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玉已经被眼前的变故吓得惊呆了,他木然地走到花娘面前,愣愣地说:“你?刺杀皇上?”
“这个奸贼害死我的爹爹,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是,你,你为何等到今日才下手呢?”李庭玉不解地问。是啊,他的确是不明白,花娘是忽必烈的枕边之人,以她的身手,要杀忽必烈,机会多得是,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杀他呢?
“你这个傻瓜,亏你还是爹爹的得意弟子呢,只知道吹笛子,兵书战策,你一本都没有看过。我问你,爹爹为什么会死?”
“是因为这蒙古人……”
“错。他之所以会死,是死在南宋朝廷昏庸的皇帝手中,那皇帝老儿除了宠信奸臣,吃喝玩乐,他还会什么,要不是他坚持不发兵救援,爹爹怎会兵尽粮绝而亡。所以要杀忽必烈,我也要先借忽必烈之手,灭了南宋,要了那狗皇帝的人头再说。”
大殿之中,一片哗然,谁能想到,一个女子竟然能够有如此深的心机,心肠又竟然能有如此狠毒。
花娘吐出了一口鲜血,继续说道:“更何况,杀了忽必烈有何用,能动得了大元的江山吗?我就是要在大元的庆功宴上,在这些王孙贵族、文臣武将汇集的时候,用我的短刀,一刀一个,以我最新练成的绝世武功天魔舞,把他们一个个地杀死。”说完她又恶狠狠地看着李庭玉道:“忽必烈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居然这样帮他,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功亏一篑,竟然是因为我曾经的情人在给我的笛子上下了毒。我没猜错吧,你是把毒下在了笛子上的,对不对?你说,你是不是忘恩负义?你忘记了,我和我爹爹是怎样待你的吗?”
李庭玉犹如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整个身子一阵猛颤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已经真的爱上了忽必烈,贪图荣华富贵,所以将我抛弃,连你爹爹的仇也不报了。所以我才会想到,要替师父除掉你这个不孝之女啊。”
“哈哈哈。”花娘一阵狂笑道:“我最爱的人居然如此不信任我。”
“你为何不早说啊?”
“我说了,我用故剑情深给你暗示,可是你却说你已经把剑铸成了铁笛,我以为你已经彻底忘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在昨天我还用灞桥柳自喻,可是你却对我不理不睬。”
李庭玉顿足道:“我真傻,竟然不能理解你的意思,可是你怎么不说清楚点啊?”
花娘惨然一笑道:“傻哥哥啊,你作为一个忽必烈宠臣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哪里会知道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怎么敢告诉你啊,万一你真是心向着忽必烈,我岂不是自投罗网?”说到这里她又自嘲地笑笑道:“看来不仅是你不信任我,我也没有信任你啊。我是真的以为你已经投靠了元朝。”
这时候忽必烈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沉声道:“花娘啊,花娘,朕对你不薄啊,你说说,你为何如此对朕?”
花娘却好像丝毫都没有听见忽必烈的声音一样,她自顾自地和李庭玉说着话:“你究竟是怎么在笛子上下毒的,为何我竟然没有看出来。”
李庭玉苦笑道:“这釉彩分两种,一种叫釉上彩,一种叫釉下彩。一般来说制饮食器物的,都是釉下彩,而釉上彩,虽然色泽比较鲜艳,但是在烧制的过程中会产生毒性,所以很少用来制作食器。我在制作瓷笛的时候,用的就是釉上彩,我还特意将毒药调制入颜料中,用来绘制彩釉。所以那些不合格的笛子我都敲碎了,就是怕万一有人拿去吹,要是中了毒会破坏了我的计划。毒药的量我控制得十分好,只用一两次是不会毒发的,只有毒药在体内聚集到一定量的时候,才会毒发。我没想到你会提出让我教你吹笛,你知道吗,看着你每天用有毒的笛子,我有多心痛。”
花娘此时却淡淡地一笑,脸上泛起了红晕道:“庭玉哥哥,还记不记得,你向忽必烈自荐的时候,拿来了一面秦镜啊。那镜子,我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善于制作机关的哥哥之手,根本就不是什么秦朝的古物。现在想想要是那面秦镜是真的,该有多好啊,这样的话哥哥就能早早地看出花娘的心意了。花娘的心始终都没有变过啊。”
是啊,李庭玉的心一阵绞痛,秦镜,“情镜”,要是这镜子真的能照出“情”来,该多好啊。那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总是喜欢给相爱的人开玩笑呢?为什么长相思的,总是不能长相守?为什么爱总是怎么想,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叫相爱之人彼此互生嫌隙,再不能够死心相随?
李庭玉冲过去,抱住了花娘,这么多天,他们的手终于可以握在一起了,可是谁能想到,这刚刚握住的手马上又要分开了呢?
毒药发作虽然缓慢,但是药性却依然很强,花娘已经有些神智迷糊了,她喃喃地说:“我不遗憾,虽然不能手刃忽必烈,不能将元朝众官全都杀死,可是我也不遗憾,因为在临死之前,能知道哥哥你没有对我变心,那我就没有遗憾了。花娘无福,今生无法和哥哥在一起,等待来世吧。来世我们一起吹瓷笛,一起……”说到这里她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停止了呼吸。
李庭玉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怒吼,他只是拿起了地上的那支瓷笛,他仔细端详着瓷笛,它叫“石破天惊”,他一生的愿望就是做一支石破天惊笛,如今他成功了,可是心爱的女人却离他而去,他忘不了,忘不了她对他的嫣然一笑,她美得如同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可是如今她的美,在一瞬间随着生命的消失而瞬间消散。
她已经永远地走了,去到了他现在还暂时去不了的地方,不过没有关系,他淡淡一笑,她去的那个地方,他很快就也要去了,他相信她一定会等他的,等在那天青色的烟雨里。
刘秉忠来到李庭玉面前道:“李庭玉,你这次立了大功了,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皇妃的阴谋,所以才在笛子上头下毒的啊?”
李庭玉淡淡一笑,他知道,刘秉忠是多聪明的人啊,应该已经早就知道了他和花娘之间的关系,他现在之所以这么说,很明显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只可惜他李庭玉不需要。本来,造瓷笛,只是他投靠元朝的目的之一,他更重要的一个目的,是要寻找机会接近忽必烈,杀他,为师父吕文焕报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多好的一支笛子啊,要是拿来做杀人的兵器,真是太可惜了啊,李庭玉一手拿起了瓷笛,一手拿起了自己原来的那支铁笛,摆好了一个架势。
他的武功没有花娘好,他不会什么绝世武功天魔舞,但是他也要试试,凭自己手里这两根笛子,他究竟能杀死几个元朝人。
花娘,或许这就是爱吧,爱是一次一次的误会,爱是一段一段的是非,然而最终的结局是叫天下的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花娘,等着我,我就来了。李庭玉微笑着向着忽必烈冲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有谁能想到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血雨腥风的惨烈战斗。刘秉忠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老得看不清这人世间的善与恶了。他曾经以为元朝吞并天下是必然的事情,顺天者王,所以他也应该辅佐这天下的王者。可是一对名叫李庭玉和花娘的年轻人却告诉他,善恶,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来。
他从地上捡起一支笛子,一支瓷笛,被鲜血浸染过的笛子,闪着碧油油的光芒,看得人心寒。这笛子是瓷的,可是竟然没有摔碎。
他使劲地把笛子往地上磕去,“哗”的一声,笛子终于碎了,它连碎裂的声音都是那样好听,难怪会叫“石破天惊笛”啊。
奇怪啊,难道是幻听吗?为什么他竟然在笛子碎裂的时候,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唉,或许,他应该再去照照那面秦镜了,去看看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已经碎了。
抹了抹眼泪,刘秉忠蹒跚着走出了大殿,或许到了他该归隐的时候了,他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了寂寞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