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容璟死了，那些跟他来往、与他筹谋的人，颜如玉能不能保他们无虞？
若说保全性命，约莫是能的，择一处方外之地，让他们长居于此，像此前的容璟一样，活在世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容璟一个人可以，人多了是行不通的，一个人的背后是一个家，一个家的背后是一个士族。能为容璟谋的人图的就是水涨船高，赌上身家性命，为的是往后荣光。
他们怎么可能甘心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葬送自己及后代子孙的前程荣耀？
就算愿意，又怎么解释一个又一个人平白无故的消失？
她似乎保不了他们。
党争，她没有亲生经历过，但是活了那么多年，朝代更迭、政权变换，总归是知道不少的。
皇权之争，只要开始了便是不死不休。不是一个人的死亡，是整个党派的死亡，死干净了上位者才能高枕无忧。
古往今来倒是也出现过心胸宽广、既往不咎的上位者，但是这样的人凤毛麟角，而容琰……
来往不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不知道，不能轻易下定论；因为不知道，不能轻易做决定；因为不知道，不能让容璟死。
她似乎已经来晚了，来之前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容璟已经走到了举足轻重的位置，其进退生死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事，而是关乎整个璃国的大事。
他和拥护他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倒下，会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倒下，他若不倒……龙争虎斗，血流漂杵。
你死我活的较量，早在她侥幸放任的时候就已经拉开了序幕，如今已经到了双方表演正激烈的时候。
不能死，不能停，不能退，只能争。争个头破血流，争个你死我亡。
只能这样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明争暗斗、不死不休吗？
她救了一个人，扰乱了一国气运，能预见即将开场的惨烈无比的局面，而她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
如果没有救容璟就好了，颜如玉不禁想。
如果没有救救容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太子的地位无可撼动，徽帝一去他就能顺利登基，新君大权在握朝堂稳定，而不是现在这样两虎相争又势均力敌，朝臣站队各为其主。
接下来的皇权争斗为首者成王败寇，追随者你死我活。要踩着多少人的鲜血，蹋着多少人的白骨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本来想帮容琰一把，毕竟他是徽帝立的太子又是天命所归，助他一臂之力兴许能少点腥风血雨，可是从这两次打交道来看，容琰也不太像个贤君明主。
“哎~”颜如玉焦头烂额，胡乱地搓揉自己的脑袋，让它想出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没想出来，苏寻倒是来了。
他提着灯，迈着沉稳的步子，一开门就看见她席地而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
颜如玉早就听到动静，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抽出神来看向门口，四目相对，昏暗的灯光谁也看不清明。
苏寻走近了，把煤油灯凑近她脸庞，比起她一直以来的云淡风轻无所谓，苏寻终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别样的情绪，疲惫、焦灼。
颜如玉很不喜欢那种被人审视的感觉，尤其苏寻站着，她坐着，矮人一截儿。
居高临下，苏寻更高，她在下，在暗牢这种地方，苏寻像是审问犯人的刑狱官，而她就是那个被审问的犯人，这种感觉真真不太好。
若是往常，她断然不会这般坐在地上，她再不拘小节也不喜欢坐在潮湿脏污的地方。实在是容璟这摊事儿，让人心力交瘁，顾不得许多。如今被苏寻高高在上地看着，起身又显得太刻意。
好在苏寻只看了两眼就把煤油灯放在旁边，他自己则在颜如玉对面一步远的地方席地而坐。
颜如玉的视线就随着他的动作，往上往下，往左往右，往前往后。
他竟然还带了食盒！
颜如玉的眼神跟着跟着摆菜的手来回移动，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容琰的意思？
“吃吧。”
疑惑间，苏寻已经把菜摆好，筷子都已经递到面前了。
颜如玉看了眼银筷又看向苏寻，“容琰知道你给我送饭吗？”
“不知道。”
不知道？
所以是擅作主张。
颜如玉眉头渐渐拢起，又听苏寻说：“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这暗牢值守的都是太子的心腹，他自然很快就会知道苏寻给颜如玉送饭的事情。
昏暗的灯光，寂静无声的牢狱，说不出来的沉闷和压抑。
“伴君如伴虎，容琰虽然还不是国君，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现在恨不得对我十八般酷刑加身，你背着他给我送吃食儿，又做不到瞒天过海，你……你怎么想的？有没有想过后果？”
银筷在煤油灯的光辉里泛着微光，颜如玉一直没有伸手接，苏寻只好收回来。
“我想知道太子遇刺那晚，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
“还是不愿说吗？”
颜如玉不回答，苏寻焦而生怒，又极力克制压抑着声音，“你不说如何让人相信刺杀太子的人不是你？”
“你是不是傻？你难道看不出来容琰根本就不想要刺杀的真相？他就是想坐实容璟派我刺杀他的罪名，好借机除掉容璟而已。”
傻？他当然傻。被她骗得那么惨还是愿意相信她，相信她不是刺客，相信她这次没有骗他。甚至，如果有证据证明不是她刺杀太子，他是不会让她背了这罪名的。
奈何她什么都不说，没有证据，他如何坚定不移地信她？又如何让别人信她？
“苏某愚笨，自是比不上颜姑娘玲珑心思。太子要不要真相是他的事，要不要查明真相本身是我的事。”
“你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他不要真相，你非要查，你跟他对着干，图什么？”
“死得明明白白好过活得糊糊涂涂。告诉我，太子遇刺那天晚上你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做什么？”
“璟王府。”苏寻执意要问，颜如玉只好遂了他的意，无力道，“我在璟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