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生活就像爱尔兰酒局笑话,大起大落就在一瞬间。
此刻的张索索异常紧张。
冷雨夜,在车里,刚刚苏醒。
他开始观察起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同时正在凝视着他。
刚才他做了一个梦,又好似现实。
女人黑里发紫的嘴唇,蜘蛛腿一样的密集的睫毛,空洞放大的瞳孔,不断螺旋的幽暗绿色基因DNA序列,万花筒网状一般变幻组合,最后被卷入一片漆黑中。
雨刮器徒劳的工作着,如注的雨水倾洒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哗哗作响,仿佛能洗刷掉这世间一切的尘埃。
车里又冷又湿,窗玻璃上蒙了层薄薄的白雾。
黄绿色大小不一的树叶、树枝子零星掉落在车玻璃上和机厢盖上。
70年代的漂亮国。
他看了看自己,现在是个外国人,张索索记得自己出生在冰天雪地的漠河。
35岁左右,身体削瘦并不强壮,灰色的眼眸中混杂木烟之色。
他并不清楚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会出现在这个国家破旧街头的一辆破车里。
这家伙像是有过一个失败的人生,兜里有张侦探证件,上面写的名字叫杰克。
但现在首要任务是先活下去再想别的。
我们在任何一个世界中,不是在求生吗?
每一天都会竭尽全力的展示自己全部的能力和才华,获取金钱获取一切。
雨声大的吓人,伴着电闪雷鸣。
张索索看了下手上的表,午夜12点40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该执行任务了。
左衣兜里被塞了张字条,张索索强打精神,掏了出来。
那是一张被揉捏过的用黑蓝色钢笔写在牛皮纸上的字条。
这是上面给的新任务,字条上写着:侦探任务,跟踪女人,枫林大道92号,左衣兜里还剩块儿巧克力。
记忆是残存的,该做什么也好像冥冥之中明白。
“妈的,这该死的!”
张索索紧皱双眉骂道。
他突然感到肚子有些痛。
放下手刹,打开车灯,转动起这辆1970产的雪佛兰老爷车方向盘。
他的开车先去搞点吃的。
街道两旁树影婆娑,灯光昏黄,冷风时不时地从密封不好的车窗户边缘中灌了进来。
车内的光线也随着街道路灯摇曳不定忽明忽暗。
车前方的视线也不太好,雨刷器急速刮摆着,雨水猛烈的攻击着车窗玻璃。
张索索开车穿梭在老纽约穷人区破败不堪、地形复杂的街道小路中。
整个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和人,偶尔能看见几个打着长柄黑色雨伞下班回家的路人。
他冷峻的侧脸在车窗外灯光的映衬下显得瘦削、棱角分明,除了岁月刻下的痕迹外,这时更是挂着一层肃杀阴冷的气息。
棕咖色的羊毛呢子大衣此刻派上了用场,勉强让张索索感到一丝温度。
他还戴着一顶老式报童帽,内穿白色衬衣,针织背心,打着酒红色竖条纹领带,皮手套,脚上是双半新的黑皮鞋。
先去搞点吃的,估计只能搞到比萨馅饼或热狗,还的再买包烟,他妈快顶不住了,张索索心里咒骂到,然后将衣兜里仅有的一块黑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转过好几个街区,他终于在一家还开着门的加油站里买到了一只美国老式黄芥末热狗。
这冰凉热狗是加油站白天卖剩下的,顾不了那么多,充饥要紧。
灌下一杯廉价的热咖啡后,张索索慢慢缓过点儿神来。
在这个世界,饥饿、头痛、死亡、任何感知都是真实的,但他并不清楚安置这一切的是人还是神。
这时雨依然不见小的趋势,摸了摸兜,剩下的钱用来加了些油,已所剩不多。
向加油站工人问了下路后,张索索上车继续前往目标。
这时的他活在了一个真空的世界中,没有一个伙伴,孤独、恐慌、落魄如影随形,但他必须坚持下去。
他还有种感觉,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总在盯着监控自己,就仿佛上帝视角操控。
到底被谁所驱使?
一会必须赶到枫林大道92号调查,在那里蹲点儿,以便第二天一早跟踪这个女人,至于下一步做什么,再等待上线的指示吧……
车开到了女人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
张索索找到了一个隐蔽方便暗中观察的停车地点,把车停了下来,雨也已经小好多了。
他翻到后座,用衣服蒙住了脑袋,车里散发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不管明天什么情况,先好好睡一觉吧。就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昏睡了过去。
整晚张索索睡得像个婴儿一样,他逃避着一切,哪怕只是一个晚上也好。
早上的阳光从车窗射进了后座,打在了他油糊糊的脸上。
妈的,几点了?
一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
张索索赶紧从后座上翻了起来,朝女人家门口看去。
就在这时,一个红发女人从门口走了出来,上了一辆碗豆绿色的老爷轿车。
来不及多想,张索索赶紧翻到驾驶座,点火,开车尾随其后。
此时城市已恢复到了白天的喧闹。
张索索全神贯注的驾驶着汽车。
绝对不能跟丢,时间就是一切,一秒都不能浪费。
经过好几个街区后,女人的车停在了一家画廊门口,然后神色匆匆的走了进去。
张索索停好车,也跟了进去。
画廊里正展出着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全是些抽象绘画。
红发女人在画廊里认真的观赏着,画廊里还有一堆工作人员和记者围在一边正采访着艺术家。
张索索谨慎的走到画廊一名工作人员面前:“小姐,您好,请问下这是谁的作品展览?”
他的美式英语非常流利。
画廊工作人员二十出头,金色的卷发,长相可人,口红抹的很均匀,带着中产阶级般精致的妆容和礼貌的微笑回答道:“先生,您好,这是艺术家罗斯科先生的个展,请问您需要更多介绍吗?”
“啊,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欣赏就好。”
张索索连忙摆手道。
画廊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知趣的走开了。
张索索对艺术全无兴趣,但是这样壮观的画作突然让他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压抑和窒息感,这场面好像是他以前经历过一般,如同鬼打墙。
他的大脑和神经与展厅的作品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信息交流,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恍惚失措。
女人轻盈的穿梭在展厅中,慢慢的走到了一幅巨大的抽象作品前停了下来,仔细欣赏凝视着。
巨大腥红色的几何方块占满了整个画面空间,甚至可以吞噬掉画前的这个女人。
这时张索索才有功夫仔细端详观察起她来,但并不敢离的很近,好在此时女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画上。
张索索的眼神里闪烁着狐疑的微光,表情像是狮子看到了一个猎物,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女人非常漂亮,只看到卷曲的红发,窈窕的背影,白晰的皮肤,墨绿色的西装晚礼服长裙,高贵大气。
她优雅的站在那里,几乎就像是一尊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此时她鹅蛋般的脸庞清晰可见,一双蓝色的眼睛仿若闪闪发光的宝石。
对张索索而言,这种吸引力是复杂的,她身上确乎有一种幽深神秘的气质。
他感觉女人准备要转身离开了,便偷偷快步撤出了画廊,以不被旁人注意发现。
女人从画廊出来后,张索索尾随其后继续跟踪。
开车的过程中,张索索一直双眉紧锁,并与前车保持着距离行驶,脑袋里各种疑惑在乱撞,他感觉到自己对这个漂亮女人的跟踪有些兴奋了!
女人的车拐到了一栋建筑非常讲究的老别墅前,停好车后快步走进了院门。
张索索下车,小心观察着左右的环境,并回头看了下自己身后有没被人跟踪。
洋房门口用黑色的铁栅栏围着,立有一块黑色的牌子,上面金色的英文字母写着“塔克林旅馆”。
他感觉自己正走入进一个圈套之中去,而女人可能就是那个诱饵。
张索索思索着要不要进去,就在他排徊的时候,突然旅馆二楼的百叶窗打了开来。
只看见红发女人脱下了墨绿色的外套,然后朝楼下望了一眼,就消失在了窗前,她并没有发现张索索。
张索索不再迟疑,匆匆迈上楼梯,走入了旅馆大门。
推开镶嵌两块大磨砂玻璃的旅馆大门,一进门先看到了刷满棕红色油漆的橡木大扶梯,几何方格壁纸贴满了旅馆的墙面,楼厅中央还有一只古董大水晶吊灯。
“您好,先生。”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太太在前台打断了他的观察。
张索索定睛看了一下,然后朝她走了过去。
“我能帮到您吗?”
这个看着瘦弱矮小的老太太问我。
“这是您开的旅馆?”
张索索反问道,同时谨慎地瞥了她一眼。
“是的,先生。”
老太太回答。
“您能不能告诉我这里那位穿墨绿色外套红发女子房客是谁吗?”
张索索抬头看了下二楼。
“噢,很抱歉,我们不能向您提供房客的信息,我们的客人有权利保护隐私,您知道的,而且这违法。”
老太太扬着脑袋看着我很认真的说到,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气喘和鼻音。
张索索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掏出了侦探证件,递给了老太太。
他知道这本证件是假的,只是上面给自己执行任务的一件道具。
“哦,先生,她犯了什么错吗?”
老太太开始有些紧张了,声音继续气喘。
“请回答我的问题。”
张索索不失礼貌的轻轻微笑,将证件装了回去。
“我无法想象那么漂亮的女士........”
“她叫什么?她住这里多久了?”
张索索打断了她,并加重了语气,不想再听她啰嗦了。
“哦,大概有两周了吧,我记得她叫露露,先生。”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仔细回想着。
“好的,谢谢您,不要告诉她有人打听过她。”
张索索转身准备离开。
“不过,她今天不在这里,她已经在昨天退房了,先生。”
老太太看他要走,急忙说道。
张索索脑子一炸!
心想:你鬼扯什么?我两分钟前刚刚看到她走进来。
“刚才我明明看到她进来了,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张索索质问道。
“哦……我一直在吧台记账,我向上帝保证,并没有任何人进来,而且房钥匙就在我这里。”
“我..我想请您带我上去看一下。”
张索索考虑了片刻然后狐疑的盯着老太太的眼睛。
“当然可以,先生,如果这是您要求的话,给您钥匙,您可以自己上楼去查看,就在209房间,右手走廊尽头最后一个家。”
老太太嘴角撇着,明显感觉她有些不耐烦了。
张索索拿到钥匙,径直上了楼,踏着旅馆脏兮兮的绿色花毛地毯,走到了走廊尽头209房间门口。
稍稍迟疑了片刻,他旋动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内只是旅店普通的老式陈设,一张床,一个米黄色灯罩台灯,一个壁炉,还有沙发、茶几。
环顾四周,没有红发女人。
张索索迅速将头探向窗边朝楼下看去,去找那个女人的车!
但是,车也消失不见了。
真是白日见鬼!
他迅速跑下了楼,老太太也不在前台了。
顾不上多想,张索索冲出了塔克林旅馆,他像只落荒而逃的老鼠,想赶紧钻到地缝里!
回到车后,他感到一阵虚脱而且非常疲惫,瘫在了白色的塑胶方向盘上。
稍缓了口气后,他点起了一支香烟,开始捋所有发生的前因后果,这一切都那么诡异。
真是小刀刺屁股,让他开了眼!
烟刚叼到嘴上,抽了一口,他就忽然猛烈咳嗽了起来,张索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跟踪非常业余,一种可能性是自己一开始就被发现了,然后红发女人和旅店老太太设下了局。
还有种可能是……
这个世界根本就是虚幻的。
他试图努力挖掘自己的记忆,小岛、海浪、女人、莫吉托。
碎片式的信息,让他感到头部阵阵作痛,如果能找到所有起源,全部拼在一起,也许就能解释这一切。
车内狭小的空间笼罩在一片疑云中,张索索的情绪变的更加紧张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出现在枫叶林大道92号门前,也许自己早已经被发现了,也许这女人只是个循环虚拟世界中的一个角色,但是任务必须继续,那是唯一的出口。
张索索回想起那个红发女人,我很想再见到她,哪怕只是说一句话。
当在画廊的时候,自己就被她彻底吸引了。
她面容姣好,体态优雅,表情深邃。
张索索在刚才抽烟的时候猛然间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自己其实并不会抽烟,只是他寄身在这个肉体上携带了身体原主人全部的习惯和癖好。
自己只是寄宿在目前这个人的肉身上,他只是一个宿主。
突然!
嗖!!!
一股尖啸声传来,汽车的挡风玻璃上被打穿了一个洞!
一颗子弹穿透了玻璃!
击中了他的左肩!
张索索在车内感到全身灼热,抽搐起来。
他看了一眼肩膀,血一鼓一鼓的缓缓渗出,已将伤口附近白色的衬衣彻底染红!
他面部扭曲着。
心想自己还能不能渡过这关了!
张索索想发动汽车,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听控制,疼痛从刺骨到无感。
张索索面色苍白虚弱的歪倒在了座椅上,眼神绝望放空。
这时周围传来如同身处隧道中广播浑厚的声音。
一个机械般的女声发出了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工智能般的语音引导声:“任务失败!请紧急撤离!请紧急撤离!”
场景开始迅速转换,他的脑海像穿越黑洞一样快速闪回,短短数秒,好像闪过一生。
在你年轻的时候,你以为干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你做事没有长性,虚度光阴。
你就是你自己的快速跑车。
你认为可以任意丢弃东西,也丢弃身边的人,把他们一股脑儿抛在了身后。
但你还不谙世故,不知道他们还会回来。
张索索在濒死状态,意识开始逐渐分散,有一部分粒子离开神经系统慢慢的在汽车里游荡。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会儿将在濒死中被救活,意识会慢慢重新回到自己的体内当中,他在这个世界死亡后这些意识将会以量子的形态继续飘荡。
他沉默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突然,一道白光轰隆的一声从天上打了下来,耀眼的白光将车内的一切照亮了。
借着白光,就在最后闭上双眼的那一刻……
张索索看到了旅馆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老妪出现在了车玻璃前。
一抹邪魅的笑容从老妪布满皱纹的嘴角闪过。
张索索张口想要说话,却再发不出任何声来。
劣制的车载收音机突然响了起来,在连绵不断的干扰下,发出呲啦呲啦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