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衾烟正式出道以前,李妈找了许多说书先生、小报郎中,进行舆论报道。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不过区区几日,整个南川国的人都知道邵都有个春风阁,春风阁里有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她肤若凝脂,眉如墨画。生的倾国倾城,却胸有韶华,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
谎言说一千遍就变成了事实。偏偏人又是从众的动物,所有人都说漂亮,而你如果觉得不漂亮,久而久之你就会怀疑自己的审美。为了迎合众人,你最后就会承认:嗯,真的漂亮。
靠着这种营销,衾烟再尚未出道之前就垒下了赫赫威名。
李妈给衾烟设计了一场表演。九月十三,在邵都的楹树下搭了一个舞台。衾烟上台献舞。
一席红色的纱裙,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荡。衾烟嫩藕一般的手臂在空气里飞舞。脚背拱起,身子弯成了一轮明月。
这样动人的舞蹈,这样动人的音乐,再加上先前被洗脑的第一印象。这样一舞结束,衾烟毫无疑问的出名了。
名利名利,名永远和利是连在一起的。出名之后,钱就滚滚而来了。不过花楼里的钱,永远都和男人连在一起。他们一手拿着钱,一手拿着礼物、珠宝,堵在春风阁的楼下,让李妈把衾烟带回来。
李妈统统拒绝。她不是转了性不再贪财。而是,她要的是一棵结金果下金蛋的摇钱树,不是一株采了以后就永远不再生长的夜来香。
衾烟的名号远播海外,准确的说是远播四国八荒。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人们皆有耳闻。这其中,也就引来了一位采花大盗的觊觎。
栾蜂。
这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无人知其年龄、模样、长相。只知其人戴着一张夜叉面具,身形矫健,轻功卓绝。常趁黑夜流窜于各家小姐的闺房,进行不可描述的运动。多少女子因此被玷污了清誉,只得上吊抹了脖子,令人惋惜。
栾蜂盯上了衾烟。
某日,春风阁的门匾上多了一封书信,栾蜂留下字条,说要于某年某于某日采得衾烟,让衾烟乖乖的等待。
此信一出,李妈大惊失色,宛如即将结果的摇钱树要被人连根砍倒,惊恐异常。衾烟倒是平静,每日吃得睡得,全无半分惊讶。与她来说,是被栾蜂采折还是被别的嫖客采折,并无太大的区别。
妓 女,从来没有选择伴侣的资格。
但李妈吓坏了。立刻扩展门房,又请了十几个龟公,遍布春风阁的墙墙角角。对衾烟更是提高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找了两个会手脚功夫的婆子,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监守,绝不让她离开视线一步。
即使如此,栾蜂也依旧出现。神出鬼没的漂浮在春风阁内,挑衅一般,时而留下一封书信,时而带走衾烟的一件内衫,甚至是剪掉她的一缕青丝,只为证明他曾来过。
李妈越来越急。她不能让衾烟就这样失 身。
虽说她总会失 身,但绝对不是失 身给栾蜂——这样一个子儿也不给的采花大盗。
终于,李妈被逼入绝境,忍无可忍之下,发了一条公告:聘请一位武艺高强者捉拿栾蜂,赏金千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过多久,一位白衣飘飘的公子上了门,接了这个工作。
他姓江,名叫江寒。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江寒身上却带了一种中年人才有的成熟稳重。一柄月色的长剑别在腰间,一条银色的发带系在脑后。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会让人想起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
应是王孙贵族之后,最次也得是落魄君子之家。
总之,他身上的气度让人觉得他一定是有钱人,或曾经是有钱人。绝对不是一个为了几千金铢就能委身于花楼酒肆之地的平头小老百姓。
虽然都说窑姐儿无情,见钱眼开。但并不妨碍她们不收一个子儿就主动调 戏。据不完全统计,江寒在春风阁做保镖的这几日,有好几个姑娘“不小心”在江寒面前崴了脚、丢了手绢,或是失了方向一头载进他的怀里,言笑晏晏。各种花式的投怀送抱,江寒却从未中招。只是绅士至极的将其扶起,然后叮嘱道:“姑娘小心些,地滑风大,不要摔着才好。”说完以后附赠一个温柔的笑,直击人心。然后这些女子就被这个笑给征服了,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不小心”。
衾烟与这些女子不同。她没有那般的急不可耐,也没有像那些她们那样——见着好看的人就走不动道儿了。江寒于她来说,似乎与普通的龟公门房没有任何区别。
二人维持着普通的合作关系:江寒护她周全,她给江寒拿钱。
世界上最公平的卖卖。
很快,到了栾蜂说定的时间。那一日,春风阁停业关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胆战心惊。李妈发了狠,让所有的姑娘小姐都聚在大厅里,熬过这一日。她不信那采花大盗还能再众目睽睽之下欲行不轨。
谁知道到了晌午,派去买饭的小丫鬟忽然消失了。李妈派人再去找,却发现厨房燃了起来。
众人大惊,连忙组织去救火。一番折腾下来,才晓得是角落的柴草被点燃了。所幸发现的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李妈骂骂咧咧的骂了两句,让众人回到大厅。可是,回去之后才发现,大厅里空空荡荡,方才还在这里的衾烟,不见了!
因这是衾烟的记忆,所有的事物都以第一视角展开。跟随者衾烟的视角,我们看到了一片广阔的草地。
这是邵都郊外的一处空地,唤作落草坪。这里常年长满各色的花朵,是情侣幽会的最佳场所。
衾烟只感觉耳边响起簌簌的风,身体轻飘飘的,似乎在空气中飘荡。眼睛上蒙着一层白布,让她不能视物。腰上擒着一双手。很软,像女孩子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隐隐的扣在肉上。她想起来了,这是一枚玛瑙戒指。是一个富商送给自己的,但是自己一直不喜欢,所以没戴,转而送给了一个叫秋月的小丫鬟。
原来,栾蜂就是秋月。
不知走了多久,风停了,她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身下软软的,是草地。耳畔,是沉重的呼吸声。
“可算找着机会了,终于没人来打扰我们了。”声音一软,又变成了秋月的语调,“没想到是我,是不是很惊讶?”
衾烟摇头:“我看不见。”
身上的人一怔,笑了:“我倒是忘了,你一直被我遮着眼,又看不见我的模样。怎么,想要瞧一瞧我,是不是你想象中的如意郎君的模样?”
她平静道:“什么如意郎君?不管是你,还是什么别的人,于我来说都是嫖客而已。只是我眼睛被遮的太久了,劳烦你帮我揭开。我想看一看这草地上的花。”
栾蜂的手一颤,嘴角微微勾起:“那就如你所愿。”
虽然是衾烟的第一视角,但因为婆娑术构造出来了一个完整的空间。所以我能看见完整的景象。譬如说这栾蜂,长得其实还算不错。若要我来说,也是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不过年纪要大一些,大概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
他虽然一袭女装,但并不突兀,大约是身体本来就比较瘦弱的缘故。
听到衾烟的话,他的脸上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不再是方才的羁傲不逊,有惊叹,有欣赏,百种情绪千种杂糅。
他的手指在衾烟的脸上划过,落在她嫣红的唇上:“你这么有趣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栾蜂,从来都是采过一次也就罢了。但是你,我却有了别的兴趣呢……”
衾烟的嘴唇一勾:“那你就带我走。”
栾蜂的手放在那道白绫上,轻轻一掀:“那就……”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空气里破开一道剑音,是江寒赶到了。
一袭白衣,一柄玉剑。江寒来的正是时候,遥遥一剑便刺穿栾蜂的腰腹。栾蜂被掀翻在地,就地一滚。二人打在一起。
栾蜂之所以能当这么多年的采花大盗而不被捉住,纯粹是因为他的轻功好。但再好的轻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却是无用的。
江寒的剑快若闪电,在空气里划出层层残影。很快,栾蜂的大腿、胳膊上都有了几个窟窿。他一咬牙,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下次再来。”
江寒冷冷的一挥剑,劈断身后一棵槐树:“那我现在就砍断你的大腿。”说着,他忽然拿出一块玉牌,在空气里虚晃一下,“你若识趣,现在就乖乖离开。”
栾蜂看见此牌,忽然脸色大变:“你是——你们玉落阁的人,什么时候也会对一个妓 女感兴趣了?”
江寒一翻剑花:“你再胡言,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栾蜂气短。不再多言,拖着伤腿乖乖离开。
这落草坪上只剩下江寒和衾烟二人。衾烟一直被蒙住了眼,所以没看见方才的一切。但是,她却听到了。
江寒急急赶来,揭开了衾烟眼上的白绫:“衾烟姑娘,你没事吧?”
他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衾烟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惊慌失措。相反,至始至终,她平静的可怕。
他解了穴道,衾烟慢慢站了起来:“你救了我。”
“那是我的职责。”
衾烟微微侧头,一笑:“可你也害了我、”
“此话怎讲。”
“就在方才,那个栾蜂已经答应带我走了。”
“走?”
“是的。他答应带我离开这里,离开春风阁,离开窑子。可你把他赶走了,你即将把我送回去。”
江寒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衾烟会这么说。
“与其被救下来,继续送回窑子做妓 女。我宁愿被采花大盗带走,至少,我不是人尽可夫,我是自由的。”
江寒看着衾烟,衾烟回看。二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抱歉。”江寒道,“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救你。”
“你救得了我几次?”她冷笑,忽然大步走到江寒面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若真的想救我,现在就带我走。”
江寒收回了手。
二人久久的对视,江寒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急地马蹄声,却原来,是李妈派人赶到了。
“迟了。”衾烟脸色惨白,凄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