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老半天，周福再没了动静，整个人窝在沙发那里，头垂得很低，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她等得有些无聊，索性侧躺在床上望着他，没想到躺着躺着，困意来袭，不一会儿，她就睡了过去。

楚东海提着热腾腾的十几个盒饭回来的时候，周福正坐在VIP病房外面的长椅上老泪纵横。

“老周，你这是咋了？哭啥呀？难不成...然然她又惹你生气了？”边说着，楚东海朝门里瞧了一眼，楚然睡得正香，他大惊失色道：“不会吧！她才刚好了一阵就又犯臭毛病了？莫非之前都是她装出来的？她根本就没失忆？趁着我出去买饭的空当把你赶了出来？太不像话了！这臭丫头！我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讨个公道去！”

楚东海气势汹汹地准备开门而入，却被周福一把拉到了椅子上，“你先别激动，别乱猜想，听我慢慢和你解释。”

周福把刚才与楚然对话的来龙去脉和楚东海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之后，两个人幸福地抱在一起埋头痛哭。

“老周，我...我是真没想到，咱...咱这是因祸得福了呀！谁能想到然然失忆后，竟然能懂事到这种地步，呜呜呜...她现在这个样子...以前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呀，这是老天爷救了她一命，也救了我俩一命呀！”楚东海断断续续地哭诉着。

“是啊！东海，你小子，真是苦尽甘来了呀！然然妈去世得早，她从小没得到过什么母爱，你又一心扑在事业上，自觉亏欠了她，什么事情都依着她，这才把她惯成了从前那般不知天高地厚且刁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脾气。如今她失忆了，楚家又破产了，既然现在的然然不在乎穷富，你就不应该再像从前那样，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挣钱上，要抽出时间来多关心关心她，多给予她温暖的父爱和谆谆教导，要把她往正道上领，明白了吗？万不能再让她变回以前了。东海，好好照顾她，我陪你一起。”

“嗯！”楚东海郑重地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老周，你比我大不了几岁，这些年来，你一直像个哥哥、像家人一样陪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我真的很感激你。你总说，当年若不是我爸爸带你来楚家，你早就冻死在路边了，你说楚家是你永远的恩人。但其实，你对我们楚家所做的和所付出的，远比我们为你做的要多得多，你是我楚东海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我答应你，等还完欠款、等然然出院后，我们三个人就搬到那所一百平米的小房子里，我出去打工赚钱，然然上学，你在家照看。只要我们一家人窝在一处温馨的家里，未来什么大风大浪都不足为惧。”

周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东海，只可惜我身体有疾，不能陪你一起打工赚钱分担，你还要多余养我这个老东西，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了，我......”

“老周，这种话不许再在我面前说第二遍了，我真的会和你翻脸的。”楚东海语气严肃地打断他：“你身体有疾，那也是因为这些年为我们楚家忙里忙外累出来的，我照顾你、养你是应该的，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两家话，知道了吗？”

“好！”周福眼里含着泪，“东海，如今你年纪也大了，身子骨也不像从前那般硬朗了，挣钱也不能再拼尽全力去干了，身体最重要，好吗？我说句很不中听的话，你也是快年过半百的人了，楚氏集团破产就破产了，你不要再把那种重振家族事业的担子挑在身上了，听我的，现在然然变好了，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幸福快乐地度过一天就是一天，你不要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很多事情就随它去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集团破产后，我也彻底想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楚氏集团该有此劫，我也该坦然接受才对。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金钱和荣誉没有我们的幸福和身体更重要，我会悠着点儿的，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爸！大叔！你们放心吧！重振家族事业的任务就交给我吧！你们怎么还不进来呀！我闻着肉香，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我又饿了！你们再不进来的话，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难道你们不饿吗？”病房里的楚然性急得冲门口大喊。

“来啦来啦！小馋猫！怎么现在不光鼻子灵，连耳朵也这么好使了。”楚东海笑呵呵地走进来，在楚然的面前打开盒饭，“然然什么时候醒的呀？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香气扑面而来，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挑了一个肉丸子放进嘴里，边嚼边含糊道：“刚醒没多久，就听见你们在外面窸窸窣窣地讲话，我是被肉香味熏醒的，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哪儿有那么多觉要睡呀。”

望着面前这个对自己事事有回应的楚然，楚东海忽然就恍惚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置身在极其美妙温馨的梦境中，梦里有相依相伴多年的最好的兄弟，还有最乖巧懂事的女儿...想着想着，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湿润起来了。

“爸！你在发什么呆呀？大叔叫你过去沙发那里吃饭，都叫了你好几遍了。”楚然有些不解地盯着在原地愣神好一会儿的楚东海，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着急地问道：“爸？你怎么了？没事吧？”

“哦！”楚东海瞬间回过神来，“我没事然然，赶紧吃饭吧。”

他回到沙发处坐下，周福忍俊不禁地递了张纸巾给他，悄声道：“快把眼角的小珍珠擦一擦，丢不丢人呀你。”

楚东海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无比自然地顺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低下头扒饭道：“快吃饭快吃饭！去去去！”

偷偷注意到了他俩之间的小互动，楚然暗暗地笑了下。

其实，在楚东海回来对周福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清醒过来了，后来一直是在假装睡觉而已。

之前做人的经验告诉她，他们人类在讲悄悄话的时候，是不希望被第三者听到的，所以她便闭着眼睛一直忍。她的耳朵要灵敏许多，所以楚东海和周福在外面讲的话，她全都一字不落非常清晰地听进去了。

她本想坚持到他俩主动进来的，但没想到这俩人能聊那么久，加上她又饭量大呀，刚吃完没多久就又饿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肉香味对她来说具有十足的诱惑力，种种原因导致她没能坚持到最后。

在人类身上，她还学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词语，那就是变通。

两个人讲悄悄话，不希望第三者听到，这在人类社会中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然也有许多特例，就比如楚东海和周福谈论的内容，很家常，言语中充满家庭的关怀和爱，即使她这个做女儿的人听到了他们的悄悄话，也并无什么不妥，他们也不会同她生气，所以她才敢在自己真的抵挡不住肉香诱惑的时候出声打断他们。

人类之间相处要遵循许多复杂甚至毫无章法的规矩和礼仪，幸亏她之前有过十几年的经验积累，而今才不至于搞砸。

但仍有不少突发状况，是她完全应付不来的。

就比如现在，大白天的，明明三个人都在吃饭，而且就她一个女的，嘴巴里还塞得满满的饭，房间里却忽然响起了一阵特别清脆的女人唱歌的声音，不仅吓得她冒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还让她冷不防被饭噎了一下，心说这里怎么大白天的就开始闹上鬼了呢。要不是楚东海及时端来了水杯，她今天可能又要与这具身体分离，过上去别处流浪的日子了。

“然然别怕，只是手机响了而已。”楚东海看出了她的局促，拿起柜子上的手机，冲她解释道。

“手机？”她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手中那块又扁又平的长方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它，它怎么...还会唱歌呀？还是女人的声音......”

医生之前给楚东海打过预防针，说不能准确地判断出她的失忆究竟属于哪一种，就把所有类型的失忆及失忆后可能会造成的所有后果，通通都跟他讲述了一遍，忘掉常识这种情况，也在其内。

楚东海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相比起自己的女儿忘记生活常识，她性情大变对他来说才是冲击力最大的，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刺激。

铃声响了一会儿后就不响了，他一看是陌生来电，没打算回拨。

“这是你的手机，我和你周叔各自都有一部，是现代的高科技，不仅方便我们联系，而且你还可以在上面......”

楚东海话还没说完，那串号码又打了过来，这回他接通了电话。

二十五秒钟后，他不动声色地对着手机说了句“等我一下”，之后就迅速走出了病房。

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尖泛白且微微发抖，另一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临走时他连大叔的眼神询问都没注意到，加上他的脚步有些凌乱，楚然心中有了判断，他在假装淡定，他在紧张，这是她观察他后得到的最直观的感受。

而且，她听到了手机里的说话内容。

“想救你的女儿吗？目击证人说，是楚然把张平撞下了山，就算你女儿今天侥幸捡了一条命，她也活不过明天。赌命大冒险你知道吧，张平知道你女儿给他下药后，追到你家，是你通知她快跑的吧？楚东海，你也逃不掉了。”手机里面传来的是一个男声。

“等我一下。”楚东海用力地故作镇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