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海恒,因为是周末,公司里冷冷清清。
白盈然坐了电梯上去,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关上门,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关机。
桌上堆了不少东西,这一周她没去上班,确实有很多事被搁置下来。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心无旁骛,埋头工作。
忙了一会儿,她抬手看表,起身关窗,拉好窗帘,从包里拿出那个镜框。
她仔细地看,一片片分辨着那些红色的花瓣,哪些是自己点画,哪些是顾尘凡的手笔。微笑漾上脸庞,二十多年前的光景恍然就在眼前。她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上,端端正正的汉字,淡然的色彩中深情洋溢。她反反复复摸了又摸,冰冷的玻璃被摩挲得发热。
红萼无言耿想忆,一滴泪隔着玻璃在那行钢笔字上四溅开来。
十点,是追悼会开始的时间。白盈然抱着镜框走到桌子里侧,背靠着桌脚蹲下,从最初的泣不成声,哭到惊天动地。
再见了,顾尘凡。
其实送不送最后一程,看不看最后一眼,都是一样。你至始至终都在我心里,我彻头彻尾不曾属于你。
陆一洲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他看见靠坐在桌角的人,说不出话来。
他把白盈然慢慢扶起来,半晌道:“为什么不去参加追悼会,手机为什么关机?L中很多同学都去了,张笑笑死活不让盖棺,一直说还有人要来,别人都以为她神志不清……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狠心?”白盈然低哼,“我根本就不能有心。”
陆一洲拿过她抱在怀里的东西,看了看,脸色微变。
“红萼无言耿相忆,在哪里送他又有什么区别?”白盈然从他手里拿回镜框,抚了又抚,喃喃自语:“可如果我今天去,便一定要抱一抱他。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抱过他。”
她抬眸看陆一洲,陆一洲说不出话。
“你也知道不可以是吧。”她凄然一笑,“他有妻子孩子、亲戚朋友、领导师长,我站在那里,连这样悲伤的心都是非分。但我站在那里,我就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他灰飞烟灭之前,我一定要抱一抱他,紧紧地抱一抱他……”
泪水早已流尽,白盈然没有哭。陆一洲的眼泪却落下来,他说:“白盈然,你忘了他吧!”
“我也想。”白盈然说。
“白盈然,从小到大你有没有特别喜欢过一本书,看完了仍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陆一洲擦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道,“我想你一定有,要解决这不能自拔,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看下一本。爱一个人也是一样,天底下的男人不是只有顾尘凡,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他都是你的不可能。但我不一样,我实实在在就在你面前,我能让你快乐,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幸福。你要不要,要不要……试着爱我?”
白盈然看着陆一洲,他的眼眸里有痛楚也有希冀,闪烁着灼热她心灵的光芒。
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顾尘凡曾经这样对她说。
她早就厌倦一个人在人生的旅途上奔跑,她早就累了,孤独了,寂寞了。
她看着他,有那么一瞬,便想扑进他怀里。可她看着他,忽然就想到孙可,想到了她对冯婉秋说过的那些话。
十丈红尘,芸芸众生,天底下的男人的确不只顾尘凡,陆一洲亦然。
寒微无路谒金门,更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
她看着他,终是决绝地摇了摇头。
沈穆姚四处托人给女儿寻找的相亲对象,白盈然似乎一个也看不上。近来又和她强调,对方职业是医生的不要,才辗转介绍来的一个牙防所医生又被排除在外。
沈穆姚看着白盈然摇头叹息:“然然,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虽然咱得挑个好的,可你这样挑下去,回头就只有被挑的份了。”
白盈然说:“我不急。”
沈穆姚道:“我急,我和你爸还有你外婆阿姨都急!”
白盈然摇头:“宁缺毋滥。”
沈穆姚道:“上次那个银行的你也不考虑?人家都升到分行去了。”
白盈然想起那个风度儒雅的支行行长,确实不错。但她只要一想到就是因为这个约会,才错过了那生命最后一刻拨来的电话,一想到当顾尘凡在异国他乡艰难困顿于战乱烽火、辗转挣扎于人生尽头,她还在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软语温存中沉醉,她的心就痛苦到无法平静。
尽管沈穆姚不明白白盈然为何如此挑剔,有几次也弄得她在介绍人面前很是尴尬,但她还是一刻不停地赶着为女儿介绍对象。快三十的姑娘了,自己三十的时候,白盈然都上幼儿园了。
死去的人羽化青烟尘埃落定,活着的人背负过往继续前行。生活终究要继续,而白盈然也明白时间和空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她又恢复了上班工作、下班相亲的日子,不断与陌生男人见面,重复着颇为无聊的聊天内容。
可是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甚至想,再去看一个,就下一个吧,如果对方也满意,就这样了吧。
挚爱已失。婚姻,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