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苏靖康沉声说。
“你还是一意孤行？”
“是。”
苏蓉气不打一处来，忽地一掌飞出打中了苏靖康的胸口。苏靖康腾空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树硬生生被砸断了，他栽倒在尘埃里。
“靖康！”程青竹冲上去想要看视他的伤，却被苏靖康阻止了。
“师姐，继续吧！”苏靖康擦干了嘴角的鲜血，淡淡地说道。
“这一掌我只用了三成力，下一掌我就用五成了。”
苏靖康掏出六粒紫金丹，和着嘴里吐出的血，吞入了肚子里，摇摇晃晃地重新站在了苏蓉面前。
“怎么，你还要试？你一次就吃了六粒，这已经是紫金丹的最大药量了。”她还是关心苏靖康的。
苏靖康没有回答。
苏蓉冷冷地说：“连说话都不愿说了，还是根本说不出话了？”她又是一掌击出，真的用了五成力。
苏靖康的身体飞得更远了，撞击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凹坑，他支撑着爬起来，他不想吐血，可还是吐了一大口。他又吃了六粒紫金丹。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和我一起杀蒙古人，不好吗？”苏蓉突然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的，和你爹一样喜欢我，如果你答应我的话，我就是你的！”
苏靖康的身子猛地一颤，他没有说话，他真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固执地看着苏蓉。
苏蓉的身体颤抖了，难道真的要打死他不成，难道她所期望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苏靖康和他的爹越来越像了，她恨不得剥了他的皮，但是她又告诉自己不能够这样做。
黄芦满望，白云在目，何物最关情。苏蓉狂吼了一声，一掌击出，却只是带起了一阵清风拂过了苏靖康的身子，她还是不忍心杀他：“你赢了，你走吧，从今天起我们再无瓜葛，如果想要升官发财，就去官府揭发我吧。”
苏蓉说完，冷冷转身。
桃叶仙望着苏靖康，微微摇头，她仿佛想起，曾经何时，有一个男人曾经为她而倒在尘埃，这个男人一定不是苏靖康，可是，他究竟是谁呢？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桃叶仙叹息了一口气，跟着苏蓉向前走去，既然想不起了，那么就索性拍一拍巴掌忘记吧，她桃叶仙是一个生活在当下的人，她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苏靖康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寒剑堂，瞎了眼的史连城呆在他的身边，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却还是很好地帮苏靖康处理了伤口。
“为什么这样傻？去接苏蓉的三掌。”
苏靖康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吗？”
“我不想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史连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太小了，小得装不下个人的情爱，这个男人的心又太大了，大得装得下天下人。
“可是，你真的很傻，真的很傻！”史连城说道：“你知道吗，皇帝来杭州城了，因为大人说杭州城出了叛党，皇帝是马上的皇帝，你知道的，所以他要御驾亲征。”
“什么？”苏靖康说着就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上的剧痛却让他爬不起来。
“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史连城悠悠地说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你不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苏靖康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苏蓉和桃叶仙，两个女人，对付一整个军队，对付一整个王朝，你说，结果会是怎样？”史连城说着苦笑了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其实，你的师姐也喜欢你的，因为你和他实在是太像了。”
她说着又仰天叹息道：“这两个女人本来应该是情敌，对吗，可是她们却并肩作战。”
她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里已经没有眼珠了，但是她却依然深情地望着远方，仿佛真的看见了一般：“其实我也是她们的情敌，不是吗？桃叶仙还毁了我的眼睛，可是我竟然对她们恨不起来。”
“她们，都死了？”苏靖康的身子猛地颤抖了起来。
史连城没有回答，却冷冷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大人带着怯薛军，已经将寒剑堂包围了。”
“为什么？”苏靖康吃惊地说道。
“因为他们觉得你也是苏蓉的同党。”史连城淡淡地说道：“程青竹带着人在外面抵挡，或许已经挡不住了。”
“我，我的手中有解药，我知道该如何治好那些被吸血的人。”苏靖康说道：“让，让他们住手！”
“看来你真的还不明白。”史连城冷哼了一声道：“死几个人，他们并不在乎，哪怕死的是他们自己的人，他们也都是无所谓的，他们所在乎的只是征服。那些人死了，他们就有借口趁机杀死有反抗之心的人。他们需要用杀戮来让被征服的人变得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这样他们的朝政才能够稳固。”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苏靖康惊叫道。
“靖康，我对你失望极了。”史连城淡淡地说道：“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在情蛊的折磨下保持本心的人，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拥有无比强大意志力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却和所有其他的汉人一样，渐渐地习惯被征服，渐渐地放弃了抵抗。”
“不，不是这样的。”苏靖康叫道：“我只是希望用仁爱待人，蒙古人和汉人再也不是敌对的，在这片土地上大家和睦地相处，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史连城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可悲的时代。”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拿起了剑，向门口走去。
“连你也不赞同我吗？”苏靖康的心中一阵悲凉，史连城的背抽搐了一下，却还是决然走出了房间。
门外传来了打斗声，惨叫声，践踏声……
可是苏靖康却一动都不动，在这个瞬间他的心已死。
光，剑光，在他的面前闪烁；虫，蛊虫，在他的心中噬咬。他感到自己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他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阳光。
恐惧依然在这个世上肆虐，青草被马蹄碾压，已经直不起腰，然而他依然只想告诉世人这几个字“非攻、兼爱”，然而结局却早已注定，他的天真使得更多的人受伤。
他怀里的《云笈七签总纲》能够治得好世上所有的病，但是却无法治愈仇恨和残暴。
他感到现如今的世界，所有的人都好像是放在盆子里的蛊虫，只有互相残杀才能够存活下来。
或许有一天，信风中不再带有硝烟的味道；或许有一天，再也没有国与国之间的边境，也没有边境两边那闪亮的尖刀。
那一天，是哪一天？那一天，多久才能到来？
一百年，够不够；一千年，够不够？
他相信，这一天，总会来到。
只可惜，他苏靖康，错生了一个时代。
在最后的时刻，他只想唱一首止战之殇。
然而，苏靖康却没有死。
苏靖康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他本就不聪明，世事的繁复把他折腾得够呛，是他的师父黄钟公将他救了。
“你师姐死了。不过，她在临死前，领悟了。”
“可她才刚刚领悟，就死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唔。”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终南山修炼？或许你可以得成正果，得道成仙。我一直都没有教你法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是因为那时你还小，不知道修道意味着什么，现在你长大了，我想你可以做决定了。”
“修仙去，还能治病救人吗？”苏靖康还是那副憨憨傻傻的样子，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以后你不能随便给凡人看病了，因为，你是一个要当神仙的人。”
“为什么？”苏靖康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充满了迷茫。
“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掌管着凡人的生死，如果你随便使用法术救活凡人的话，就会破坏天地间周而复始的轮回。试想一下，如果人类失去了死亡的威胁，他们会变得多么可怕。”
“我知道了，原来天帝，也害怕凡人的。”苏靖康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道：“那我选择留在凡间。”
黄钟公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我喜欢给人治病。”苏靖康淡淡地说着。
“就这么简单？”黄钟公微微摇头。
“我脑子笨，可我想，这点原因，就够了。”苏靖康淡淡一笑，迷茫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了起来。
黄钟公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什么，怅然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