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外公的坟头上不仅落满了枯叶，还长出了不少的杂草。

　　外公去世后，大舅舅并没有担负起家里的担子——他依旧是贪玩好耍不顾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拿他没办法。大舅舅成天东游西逛，到处帮人做农活、修理机器。他不是为了挣工钱，也不是为了吃美食，而是为了凑热闹！大舅舅自己不主动结交女朋友，也没有人愿意为他牵线搭桥。因此，他一直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就在这个山坳里，除了大舅舅，还有好几个单身汉。六舅舅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他既勤劳又顾家。因为大阿姨的牵线搭桥，六舅舅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姑娘文冬。文冬身体很结实，模样俊秀，个子高高的，脸蛋红红的，头发长长的，看上去大约十七 八岁，操一口浓重的仁寿口音。文冬劳动力强，既会种庄稼，又会做手工活。

　　接下来，六舅舅和文冬姑娘你来我往，成了一对甜甜蜜蜜的情侣。

　　五哥年满十八周岁了，他决定分家，就在石磨旁边盖起了一间土墙茅草屋。大伯分给五哥田地各两亩。从此以后，五哥就另起炉灶，独自生活。大伯家的孩子中，长得最帅气的就要数五哥了。阳光帅气的五哥身材修长，总爱穿一身整洁的军绿色的中山装。他既不怕苦又不怕累：种粮食、蔬菜、橘子树，同时还饲养猪、兔、鸡、鸭、鹅。没过两年，五哥又在我的菜园地边修建了三间土墙草屋，还买了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前来提亲说媒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可是，五哥竟然没有看上一个中意的姑娘！五哥忙完他自己的农活，不时还帮我家做农活。我的爸爸妈妈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为了感谢五哥，于是就委托我的大阿姨帮忙，特意为五哥物色一位好姑娘。

　　不久，大阿姨夫妇果真给五哥介绍了一位端庄秀美的姑娘水仙。水仙长得斯斯文文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穿一件粉红的连衣裙，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水红色的瓜子脸，小杏眼，柳叶眉，二十岁模样。水仙高中毕业，说起话来不仅细声细气，还文绉绉的——让人一听，就知道她是个读书人。水仙姑娘扯着辫子羞答答的样子，宛若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五哥见了水仙，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五哥用他的自行车载着身后的水仙姐姐，一同去吉祥赶集，一同去周家镇赶集。这一对俊男美女，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婚后不久的四姐菊花，时常和她的丈夫一同高高兴兴地回娘家。他们俩来了又去了，去了又来了……

　　有一次，四姐背着她新生的孩子回娘家来。遗憾的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没活多久，便离奇地死了。四姐是抱着她那死去的孩子，一路哭着走回去的。

　　又有一次，四姐挺着大肚子，高高兴兴地回娘家——她已经从丧子之痛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可是，好景不长。当她第二次背着娃娃回娘家的时候，最为蹊跷的是：同样不幸的事件，又一次降临到了她头上。四姐因为过度悲伤而失声痛哭，哭到双眼红肿、嗓子嘶哑。因为连续两次痛失爱子，男方把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女方。所以，菊花在婆家很受歧视——他们对她非打即骂。菊花生性懦弱：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便垂头丧气地回娘家诉苦。菊花打算不要那个家了，害怕回到婆家遭到非人的欺凌。可是，对于这件事情，大妈坚决不同意，命令四姐把那些嫁妆一件不少地搬回来。四姐不从，因此惹恼了大妈。大妈气不打一处来——她想着前些日子跟菊花的老人婆闹翻脸的事情，又想到那些年为菊花置办嫁妆，耗尽了自己大半生的积蓄。如今，那些嫁妆就要白送……大妈盛怒之下，操起木盆里的捣衣棒，狠狠地朝着菊花打去。

　　“你这没出息的败家子！只会给我丢脸，看我不打死你……短命婆，还想离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懂不懂？你倒是跑回来了，那么多嫁妆不就白送了别人？你怎么那么愚蠢！前世……我们一定是冤家对头！”

　　“唉哟！唉哟——呜呜——呜呜……”菊花蹲在地上，哭喊道，“打吧打吧！你最好把我打死，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免得我活在这个世上受苦受累。”

　　大妈打着打着，就打红了眼。菊花披散着零乱的黑发，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妈妈闻声从外面跑回来，一把夺过大妈手上的捣衣棒。

　　“大嫂，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啦！啊呀——你下手也太狠了吧！”妈妈说罢，看着可怜巴巴的菊花，不知说什么好。

　　大妈怒气未消，恶狠狠地踢了一脚蹲在地上的菊花，咬着残缺不全的黄牙，指指戳戳地辱骂菊花：

　　“你这下贱的东西！还有脸回来见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滚——还不快点爬起来？有种你就别回来，就当我没有生过你这没用的混账东西。……老娘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结果得到了什么？咹——你摸着胸口，问问你自己！等你以后当了妈，你就晓得好歹了……”

　　“菊花，跟我走！”妈妈说着，拉起四姐，朝东厢房走来，回头瞥了一眼大妈，“大嫂，你还有完没完？够了！菊花已经够苦的了，你就不要再逼她嘛！”

　　大妈板着铁青的面孔，气愤地嚷道：

　　“喂！这是我的家务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哼——我偏要管，你敢把我怎么样？你以为你是她的亲妈，就可以随便乱来？哪有你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唉——我不想跟你说了！”妈妈大声吼道，但立刻又平静地对四姐说：

　　“菊花，快坐下。”

　　菊花泪如雨下。

　　“幺婶，我……我的命好苦哦！刚生下不久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呜呜呜……老天啊！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人吧！老天为什么要惩罚我？我想来想去，确确实实不应该跟我的表哥结婚。……在婆家，我是个出气筒……回娘家，挨打又挨骂。这……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没法过，还不如死了算了……”

　　“菊花，你才二十多岁，路还长着呢。……你就在我家住，待会儿，问问你幺叔（叔父），让他给你参考参考！”妈妈拿了梳子，一边说，一边给四姐梳理一头的乱发。

　　四姐摇摇头，哭哭啼啼地说：

　　“不了……幺婶，我决定……还是回婆家去。”

　　“你还要回去？！”妈妈担心地问。

　　四姐抹去腮边的两行泪水，点点头，说：

　　“我的妈蛮不讲理，一提到嫁妆就火冒三丈。……她下手好重哟！打得我浑身疼痛，要不是幺婶帮我，不被她活活打死才怪……我确实不想再见到她，我要回去！”

　　妈妈关切地问：

　　“菊花，你婆家的人会不会打你？我真的好担心，你还是别走了……”

　　“我婆家的人打我骂我的时候，只要我不吭声、不还手，他们就不会继续打骂。幺婶，放心。——时候不早了，我要赶在天黑以前回去。”

　　妈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唉——鹊桥乡距离我们这儿还很远，那我就不留你了。……菊花，遇事要想开点，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坎。保重身体，一路平安！”

　　“知道了。”四姐迈开大步，匆匆忙忙地朝外走去。

　　不久，爸爸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妈妈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爸爸阴沉着脸，难过地摇摇头，叹息道：

　　“唉——苦命的菊花！她本来就不应该嫁给她的表哥。结果呢，第一个孩子死了，第二个孩子又死了。于梅的例子，他们不是不知道！别人的教训，也应该引以为戒，为什么还要亲自去体验呢？如果他们不是近 亲结婚，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他们都没有读几天书，什么都不懂。……我们国家的《婚姻法》早就有明文规定：‘禁止近 亲结婚’！说得直截了当些，他们那桩婚姻本来就不符合法律规定，法律会认可吗？当然不会。庄稼人又不是不知道——种玉米要选择优良品种，种水稻要选择优良品种，就连猪儿、狗儿都要选择优良品种繁殖。想想看，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庄稼，选错了品种，只影响一季的收成，来年还可以更换好品种；如果是猪、狗，选错了品种，大不了影响一年的收入；可是——如果是姑娘、小伙儿选错了对象，恐怕就会影响一生的幸福——婚姻不是儿戏，哪能说离就离？即便是分离，没有孩子还利索些。要是有了孩子，孩子的幸福还能得到保障吗？”

　　“……”

　　夜色笼罩着大地，一阵阵浓浓的炊烟的气味迎面扑来。

　　妈妈拿起灶上的一个搪瓷盆，打满水，准备洗锅、淘米。

　　“陈兴隆，你坐在灶下生火烧柴，我去忙灶台上！哦，刚才你说的婚姻大事，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爸爸划燃火柴，一面生火烧柴，一面说：

　　“近亲结婚容易生出畸形儿、傻子、矮子……要不然的话，国家法律为什么明文规定‘禁止近亲结婚’呢？想一想，假设子女弱了，做父母的还能看到多少希望？哪个不希望自己的一代比一代更强？我曾经对我大哥大嫂说，‘近亲结婚万万不可’！可我的大嫂还以为，我是在打胡乱说，故意要刁难人家。我作为他们的亲人，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告诉他们，有关的《婚姻法》而已。我又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哪个人。——菊花知错能改是件好事情，趁现在没有孩子，还来得及——有句话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至于嫁妆，舍了就舍了嘛！为什么还要搭上一辈子的幸福呢？大嫂真的是太无知了！居然为了那些嫁妆，还要把菊花一辈子都拴在那个地方！有道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唐小鹰，你应该想方设法把菊花留下来，让我给她想想办法。”

　　妈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唉哟！我劝她留下来，可她偏偏急着要回家。她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再来。”

　　爸爸皱紧眉头，他的脸变得严肃、忧虑。

　　“唉——菊花真不该再回去。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要是肯留下来，我再跟大哥大嫂做做思想工作，说不定还可以……那桩婚姻，本来就属于一桩违法的婚姻，反正他们俩没有孩子，离了更好！——菊花这一走，也许她的下半辈子就……”

　　妈妈难为情地说：

　　“这个问题嘛——确实不好开口啊！有句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亲)。’你叫我怎么说？”

　　爸爸拿着大火钳，夹起一把干柴，塞进灶膛。

　　“嗯——说的也是。各人的命运各人把握。”

　　……

　　寒冷的冬天，我们正在家里烧柴烤火。这时候，菊花姐姐背着她的第三个孩子，回娘家来了。这个名字叫彩云的小女孩，看上去又瘦又小。傍晚时分，襁褓中的彩云突然就得了什么重病，菊花只好星夜抱着彩云去看医生。

　　医生给彩云做完检查，摇了摇头。

　　“唉呀，这个孩子……只怕是没法医治了，抱走吧！”

　　菊花听医生这么一说，就慌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求求你了，医生！医生，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把孩子治好！”

　　医生撇着嘴，肩膀一耸，摊开双手：

　　“对不起！我确实已经尽力了。这个孩子，真的是没有什么希望——若是她能活下去，我……我敢保证，野生的斗鸡菇（鸡枞菌）都可以种活！”

　　菊花抱着奄奄一息的彩云，当即哭倒在地，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大家对菊花的遭遇深表同情，议论纷纷：

　　“菊花好惨，命苦啊！”

　　“这一次，恐怕她真的受不了打击，该不会……”

　　“唉——都是近亲结婚惹的祸！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这一生的幸福，全都给毁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没过多久，菊花又背来一个小孩子。

　　亲友们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是说彩云不行了吗？”

　　“咦——这个小孩又是谁呢？”

　　“是不是抱养的娃娃？”

　　我们走近一看，襁褓中的婴儿明明就是彩云啊！

　　小女孩彩云经过九死一生，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彩云不光是身弱多病，脸上还长有许许多多的雀斑。虽然菊花不到三十岁，但是头发沾上了白雪，两颊泛起了霜花。而彩云的父亲呢，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的年轻！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寒假。寒假里，好事特别多：可以走亲戚，可以吃酒席，可以逛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