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声惊呼,是为柳叶撑伞的那个人脱口发出,然后抛了伞像土崩瓦解的山丘般倒向地面。
柳叶迅速伸手稳稳地接住了油纸伞。
他看着倒地抽搐的那个人。
那个人血红的双眼里确实有什么正在土崩瓦解。
身后乃至四周,每个原本簇拥着他的杀手都纷纷跪了下去,朝同一方向匍匐膜拜。
那是九道山庄屋脊的方向。
柳叶目光一凛,终于抬头望向屋脊,他立刻也全身震撼,心悸不安,差点膝盖发软如别的杀手般跪了下去。
他望到了一个真正的神话,只要亲眼目睹就绝不会否定的神话,一个空前绝后无法思议的神话。
死穴老大出现了!
带着比太阳更灿烂夺目的光辉,傲然立于屋脊正中,又显得那么轻盈飘忽。
背后是一轮已失色黯淡的太阳,干巴巴地像拙劣的剪纸般贴在天上。
漆黑的斗篷无风而动,一会儿动得气势磅礴如大海卷起巨浪,一会儿动得柔情万种如爱侣绣着手帕。
但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也正闪着耀眼金光。
他对柳叶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平淡,波澜不惊,却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力量:“你想看清我的脸,就得先自己把脸露出来。”
柳叶突然很听话,放下油纸伞,微微发着抖用手取了面具。
死穴老大似乎笑了:“果真是一张绝美出尘的脸,永远也不会老的脸,柳叶——哦,错了,该叫你熊岚才是吧。”
柳叶点头:“取了面具,我只是熊岚。”
死穴老大说:“江湖相传,有个熊姓奴隶与岚深深爱过一场,后来熊姓奴隶被掳进九道山庄,而岚却惨死于庄门外,这真是令人心痛的悲剧。”
熊岚漠然:“可惜是假的。”
死穴老大叹道:“但现在的你一点也不假。”
熊岚甜笑:“在你面前,谁敢弄虚作假?”
死穴老大满意地笑:“很好,算你识好歹,那你怎么还穿成男子的模样?”
熊岚不说话了,她竟开始当场脱 衣服。
能用身体说话的时候,她自然懒得再用嘴。
一件件质料粗糙的衣服如蛇皮般褪到地上,她曼妙纤美的身体在阳光下展露无疑。
终于起了风。
温柔的风,陶醉地抚着她温白如玉的肌肤,她挺翘丰满的胸也缀满了细汗如泪。
她的双腿看上去充满了弹性与力量,实在诱惑极了,无论多铁石心肠的男人被她双腿一夹都只会瞬间意志崩溃。
虽然秀发已剪短,却毫不影响她脸部轮廓的柔美。
她的五官特别精致,还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使人渴望亲近她时又难免心生怯意。
她的体香也能第一时间勾起所有男人的欲念,就连神话中的死穴老大都已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你可真大胆,有这么多男人在周围,也随随便便就脱 衣服。”
熊岚不慌不忙地悠然说:“他们不敢动我,甚至不敢看我。”
因为她向来是一头冷傲危险的母狮,而男人多半是只会吃草的山羊。
他们真的没有看她,仍保持着向屋脊上的死穴老大拜得五体投地的状态。
死穴老大不禁嘲笑:“一群不懂风情的呆子。”
熊岚替他们辩解:“他们绝非呆子,他们很聪明,之所以不看我,只因你在看我,他们认为我已是你的女人。”
死穴老大冷声说:“但你不是。”
熊岚的声音就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牡丹:“我永远是你的敌人。”
死穴老大哈哈笑着:“你认为你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就能大言不惭地说是我的敌人?敌人也和朋友一样,要看资格的。”
熊岚突然纵身跃向屋脊,死穴老大看穿了她想做什么,乐得以逸待劳。
——她想投怀送抱。
死穴老大再是神话,面对这么美的玉体也难免动凡心。
所以死穴老大很干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她,抱紧了她。
她就像一条鱼一样滑,一块糖一样甜,一朵花一样香,一片云一样软,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呢?
“这样够不够资格?”
熊岚笑得简直比糖还要甜几百倍,简直能将铁石也融化。
况且她的一双玉手已开始不老实了,男人岂非就希望怀里的女人不老实?
可惜死穴老大的手却始终老实得很。
除了抱紧她柔软的细腰之外,死穴老大的手再无任何动作。
“你以为色诱对我也能管用?”
“难道不管用?我怎么觉得你下面已起了某种邪恶的变化?而且我对你投怀送抱,并非是为了想色诱你,只是想看清你的脸罢了。”
“你可真肯下血本,我的脸值得你光着身子来投怀送抱么?”
“不管值不值得,反正现在我已达到了目的。”
“很好——!”
死穴老大冷不防地抓住她准备伸进他衣襟的手,然后狞笑着在她嘴唇上狠狠吻了一下,再然后他就像扔垃圾般把她扔了下去,毫不留情地扔了下去。
“我的确也受不了你的美色,不过吻你一下就满足了,知足者不仅常乐也能长命。你赶紧穿上衣服,我们该说哪家话还说哪家话。”
死穴老大把她扔下去的时候是朝院子里扔的。
院子里已预先摆好了一张柔软舒服的床。
枕头畔有一叠颜色淡雅的轻纱衣裙,她正好落在床上,整个人就像落在云彩上一样陷了进去又轻轻地弹了出来。
再看屋脊,死穴老大已杳然无踪。
做过死穴老大背景的太阳也显得驯顺如奴。
在死穴老大的气魄威压下,天地万物都立刻显得驯顺如奴。
丁不甘带着王三爷飞驰出山林边缘,抵达九道山庄。
要进九道山庄大门,还须通过陡斜的六十级白石阶。
这对丁不甘而言当然并非难事。
有些白石阶上暗藏机关,每种机关都能令人防不胜防,就算本庄中人,自认已很熟悉这各种机关的布局,下脚时也得万分小心。
甚至市井传言,这石阶上分布的机关,早晨晌午黄昏都将变换位置,夜间变换位置的次数尤其频繁。
不管怎么样,你想走进山庄大门,必须先平平安安地经过这六十级白石阶。
以前也曾有人投机取巧,不走石阶,另辟捷径,最终被山庄院墙内布置的暗卡放乱箭射死。
不守规则,将死得更快。
如今山庄衰落了,有一天一群盗匪认定院墙内的那些暗卡都已秘密撤下,因为他们踩点之时亲眼看见庄中奴仆被分批遣散,山庄没能力继续养活那么多人,暗卡里的人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他们就从后山偷偷开出一条捷径准备翻墙而入。
果然没有暗卡对他们发动攻击。
他们都顺利地翻墙进了山庄。
最后只剩下他们老大在墙外。
老大之所以是老大,当然因为他比别人要谨慎些。
里面有人用石头敲击墙面的声音,这是他们约定好了只要确认安全就做的暗号。
老大终于彻底放心了,终于也翻过了墙。
脚一落地他就看见了另一个老大,以及他兄弟们七零八落的尸体。
那个老大就是死穴老大!
“你们猜错了,院墙内的暗卡不用人来操作,是极精细奇妙的机关联结而成,但今晚我关闭了暗卡,决定来亲自对付你们,你知道为什么?”
老大早已吓傻了,一股腥臊温热的液体慢慢从裤子里流出来。
他做盗匪这几年,也曾撕票杀过人,但今晚兄弟们的死相却实在太惨太诡异,加上死穴老大本身的奇特气势紧迫地压着他的神经心脏,他已快完全崩溃了。
“看来你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没关系,今晚我杀了人,心情格外好,我可以毫不保留地把原因讲给你听,只希望你认真听,别开小差。”
死穴老大取下了背后的斗篷,迎风一抖,猎猎在手中展动:
“今晚我的斗篷终于做成了,染好了色,就缺一些花饰点缀。我看着墙角的几株盛开的牡丹冥思苦想,觉得牡丹实在有很霸气的美,合我心意,若能绣一两朵在斗篷上岂非绝妙?后来我领悟到绣上去不行,会破坏斗篷布料的完整,那又该怎么办?画上去?但红色的颜料,山庄内根本没有。正愁眉苦恼之际,就听见了你们要翻墙的声音,灵机一动,关了暗卡,让红色的颜料自己送上门。”
斗篷上确实有一朵还没画全的牡丹,黑漆的背景令这朵牡丹红得非常妖媚,惹人心悸。
丁不甘最终平安经过了六十级白石阶,进了庄门。
庄门内第一眼能看见的,就是一株牡丹。
死穴老大又在旁边展开斗篷画牡丹。
斗篷上的牡丹时时刻刻地盛开着,因为世上再没有比人血更具表现力的颜料了。
现实中的那株牡丹却还只长出了一两个花骨朵。
那个为柳叶撑伞突然倒地的人,此刻就躺于花树下,肚子剖开,盛着满得要溢出的血,像墨砚般等死穴老大来蘸湿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