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月就这样平稳的在李姨娘的院子里长到两岁，当春风院门前池塘里的荷花开过一半的时候，刘妈妈端了碗软烂的长寿面给唐清月，古人并不每个生日都过，除了处在皇权中心的几位老大每年都会过生日，其他百姓大多只会隆重的过一周岁生日，及笄礼，弱冠礼，及年纪大了之后的轮九或正十岁的生日，其他生日大多吃一碗长寿面，做一身新衣服，最多长辈会送个礼物也就过去了，当然成年男子生日在风月场所的狂欢不算。

唐清月吃着满口生香的面条，这半年多她努力让自己长肉，个头也窜了一点，虽然还是很小，但已经能熟练跑跳了。这半年唐清月过的很安稳，杨氏经过之前的事儿并不敢在她的吃食衣物上过分苛刻，李姨娘自己的私房也足够用，偶尔还能给唐清月开个小灶。在人前唐清月依旧装傻装乖，属于很让老爷太太省心的孩子，人后唐清月已经开始为自己谋划下一步，如果说之前过年时刻意在官宦女眷面前露脸，让外人对自己多有印象，只是为了防止杨氏会私底下报复或秋姨娘怕自己看到柳姨娘落湖当日的情景而暗害自己的性命，那么之后的打算就是为了李姨娘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时自己在府里尚能有存在感。

没错，李姨娘怀孕了，其实这件事从过完年唐清月就察觉到苗头了，李姨娘停了自己多年的避孕药，她和刘妈妈说这件事儿的时候唐清月正躺在隔间的榻上午睡，唐清月对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发誓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她真的只是中午多吃了两口，胃里积食睡的迟了点儿。

唐清月分析了一下现下唐府的情况，杨氏地位稳固不会再做出暗害子嗣之类的事，就算李氏生下个庶子也无妨，府里已经有一个庶子了，且大少爷已长成，就算再多两个庶子也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有了唐永文的例子杨氏不会再做养歪庶子庶女的事，有唐清月的例子杨氏也不会克扣庶子女的吃穿用度，李姨娘自己多年来经营的贤良体贴人设早已深入人心，唐大为和唐老太太对她又很满意，还有比现在更合适怀孕的时候吗？

李姨娘很清楚，唐大为的宠爱再多也有消散的那一天，唐清月再乖巧懂事也只是个庶女还不是亲生的，她必得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最好是儿子才靠得住。李姨娘常年喝避孕药的事儿唐大为当然知道，为了这事儿唐老爷对她既心疼又愧疚，私底下买了块不大的田地交到李姨娘手里让她傍身用，但在外人面前两人永远都默契的遗憾未曾有子嗣。

唐清月和李姨娘相处久了才发现李姨娘真的是这个时代妾室的优秀代表人物，她自强不息，就算家道中落也没有自暴自弃，遇到唐大为便死死的抓住这棵救命稻草，懂得体贴伪装，她孝顺唐老太太伺候主君主母从没有怨言，交给她的事她都能完成的很好，在杨氏面前会藏拙，在唐大为面前会做小伏低，在唐老太太乖巧懂事，为大局着想。无论生存坏境好坏她都积极的想法子应对，杨氏忌惮她，她就不怀孩子，但绝不让自己轻易受委屈，不论是杨氏刁难，喝避子汤药还是为唐家大局而做出的牺牲，她都从唐大为和唐老太太手里得到了不少好处，这些好处让她逐渐有自己名下的产业，逐渐有自己立身的资本，在唐府逐渐扎根，地位越来越稳固。直到现在她可以放心大胆的怀孕，在未来的某一天生下自己真正的终身依靠。

在盛夏的某一日，到了唐清月每旬一早起的请安，唐清月因为年纪小被唐老太太免了每日请安，太太那里也嫌唐清月太小了麻烦所以只需要每旬去唐老太太那请安时看一眼就行。唐清月被身边婆子服侍着穿衣服吃早餐，她身边这些妈妈和丫鬟从来不固定，基本干不过两个月就嫌这差事没油水，和刘妈妈说或者私底下想法子去别的地方了，刘妈妈见李姨娘也不上心便一概由着他们去，所以唐清月到现在也不记得身边伺候人的名字，记住也没有用，要不了两个月就会换人，白费脑细胞。只是这样的事到底不合规矩，唐大为虽然童年在乡下长大但并不知道庶子女生长的艰辛，好在唐府门风端正，唐老太太和杨氏都御下甚严，又有李姨娘在跟前镇着，这些丫鬟婆子虽然不愿意但该干的事儿还是会干，只不过要唐清月自己多穿几次衣服鞋子了，秉承着新世纪的好青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唐清月除了嫌弃自己尚且短小胳膊腿儿以外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

唐清月见今日刘妈妈并没有让自己去正厅吃饭，李姨娘也没有假作慈爱的在门口目送她出门，心里便有了些计较。

立雪堂里唐老太太坐在上首的炕上，唐大为和杨氏依次坐在她的左手边，余下的七个孩子按照嫡庶分坐两侧，一边是高大宽敞的藤椅，一边是矮小的墩子，嫡庶界线分明。这样的场合唐清月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坐在最末端装死就好，除了进门和离开前的行礼几乎不会有人提到她。

唐清月正想着，便看到李姨娘身边的刘妈妈行色匆匆进来，按规矩给老爷太太们行了礼，才走到唐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妈妈似有些意外的低问了句，“确定？”

刘妈妈重重的点头。

王妈妈这才俯身到唐老太太耳边说了。屋里众人随意闲聊，但余光都盯着老太太这边。

唐清月轻轻一挑眉，来了。

本来妾室有孕这种事都应该先禀告给老爷太太，但今日地位最高的是唐老太太，所以刘妈妈进来扫了一圈最后走到了王妈妈身边，李姨娘是早就算好了今日，由唐老太太亲口说出这个消息。

果然，唐老太太听了立刻喜笑颜开，连问了两遍，“真的吗？”

见王妈妈和刘妈妈反复点头确定，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唐大为笑骂道，“你又有孩子了，好啊好啊，我原想着我这把岁数过两年就该有重孙子了，没成想居然还能再有个孙子，你小子好本事，好好好，多子多福，此乃我唐家兴旺之兆啊。”

众人皆愣了一下，唐大为最先反应过来，大喜道，“春儿有喜了？可请郎中来过了？”

刘妈妈连忙堆笑的福身道，“请过了的，今几日李姨娘一直觉得肠胃不好，原想着夏日炎热李姨娘又素来苦夏，便没放在心上，今晨起来摆饭闻到甜腻的糕点，突然狂吐不止，这才请了郎中来，谁知一把脉竟是有了？！按脉相看已过三个月了，也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粗心，李姨娘多年不曾生育，早歇了这个念头，连补身的汤药都不怎么喝了。这才没能早些觉察，如今郎中说了一切都好，也开了些调理胃口的汤药给姨娘喝。”

这话是特意说给唐大为听的，毕竟只有他知道李姨娘在喝避子汤药，如今突然有了得有个理由。

唐大为明显听懂了，高兴道，“好好好，春儿总算有福。你们要好生照顾，万不能马虎了。”

杨氏在心里暗骂，这贱人怕是早知道这事儿，生等过了头三月胎像稳了才说出来。杨氏面上假笑着说了几句道喜的话，听到唐大为的嘱咐，也笑着应了，心里却更气了几分，老爷就这么看重那贱人这胎？

赖永家的一看杨氏攥紧了帕子赶紧扶住杨氏的肩膀，满面笑容的给主家道喜，实际手上微微用力，杨氏得她提醒松开了手帕，面上的戏也真诚了几分。

唐清月随众子女一起起身给老爷太太道喜，她低眉顺眼的看着一圈众人的表情，除去唐老太太和唐大为是真的高兴，杨氏是装的高兴以外，只六丫头唐梦月撇撇嘴，其他几个孩子脸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高兴与不高兴。

唐清月还注意到五少爷唐永文在第一时间攥紧了拳头，又立即松开，他生母秋姨娘在还没入夏的某一夜，没有任何征兆的被杨氏扭送到庄子上去了，对外报的有恙，但唐老太太却直截了当的告诉唐永文，“你生母犯了大错，不能再留在府里了，府里不会短了你的吃穿用度，若你心里惦记生母就等来日考取功名，分家了之后再将她接回来吧。”

古代的孩子都早熟，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明白很多事儿了，唐永文知道后也没哭闹，反而说自己不孝，未能发觉生母异常及时劝解，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生母做了什么。唐老太太看他懂事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早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

请安散去之后唐大为抱着唐清月去了春风院看望李姨娘，唐大为是真的高兴，他跟李姨娘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自幼相识，感情自然和旁的妾室不一样，唐大为每每想到他的春儿为了他喝避子药多年未育都心疼不已，如今有了孩子也算了了两人多年的遗憾。

唐大为笑着问唐清月，“你是希望李姨娘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啊？”

唐清月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在思考李姨娘怎么生弟弟妹妹，然后软声细语的问道，“能陪我玩吗？”

唐大为失笑，想起唐清月在府里并没有同龄的玩伴，嫡出的六小姐唐梦月虽然也才五岁多，但到底是差了些的，温和的哄着唐清月，“当然了，弟弟妹妹都能陪你玩。”

唐清月又傻笑道，“都要！都陪我玩！”

“好好好，”唐大为大喜道，“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陪你玩！”

父女俩说说笑笑间便到了春风院，李姨娘倚靠在床上喝药，因着早上吐过所以面色有些白，看到唐大为抱着唐清月走进来并没有故作守礼的起身行礼，反而一下泪眼汪汪的望着唐大为，唐大为看的心中怜惜之意大盛，连忙放下唐清月去安抚李姨娘，下人很有眼色的带走了唐清月，屋里只留唐大为和李姨娘两人。

唐清月十分高兴下人把她扔在耳房就不管了，耳房往后两步便是正厅的左梢间，也是李姨娘的卧室，唐清月装作对院里的植物感兴趣的样子，耳朵里清楚的听着屋里传出来的声音。

先是李姨娘柔弱委屈的说，“我原以为此生无缘怀上为郎的孩子，没想到竟还有今日，嫁与你这些年，我看着自己年岁一年大过一年，早过了适孕的年龄，本都不抱希望了，连汤药都不大喝了……”

唐大为十分疼惜的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些年的委屈。如今这孩子是上天奖励我们，你我盼这个孩子盼了多年，来日他必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李姨娘在他怀里又嘤嘤哭了半天，嘴里说这些什么感动啊，意外啊。唐大为也低声哄着，想起两人这么多年一起走过的路，心里更加疼惜李姨娘。

半响，李姨娘似乎“后知后觉的”想起杨氏，猛然坐起来，“太太，太太那里怎么办？我，我去给太太磕头，我去求她，我去给她磕头，只要她能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便是让我生下孩子立时死了我也愿意，对，我去给她磕头。”

李姨娘说着便要下床去高瑞轩，唐大为立刻拦住她，将她安稳的扶坐在床上，十分男子气概的开口，“什么死不死的，让孩子听到多不好？你哪里都不用去！你腹中是我唐大为的孩子，我看谁敢动他？！你这些年懂礼乖巧，已为着她的小心眼做出了许多牺牲，若到如今她连个孩子都容不下我就休了这善妒妇人！”

李姨娘连忙用手去堵唐大为的嘴，“这话如何说的？太太嫁与为郎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管家理事从来没有半步行差踏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太太，只可恨我这落魄身世什么都帮不到你，我当时便立誓只求为郎你后院安宁，哪怕受再多委屈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若你为了我休她，外头人该如何说为郎？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我如何能对得起老太太对我的喜欢和信任，如何对得起你唐家的列祖列宗？我相信为郎，只要为郎答应护我们母子平安，我们定能好好的，为郎可千万不要为了我去跟太太吵，夫妻间不能总吵架的。”

唐大为见此时李姨娘还在为了自己，为了唐家着想，心中大动，对杨氏更加不满，若杨氏能有春儿一半大度这家里能省多少事儿？

唐清月在外头听了暗暗点头，李姨娘真是厉害，这一顿眼药上的，就算杨氏真的想做什么唐大为也会底气十足的阻止，李姨娘这些年的行为挑不出半点错，唐大为也没有宠妾灭妻的行为，两人可谓行得正坐得端，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在此基础之上，为了防止杨氏做什么小动作唐大为极有可能将这一胎交给杨氏看管，若李姨娘的胎有了半点问题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杨氏，杨氏投鼠忌器反而不敢有所动作。

唐清月曾不止一次的想，若李姨娘有杨氏那样的家世嫁妆，便是嫁个王公贵子也是能应付的，若李姨娘娘家没出事她也必能在范阳活出些名头来，这样聪慧的女子走到哪里不会过得太差，她会经营，会审时度势，更会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舒服。唐清月觉得自己这个养母很不错，至少能让她学到不少东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