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死穴老大手里的剑仍在发光发烫。
这柄剑就叫太阳。
它刺进过很多人的胸膛,穿透过很多人的太阳,到如今它自身也变成了太阳。
即便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中,它的光芒与热量照样能让手执着它的人清楚地感受到。
床已整个染红了,血水在断树下流过,每片叶子也战战兢兢地颤动着。
他没有扔下剑的意思,仿佛拿住了这柄剑,就等于拿住了熊岚最致命的把柄。
一个黑影出现在身后,问他:“怎么不追?以你的实力,一场暴雨难道就令你成了瞎子?你要是追上去,她绝对逃不掉。”
“不。”死穴老大摇头:“我还在这里,斗篷也还在我身上,整个组织的秘密也还在我手心内攥着,她怎会这么容易就一逃了之?对于某些事,她比小丁更不甘心,更执迷。”
那个黑影不再问了,却懒洋洋地打起了哈欠:“既是如此,我就先进去睡了。”
死穴老大说:“等一下。”
他猛地转身,掣剑刺向那个黑影。
那个黑影毫不闪躲,他的剑也最终没伤到那个黑影。
他的剑最终只落在了那个黑影的肩头:“你怎么戴上了柳叶的面具?”
那个黑影竟是王三爷。
此时他在面具里嘻嘻笑:“我捡到的面具,并不知道属于谁。”
死穴老大冷声说:“你害我差点杀了你。”
王三爷说:“你本来不就想杀我灭口么?否则怎会突然飞鸽传信,叫我尽快上山来?”
死穴老大收了剑,长长叹息:“我叫你来不是要杀你,而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现在风云莫测,想杀我的人都已到了,他们自然也不放过你,毕竟林七爷的那批黄金是藏在你的仓库内。你不会什么武功,与我在一起,总比你一个人呆着保险。”
王三爷说:“好吧,我信你,几十年的交情,或许只等在关键时刻信一次。但我走了,那批黄金怎么办?”
死穴老大说:“放心,他们没杀死我之前,谁也不敢动那批黄金。我已密信于福公公,那批黄金被记录到国库中了,比烧红的炉炭还烫手,谁动谁倒霉。”
王三爷松了口气,忍不住抚掌称赞:“千算万算,也算不过你。”
死穴老大神色不动,语声淡淡:“方才你一副吓破胆的模样,现在面对我怎么一点也不怕了?”
王三爷抬手摸着面具,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道:“还不是这面具的功劳?这面具当真如传说的一般神奇,戴上以后,我整个人都充满了信心与力量。”
死穴老大说:“但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劝告你,别戴太久了,否则它会变成世间最可怕的诅咒,永远缠着你,令你生不如死。”
天黑尽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暴雨已停了。
但风没有停,仍吹得肆无忌惮,山林间已有好几棵树被吹断。
要吹断山林间的树和要杀死闹市上的人一样不容易,这说明今日的风威力确实比往常更猛。
熊岚蹲在一个树桩后,两手交叉紧抱着肩膀冷得瑟瑟发抖。
她开始行动之前就已料到自己的面具伪装会被死穴老大一眼拆穿,但她并未想过任何补救的办法,因为那时的她仍对自身姿色充满了坚定的信心。
然而事实是,死穴老大接连两次都没上她身体的当,她却傻乎乎地着了他的道,替他勾引丁不甘,助他铲除毒瘤。
她现在看看自己,除了身上穿的这套薄如透明的衣裙外,她已一无所有,连佩剑都落到了死穴老大的手里。
她接下来还该怎么办?她简直已进退两难,孤立无助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她又冷又饿又烦又恨,面前若同时摆着黄金与热汤给她选择,她绝对毫不犹豫地选热汤。
她是女强人,从未向谁服输过,因为一直以来她本就从未真的输过。
这次还没完,当然也不算输。
树林里漆黑一片,经过暴雨的侵袭后,空气好得比梦更假,有许多分不清形状的影子在各处鬼鬼祟祟地摇动。
突然有个人从附近的一块大石畔闪出来,又箭一般迅捷地没入对面的树影里。
熊岚知道那本来是她的手下,现在却另外换了身衣服,彻底成了死穴老大的死忠。
那些人本来已被她治得服服帖帖,但现在她就算全身赤裸,他们也不会突然跑来色眯眯地对她献殷勤。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风刮着她,就像刮着一片叶子。
她果然就像一片叶子般飘了好高好高,最后飘到一棵大树的树梢上,悄悄地窥探山林内的动静。
她这才发现原来天空中已升起了繁星,升起了半弯的月,她自己的眼睛也发出了星月般明朗的光。
她的那些手下换了衣服之后就被全部派出了山庄。
——难道是来搜寻她的?
她看了很久,想了很久,又觉得实在不像是来搜寻她的。
因为他们已在山林各处如她一般秘密潜伏了起来。
他们是等着谁自投罗网。
若是来对付她,就绝不会采取这种以静制动的方案,他们中有些人已上过她的床,已算很了解她,她最擅长的对敌方案也正是以静制动,她的静足以耗尽世间所有人的耐性。
——但他们不是来对付她,又是来对付谁?
穷阿婆打算下山了,既然行动已失败,还留着做什么。
阿泉不走:“我要杀了他。”
穷阿婆的头在暴雨中隐隐作痛,她根本听不清阿泉的说话声。
她只是漠然:“随便你还想干嘛,反正我得走了。”
暴雨未停,她就迈出了脚步,阿泉也没拦阻。
阿泉希望她此去一路走好,因为唐契他们应该已上山来,他怕她与唐契碰见而再心痛一次。
瞧着她佝偻疲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闪电雨幕中,阿泉倒是先心痛了。
他多想冲上去抱住她,倾吐他对她一直不渝的爱,但他依旧胆怯,他此生什么事都敢做,却偏偏不敢说出心中的爱。
现在爱已全都变成了痛。
痛出了没完没了的泪,他张大嘴,张了半晌,似乎终于鼓足勇气能喊出自己的爱,最后又只是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喃喃说:“等我杀了他,我绝对会来找你,我绝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