿见他如此动作,以为他故意发呆充愣,顿时脸上一冷道:“亏得昨日怀云师姐还说你有信有义,没想自个儿说的话,转眼便忘了。”说完把手中竹笛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冷凌秋一愣,这才想起她昨天说要来跟他学笛,忙道:“你说这事儿,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儿的,不是我不愿意教你,只是这吹笛是个磨心活儿,我只怕你一时高兴,学两天后便没了兴致。”
聂玲儿俏嘴一撇:“这个很难么?可有‘标幽赋’难?不如这样吧,今后你教我笛子,我帮你讲‘标幽赋’,免得你琢磨不透的时候,还去烦我爹。”
冷凌秋知她好胜,也不在意,道:“那可好得很,今天也没事,不如现在就给你讲讲吧,我先给你从最基本的教起。”
聂玲儿突然一缩脖子,左右一望道:“等下洛师兄会不会来找你?”
冷凌秋一怔,不知她是何意“可能会吧,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那我们换个地方,不如到后山杏林如何?都说操琴扶笛乃是雅事,我可不想被人打扰。”
冷凌秋心道:小丫头还操琴扶笛呢,现在笛子怎么拿都不知道,但他嘴上却不敢说破,只得附和道:“说的也是,那就听你的吧。”
初夏的杏林还是一片翠绿,花谢之后的杏叶绿得让人晃眼,刚从薄明的晨嫩中苏醒过来,林中飘浮着柔和而又潮乎乎的气息。
怪不得聂玲儿要选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地方,便是什么也不做,亦能清心静气,心神舒畅。
二人找个树墩坐下,冷凌秋先给她讲了笛子的由来,又讲了笛子的构造如笛膜,笛塞的作用,再讲笛子的音律变化。
聂玲儿一改往日的嬉闹,正襟危坐听他侃侃而谈,又不时问上几句,日上枝头,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冷凌秋清秀的脸上,星星点点,聂玲儿转头瞧见,嘴角不由浮起一抹微笑。
冷凌秋讲得兴起,侧头瞧见她浅笑莹莹,问道:“怎么了?可是我又说得不对的地方吗?”
聂玲儿两眼如水,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了,我只是觉得你认真专注的样子挺好看的!”
冷凌秋怎知自己堂堂男儿,却被人赞作好看,脸上微微一红,也不知该是哭是笑!
至此之后,闲暇之余,聂玲儿便来学笛,她如转了性子般,再也少有嬉笑打闹时候,楚怀云等人自然乐得清净。
玄香谷四阁七亭,廊道四景之下,均留下二人的笛声倩影,不知不觉中,温言笑语之声已渐渐多过清悠笛声!
听闻杏林中时不时传出嘤嘤呜呜的几个调子,和一阵欢愉笑声,为这片绿意盎然但颇显清冷的树林,平添上些许温情生气。
冷凌秋早将《通玄指要赋》和《标幽赋》两篇诀要背的通透,只有少数几句还不得其法,不教聂玲儿学笛之时,便查阅古籍要典,苦研经络要穴及针灸法门,师父聂游尘除了不时指点一下,对他也少有约束。
如此过的月余,聂玲儿已熟悉旋律音韵,也能断断续续吹出一段小曲儿,冷凌秋没想她会坚持这么久,平日见她专心练笛模样,可爱俏皮无比。
只是她娘亲早亡,自小便缺乏母爱,虽说有夏师叔照拂,又有师兄师姐一起陪伴嬉闹,不会孤寂无味,但相比一个完整的家,还是少了些什么。
想起自己现在虽孑然一人,但童年却是幸福无比的,可叹天有不公,为何事事都有残缺,偏见不得人团圆欢喜。
此时聂玲儿又在练笛,眼见她十指轻扣,樱唇微翘,吹出音调时,脸上开心至极,冷凌秋心底反而突然生出怜惜之感。
聂玲儿吹奏半晌,好似察觉异样,回头一看,只见冷凌秋默然望向自己,不言不语,像入了魔怔一般,见他脸上现怜爱神色,也不知他此时是何心意,只觉他目光如星,时幻时散,犹如林中萤火,如隔烟阻雾,虽看不真切,但却知晓他一定是在看着自己,顿时心跳砰砰作响,脸上红霞如霜。
冷凌秋恍然回神,见聂玲儿脸露羞色,顿知自己失礼,慌忙扭头看向别处,却又不知怎么化解尴尬,两人顿时僵在当场,气氛微妙而窘迫。
聂玲儿见他双手垂立,揪着衣服下摆,无处安放,如犯错的孩童,顿时“噗嗤”一笑,这一笑好似暖阳回春,顿时将两人从囧境中抽离出来。
“冷师兄,上次我去师傅哪里,无意中听见她在唱一首曲儿,好听得紧,要不要唱给你听?”
“夏师叔会唱曲儿?师妹莫非听错了?”
聂玲儿见他不信,回想道:“我起初也以为听错了,以师傅那种高傲冷漠的性子,怎么会唱这种调子,所以特地贴进听了,后来就被她发现了,还挨了一顿骂呢。”
冷凌秋听她挨骂,顿知她所言不假,问道:“夏师叔唱的什么?你可还记得完整?”
“我也记不完整,就听了几句。”说完便轻轻哼唱起来。
“晓鉴胭脂拂紫绵,未忺梳掠髻云偏。日高人静,沈水袅残烟......春老菖蒲花未著,路长鱼雁信难传。无端风絮,飞到绣床边......”
冷凌秋听她唱罢,恍然一笑道:“这个曲儿,我知道,这是《相思引》,原为唐五代时乐曲名,此曲为寄托女子心中的情思,曲调呢比较伤感幽怨,但却极为传神,只是夏师叔没事怎么会唱这个?”
聂玲儿听他一说,顿时讶然:“师傅唱的是《相思引》?莫非师傅在想心上人么?”她这一说,顿知不妥,连忙以手遮口,悄然道:“师兄可别给别人说起哦,不然我又要被骂了。”
冷凌秋见她模样,心想:你不到处说就不错了,还提放我来。
又听她道:“师兄既然会这个曲儿,不如你教教我呗?我听着虽然有些哀愁之感,但实在欢喜得紧。”
冷凌秋见她一脸期望,也不好拂了她意,只得道:“我听过这个,但也从未吹过,我试试能不能吹出曲儿,要不你再唱一遍,我和着你。”
聂玲儿听他愿吹,心中欢喜不已,连忙紧了紧嗓子,又断断续续的唱了起来。
二人你唱我和,合得几遍,冷凌秋便将曲子奏熟,聂玲儿兴致高涨,缠着冷凌秋将调子也教与她记熟,这样她平日自己也可练习,冷凌秋抗拒不了她的软磨硬泡,只好又将调子一遍一遍演示给她。
就这样两人你教我学,又过半月,聂玲儿终于将全部曲调熟悉,依稀能连贯吹奏出来,这日忙不迭的要吹给他听,冷凌秋无可奈何,只好随她去落蝶坡上听她吹奏。
只是这曲儿伤感哀怨,笛音本该是柔和圆润,但被聂玲儿吹奏出来,却是清亮高亢,一点也无悠扬委婉之感,冷凌秋听后苦笑不已,要说聂玲儿活泼聪明,学起技艺来,也不至于如此笨拙,却偏偏没有一点音律天赋,或许是她性格所致,也可能是她年纪尚轻,未明情事,理解不了相思之痛,是以这笛声非没有相思之感,反而有两人吵架之嫌。
正当冷凌秋大摇其头之时,脑袋上已被竹笛一棒敲下,聂玲儿腮帮鼓鼓,气道:“你摇什么头?吹得不好么?我辛辛苦苦练了半月,你不鼓励一下就算了,这个嫌弃表情算什么?吹的不好又怎样,还不是你教的!呆子!”说完头也不回,一溜烟儿的跑远了,看得出确是颇为伤心。
冷凌秋楞在当场,他一句话都未说,就一个表情,就得罪了这个精怪的女子,只叹:“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只是他笛子吹的再好,又怎么会明白一个女儿家的心思?
想起日后还得向这位师妹赔罪认错,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惆怅,好似还隐隐有一丝欢喜。
真希望这种日子,没有尽头,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无人之时,冷凌秋仔细想来,玄香谷这几年,倒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师父照拂,有师兄妹嬉闹。心无所想,畅快所在,无忧无虑,若非要穴被锁,不能和众师兄妹一起习武练功,再无他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