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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工
书名:打工 作者:锲而不舍 本章字数:8603字 发布时间:2023-02-21


第一编

中秋节,对中国人来说,是个吉祥、团圆的日子,而对孔中庸来说,则大多是凄惨的记忆。

多年以后,孔中庸打工成为名镇一方的大富豪时,仍常常做噩梦,回到1952年的中秋节。

那年,他4岁,刚刚记事。在大队部院内一个大土台子上,村子里黄河近,村里人为躲避洪水挖土建的,俗称“避水台”, 台上竖着杨树木头做的长达10多米的桅杆,一条粗大的绳子垂下来,家里的柜子、衣服、粮食等等,包括他的木头马等玩具都摆在台上,被分了“浮财”,爷爷被捆着双手,跪在台上。台下,奶奶和爷爷的小妾和父亲等人跪在土台下的布满荒草的土地上,脸上留着汗珠,衣服都让汗水溻透了。按说,中秋节了,天已经有些转凉了,但台上大喇叭里义正辞严的控诉让他们仍然汗流如雨。

“孔克己,孔老二的孝子贤孙,大地主,吃老百姓的肉,和老百姓的血,罪恶不赦。”孔中庸后来知道,这不是本村的邻里街坊说的话,他们大多不识字,说不出这么高水平的话,而是县里赶来的干部的发言。台上还站着10多个不认识的凶神恶煞般的人,都挎着长长的步枪,经介绍,叫什么基干民兵。孔中庸长大后的噩梦中总认为那几个人就像黑社会的打手。

附近几个村的贫苦工农代表200多人站在院子里,随着大喇叭的嘶鸣,高举着拳头,也在高喊:“打到孔克己!”孔中庸吓的哇哇大哭,奶奶急忙站起来,捂住他的嘴,拉着他又急忙跪下。

一个40多岁的妇女大步走到土台上,指着双手被捆绑的孔克己,愤怒发言:“老地主,你,狼心狗肺,我们一家人为你打工,过得猪狗不如。”她唾液飞溅,说着就要上前打爷爷,被其他人拉开。她的控诉很激愤,但没有多少实际的内容。孔中庸认识她,她就是家里的长工,1948年中秋节孔中庸出生,妈妈得四六风死了,奶奶提议找个奶妈,这个妇女也生了孩子,奶水充足,一个孩子吃不完,奶奶属意她。听说预备找她当奶妈,很高兴,毕竟可以多拿一份工钱。爷爷拒绝了:“刚解放,不比从前了,不兴长工了,算了,买头羊和牛吧,孩子喝羊奶和牛奶也能长大。”好事成了泡影,这个妇女为此很气愤。后来,孔中庸了解到,老家卫南坡是老解放区,县里的第一个党支部就是在这里成立的,抗日战争后期,解放豫北大片土地的战役就叫“卫南战役”,还走出来一位总书记,1948年初就解放了。

另一位邻村的老头走上台,更是怒不可遏:“孔半县,你个大地主,附近的村子的人谁没给你打过工,都恨得牙痒痒。”孔中庸不认识,但他爸爸孔复礼认识,后来告诉他:“这个老头是附近铁炉村的,1942年全省大灾荒,穷的揭不开锅,家里人要饿死了,点头哈腰找到你爷爷,坚决要求打工的,一次,他老婆突然昏迷到底,还是你爷爷找人看好的。”

台上台下喊声更大了,糟杂成一片汪洋,天也阴沉起来。“吊起来,斗倒他,吊死他。”随着人们的呐喊,斗地主大会进入了高潮,爷爷被绑到粗大的绳子上,后面几个小伙子“嗨嗨”的喊着号子,把爷爷一点一点的拉倒桅杆顶端,意外发生了,那条绳子突然断了,孔中庸至今不明白,那么粗大的绳子怎么会断!但就是断了,爷爷像一只硕大的黑鸟迅速从桅杆上摔下来,“嘭”的一声 ,就重重地甩在地上,一大口血从口中喷出,孔中庸忘了哭喊,瞪大着双眼,爷爷一声没出,就归了地府。

刹那,会场上静极了,好像一根针落下就会有声音。台上两个拿枪的民兵走过去看了看,翻动爷爷的身子摸了摸,对视一眼,摇摇头,一个干部迅疾高喊:“大地主死有余辜!”台下的几百只手同时举了起来,同声高喊“死有余辜。”当时,孔中庸并不全明白死有余辜的含义,多年后,还专门查新华字典,死有余辜的解释是:形容罪大恶极,即使处死刑也抵偿不了他的罪恶。再后来,当时参加批斗的村支部书记郭森说以“畏罪自杀”的名义报上去,上面也没有追究,因为当时批斗致死的地主不是个别的,全国各地的更多,

这话孔中庸信。1981年,邓小平在北京会见武侠小说家金庸,就对批斗金庸的父亲,也是当地的大地主致死一事表示歉意,并鼓励“团结一致向前看。”金庸先生到很豁达,表示“人死不能复生。算了,一个时代的错误。”

祸不单行。这活从记事就在孔中庸心中埋下了根。

爷爷死了,批斗会不了了之,下午,奶奶被叫到大队部拿被分“浮财”的清单,但吓的哆哆嗦嗦,又大字不识一个,小妾就去了,但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小妾20多岁,据说还念过高中,花容月貌,因父亲给日本人当过翻译,被当做汉奸枪毙,家道中落,从县城被爷爷花了2000元大洋买来。孔中庸的伯伯在抗日战场牺牲,年近50的爷爷就想再努把力,要个孩子,奶奶已经50出头,不能生育了,爷爷就买来这个小妾。可几年下来,小妾肚子一直没鼓起来。孔中庸模模糊糊记得,爷爷经常喝很多中药滋补,鹿茸啊、驴鞭啊等也没少喝,脸经常红扑扑的。,但仍是不见效。孔中庸有时问爷爷:“爷爷,什么药?”还缠着也要喝点。爷爷就虎着脸训斥:“喝什么喝,小孩子,一边玩去。”孔中庸经常和奶奶一起睡,就没见爷爷来过。偶尔多坐一会,奶奶就会催促:“走吧,走吧,去那屋吧。”

孔中庸很喜欢这个小妾,说话细声细气的,还教他认字:人、口、手、足等,教他背唐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送。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孔中庸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觉得很好听。一次背着背着,孔中庸看到小妾眼泪盈盈的。多年后,离家的孔中庸明白,那是思念家乡了。但孔中庸不记得小妾回过老家,一次都没有。他特别喜欢让小妾抱,浑身香香的,两只乳房鼓鼓的,摸着很滑,比奶奶松不邋遢的乳房好玩多了。淘气的孔中庸有时流着口水咬奶头,小妾作势照屁股上轻怕一巴掌,迅速拔出奶头。但还是照常喜欢抱他。

从后来郭森的叙述中,孔中庸晓得了小妾事件的真相。小妾在大队部,被几个中午喝多了酒的外村来的基干民兵轮奸了,黄昏时分,小妾整整凌乱不堪的衣服,一起床,疼的翻身倒地,艰难地爬着,跳进了大队部院内的那口深井。那口供半个村挑水吃的井被填平了,大队部也搬走了,井旁的一个小梨树却郁郁葱葱的成长起来。上世纪90年代初,初步功成名就的孔中庸上了县志,回老家在那颗梨树前建了座庙,说是供奉“梨花奶奶”,吸引好多善男信女顶礼膜拜,终日香火不断。后来乡里移风易俗,就拆了。

多年后,郭森叙述这件事多次强调:“当时我没在现场,去乡里汇报批斗情况去了,要不,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丑事。嗨,那几个熊人,那几碗酒。”

反正,从那以后,孔中庸记忆中,家里的东西少多了,大院也住进10多人家,他们一家被压缩到西北角的三间房里。孔中庸知道,过去那里是喂牲口的饲养室。

 

爷爷死4年前的中秋节,也就是1948年,一家人摆好了一大桌饭菜、碗筷,可谁也没动,没心情吃。大院和房间里摆放的10盆菊花也无精打采地怒放着。东厢房里不时传出一个孕妇凄厉的嚎叫声,“啊、啊”声音叫的耳颤。伴着凄厉的嚎叫声,从昨晚到今天中午,全家人基本都没睡。孔克己虽老成持重,但也不时转来转去,不时催问着老婆和小妾:“咋样了,不行,再换个接生婆,换接生婆。”孔复礼缩着双手,不停地望着爹,眼睛里充满了焦灼,甚至绝望。

难产的孕妇叫燕妮,这里的人口音重,都叫燕妮(niao)。哥哥牺牲后,正在开封读高中的孔复礼被父亲召回家,更像是被逼回家,继承家业。这所高中当时在全省都很有名,是清末的河南巡抚响应戊戌变法开办的,最初叫河南大学堂,辛亥革命后改称高中,是全省新学、新思想、新思潮的聚集地。

孔复礼本来不愿回来,他接受了新思想、新思潮,经常参加进步的学生运动,游行、示威、出版进步刊物,都表现得很积极。党组织已经谈过话,准备发展他为预备党员呢,他的理想更高远,已经超出了中原,准备到北京、上海读大学的,大干一番呢。孔克己写了两封信都不管用,跑到学校住下来,哭诉大儿子的死,哭诉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最以中断学费威胁,孔复礼才中断学业,泱泱地回了家。

偌大的家业到底有多大?这么说吧,孔克己是外号叫“孔半县”的地主。当地人可能有些夸张,不过,一个卫南坡,十里八乡基本都是他家的土地,平时长工就有上百人,农忙时,秋收夏种就有接近千人。卫南坡上一个接近10亩地的大院子就住着他家几口人,院子里有花园、林地和菜地。新来的乡、区长都免不了先到他家拜望,有时县长都来。孔克己的父亲是清末秀才,孔克己原来也准备走科举之路的,发奋苦读五经四书,特别钦佩《论语》和孔子。后来科举取消,孔克己空留下一肚子的“子曰诗云”,就用“子曰”为儿子、孙子取了名。孔复礼到省城上学后,,认为名字不好听,封建意识浓厚,想改名。孔克己写信大骂一顿,斥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讳岂能胡乱改动”。不招老人不孝顺,叫的时间一长,孔复礼也无所谓了,包括后来给儿子起名,孔克己“捷足先登”,孔复礼想反驳几句,最后还是没有张开口。他明白,父亲对自己的婚姻极不满意,但最后妥协了,也就不好在争什么了。

孔克己是名副其实的一县之望,对这样的家业,有远大新理想的孔复礼也不能不掂量掂量,最后还是妥协了。在开封的党组织负责人,后来来县里任一把手的同学张现说:“你要不妥协,和封建家庭决裂,就有可能是澎湃那样的英雄。”

孔复礼回家时已经快20了,在当时已经属于“大龄青年”了,孔克己托人介绍了几门婚,当然,他家的继承人还是很吃香的,求婚者自然趋之若鹜。孔复礼的远大新理想还未消尽,一再要求婚姻自由,偏偏看上了长工家的女儿燕妮。孔克己自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骂“新学真混蛋”,还是五经四书教化道德人心。但孔复礼偏要一条道走到黑,不管不顾,还和燕妮偷吃了“禁果”。没办法,孔克己只好给儿子办了婚礼,急切地盼望有个后人,为孙子或孙女的出生花多少钱都愿意。可偏偏遇上难产。

“哇”,一声长长的啼哭声传来,“生了,生了,老爷,是个男孩。”一个接生婆跑来报喜。孔克己父子眉头顿时舒展了。

“不好了,老爷,大人没保住。”另一个接生婆跌跌撞撞地跑来报丧。孔复礼急忙跑到东厢房,一大片殷红的血散布在床单上,燕妮已经气绝,只有孙子继续“哇哇”的哭着。

虽然已经实行了土地改革,大部分的田地已经分给了以前的佃户、长工,但殷实丰厚的家底还是让孔中庸靠羊奶、牛奶快乐的成长着,直到4年后那次沉重的打击。

其实,在早年模糊的记忆中,爷爷是慈眉善目的。长大后听老人们间或谈起,爷爷虽然是大地主,但秋收夏种,也和长工一起劳动,割麦、锄地、杨场、浇水、耙楼等样样农活都不落人后。也从不亏待长工,工钱不比别的地方的低,有时劳累一天,还招呼几个贴心长工抄几个菜,抿几口。郭森就是她的贴心长工,爷爷每次和民工喝酒都少不了他,后来多次给孔中庸说:“你爷爷酒量可大了,几个长工都喝不倒他。酒风也好,动不动就一口干。”村里人有什么事,爷爷都爱帮一把,婚丧嫁娶,都坐“头席”。所以,当地有“大善人”的称号。

解放后,开始斗地主时,许多人都不忍心斗他,特别是担任村支书的郭森。县乡领导听说了,对卫南坡的人迟迟不动大为不满:“孔克己基本是全县最大的地主了,不斗倒他,工作怎么开展。”最后县乡决定亲自动手,主持批斗会,还从外地调来基干民兵,组织附近的村民集中到卫南坡,大张旗鼓地斗。举行了预演,指定了几个控诉人,才成功的开展了这样声势浩大的批斗会。对地主、富农摘帽后,就认为这样批斗无疑太“过激”了。小妾受辱自杀的事更是犯罪行为,但时过境迁,也无法追究了。

孔克己对共产党有怨言就是从土地改革开始的。抗战时期,卫南坡就是共产党的根据地,为了统战的需要,只是分走了一少部分的土地,主要是减租减息,还请他担任县参议员和乡参议长。孔克己心理还可以承受。解放战争时期,孔家被分走了大部分的土地,孔克己就不能“克己”了,几次和附近的小地主喝酒,大发狂言:“我看共产党长不了。老子的地也不是剥削来的,凭什么划走。”

孔克己的话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孔中庸后来听父亲和村里老人谈过,卫南坡这个村子就是他们孔家建的。大致的脉络应该是这样:明朝末年,山东的孔家三兄弟参加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进了北京,但很快被打回来了,败到豫鲁交界处的卫河,三兄弟和部队跑散了,就在这里给人打工,干农活。卫河平原属于黄河冲积扇,土地肥沃啊,插根木桩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三兄弟乐不思蜀,就扎根了,筚路蓝缕,经过几代发展,建了卫南坡这个村子,成了拥有千亩良田的大地主。孔克己的父亲中秀才那年,就编修过家谱。孔中庸还看到过,就是不认识上面的几个字,不知什么时候被烧了。孔复礼说过是他受批斗时,半夜偷偷烧的,怕被说成是“翻天账”。

解放后斗地主,“大善人”屡次被点名,建国后斗争越来越激烈,孔克己的过去被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说他抗日牺牲的大儿子都不是打日本死的,而是和共产党搞摩擦,被击毙的。大儿子的遗物——一把中正剑,曾经给孔克己带来好多光环和荣誉,但也被没收销毁了,批斗他的人说:“蒋介石的东西就是最大的毒物。你留着还盼望蒋该死从台湾打回来吧。”

爷爷死了,但孔家的霉运并未结束。作为“地富反坏右”分子,孔复礼经常挨批,动不动就站在大队部的墙跟前受教育,早先的意气风发已经荡然无存,见谁都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特别是婚姻更不如意,人人都躲的远远地。郭森倒热心,介绍过两个寡妇,但都没成。不是孔复礼不同意,而是两个寡妇一听是大地主扭身就走。郭森曾感慨:“你父亲害了你,害了你全家。”但郭森是村支部书记,该斗还得斗,只是态度和缓一点,不那么声色俱厉。

批斗中,孔中庸就替父亲站过墙,批斗的人都是熟悉的大爷、大娘,大声问他“改不改”,他不明白改什么,更不知道怎么改,但总是大声回答“改”。孔复礼上过学,街上的大字报成了他的“字帖”,“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到地富反坏右”等蘸着石灰水写的大字刷满了沿街的墙壁。隶书、楷体、行书等字体都有。孔中庸有时挺羡慕父亲的书法,跟着父亲刷刷写写,标语口号不十分明白意思。字写得到有了特色。

孔中庸上学了。

1960年,孔复礼一个省城开封上学时的同学张现当了县长,到卫南坡调研,看到孔复礼,很吃惊:“你家在这里,好多年不联系了,还好吧。”并对随行的县乡干部说,孔复礼是他的好友,当年在开封也帮助我党做了大量的工作,差点就入党,你们要好好照顾。当时虽然仍然提“地富反坏右”,但时间一长,人们的思想就麻痹了,孔复礼父子表现的也不错,老老实实,不乱说乱动,加上领导的一番指示,郭森的偏心,从此,孔中庸父子的日子好多了:一是孔复礼每年冬闲被派到三百里外的煤田帮工,不拿钱,回来按生产队的全老力算工分,每天就是10分。那时豫北一座大山里发现一个大煤田,每年都组织豫北农村的农民去帮工。卫南坡和附近几个村组织了一个专业队,每年都派人去。孔复礼地主的帽子戴着,但总算朝贫下中农近了一步。孔中庸问过父亲专业队“咋样”,孔复礼回答:“累得很,每天下去采煤,运煤,腰都直不起来。还有就是冷,比我们这里冷。”二是12岁的孔中庸跨起书包,走进了村办小学,成了一年级年龄最大的学生。毕竟是“地富反坏右”,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最右角落里。

孔中庸无所谓,能进学校就是他最大的心愿。多年后,他读《希特勒传》,知道希特勒小学时就坐在和他同一个座位,就是不同的教室,不同的国家。

1972年的中秋节,孔中庸背起简单的行李,灰溜溜的代替父亲去了三百里外煤田的专业队。

孔中庸是被“劝说”,也可以说被逼去的,因为他犯了“大逆不道”的错——和一个姑娘睡觉被抓了个现行。

姑娘名叫李谷红,小名叫“二妞”,是孔中庸的初中同学。二妞是卫南坡西面不到2里地的前营村的,比孔中庸小一岁,上学也比较晚。按她的父亲“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迟迟不让她上学。村里来了县里的土改工作队,队长是位一脸正气的女同志,了解了情况后,找到二妞的父亲,讲了一番男女平等的大道理,并说:“你不是一直申诉自己算不上富农,顶多是中农吗?工作组也调查了,富农确实有点牵强,如果让二妞上学,我们反映你的情况,可能把你改为中农。”二妞父亲解放初犯糊渎多买了几亩地,因为一个富农几年抬不起头,一直申诉,一听有这实惠,立马松口,送二妞到了村办的小学。初中是附近几个村联办的,就和孔中庸成了同学。

孔中庸入学后,批斗会虽然不用参加了,但并不为同学、老师喜欢,小孩们玩耍都不叫他。三年级时,一次偶尔和一个同学抬了几句嘴,老师不问缘由,就在全班狠狠地批评了他。并讽刺“你永远也翻不了案。”放学路上哭了一路,回家对奶奶说了,奶奶无可奈何的“嗨”了一声。所以,孔中庸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成天几乎不说一句话,只把精力默默地放在书本上。每年寒假前都考试,成绩在村里公布,用大红纸贴在墙上,孔中庸都是名列前茅,多数情况是第一名。但当时在打到“臭老九”,知识不管什么用,人们看过排名后就哈哈一笑,议论一番,不当回事。

初中和二妞同桌,可能年龄在班里都大大,又都受过批斗、歧视,二人心理上比较接近,但就没有说过几句话。孔中庸记得,前营村种瓜,靠近学校就有一片二妞所在生产队的瓜田,瓜田里有座小屋,屋里有张破败的小木床,看瓜人住的,平时没人住。初中二年级夏天,二妞不知那里弄来的一个甜瓜,用手绢包着偷偷塞给孔中庸,神秘地小声说:“瓜田里刚摘的,吃吧。”孔中庸记得那时他们在学校唯一的一次“亲密”

那时小学五年,初中两年,两人没有多的交流机会,更不会有感情的发展。上大学要推荐,政治身份是首要条件,孔中庸明白自己肯定没有机会,就没打算读高中。二妞的父亲本来就不愿女孩子读书,二妞也不上高中了。二人熟悉起来是在毕业后。那时附近几个村冬闲联合组织文艺演出队,两人都参加了,当然主要演一些正面宣传的现代戏,有一段时间排演了《红灯记》、《沙家浜》等样板戏。本来孔中庸是没有机会参演的,但优异的学习成绩给人的印象深刻,又年轻,长得高高大大,结结实实,文艺队也需要人来饰演反面角色,就被要求参加,自然多演出一些反面角色,如凶恶的“日本军官”、投机倒把的“小货郎”等。但孔中庸属于“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把参加文艺队当做了好好表现的机会,努力努力再努力,竟和二妞成了文艺队的“台柱子”。眉来眼去的次数多了,二人自然有了初恋的感觉,但那时农村特封建、保守,二人心里有,嘴上没有吐露过半句。

1972年的夏收秋种结束,文艺队在卫南坡上演新排的《沙家浜》,孔中庸饰演的“刁德一”,二妞饰演的“阿庆嫂”。不知怎么,那晚二人的状态出奇的好。

“刁德一”:

“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阿庆嫂”:

“垒起七星灶,茶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说什么周详不周详。”

台下迎来阵阵的掌声。

演出结束已经晚上10点多钟,观众都走了,二妞本来可以和本村来的人一起回去,因为卸妆,没来得及。孔中庸听到远处传来了打雷声,就主动提出送二妞回去。二妞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二人步行出了村子。走到半道,小雨淅淅沥沥的下来了,二妞指着瓜田的小屋,说:

“我们避避雨吧,夏天的雨一会儿就完。”

二人跑进了小屋,一起坐在小木床上。二妞身上姑娘的香味直扑孔中庸的鼻孔,胸前的两个乳房透过湿了的衬衣更加直挺挺的凸出着。20多岁的孔中庸感觉体内一股蛮力冲撞着,不由自主的抱住了二妞。二妞没有准备,开始还“噫”了一声,随后马上亲上了孔中庸发抖的嘴唇。二人的意识模糊了,浑身发热起来,不自觉的倒在了小木床上——小木床不牢固,发出“吱吱”的声响,好像马上要散架。

雨很快停了,本来第一次结束后,马上走,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二妞掏出手帕,擦擦小床上自己的“落红”和污物,拍拍孔中庸,小声商量:“歇会,准备走吧。雨也停了。”孔中庸却紧抱着二妞,要来第二次。二妞急急地说:“人说见红了不能马上来的,歇几天我们再约吧。”孔中庸默默她的鼻子,逗她:“谁说的,封建。”下面很快又坚挺起来,不由分说把二妞压在下面,二妞情绪也来了,不由自主的顺从了,小木床又“吱吱”的响了起来。

欲仙欲死的二人没有料到,小屋的门突然开了,进来几名大汉,猛地把孔中庸拽下来,把衣服胡乱地扔到二妞身上,大喊“不要脸”、“熊货”、“孬种”等,几只脚胡乱地踢打着,裸体的孔中庸的鼻子流出了鲜红的血。原来,前营村几名寻二妞的人抄近路路过瓜田的小屋,听到小床的“吱吱”声,闯进来发现了这不堪的一幕。

这种事情发生在今天也不是荣誉的事,何况几十年前。二妞的父母一个多月都没出门见人,托人说媒,把二妞嫁给了百里外的黄河滩区农村,属于山东省。出嫁那天,二妞哭哭啼啼的,父亲还狠狠地说:“我只当没有你这个闺女,走了一辈子别再回来。唉,丢八辈子人啊。”

孔中庸的事就更复杂了。郭森托人把孔复礼从煤田的专业队叫了回来,二人嘀咕了半天,郭森找到孔中庸:

“孩啊,不是叔说你,三里五庄的,咋能干出那事呢,还咋在村里呆呀。我和你爹商量了半天,你替你爹去煤田的专业队吧,就是苦点,公分也不少拿。明天就是中秋节,过了节就走吧。”

“叔,不,我今天就走!”孔中庸决绝地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说。

孔中庸20多了,县城都没去过,就去过几次乡里,基本常年就呆在卫南坡。卫南坡的一草一木都熟念于心。那块地肥,那块地瘦,那块地边上有几颗杨树、柳树等清清楚楚;那家的媳妇孝顺,娘家哪村的都一清二白。上学的几年,老师、同学大都不理他,他也孤身自傲,显得很不合群。但他时时“痛恨”这个让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卫南坡,老想着走出这一小块天地,想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吃啥,穿啥,干啥,北京、上海在哪里?但他的外面的世界只有父亲回家说的那个煤田,那座大山,那座离煤田不远的小县城。那座县城父亲连名字都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有,就是没有去过。

而孔中庸却有机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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