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群臣沸议。
一身黄底盘龙的男子偏倚龙椅,双眉微蹙,皮肤已然向老,却难掩天子威仪与此刻的愠怒。御史台的几个老臣轮番谏言,无非是些天朝颜面,祖宗规矩的老话。
武将们一言不发,近年来大晋边疆安定,更无内乱,军队训练也按部就班,他们确实没什么话说。
只是唐安岁,一人之下的丞相,皇后之父,他的岳父,大晋的国丈,对于皇帝突然招民间琴女入宫,女婿新纳妾室的行为眯眼不语。
“皇上,恕微臣斗胆直言,一介小小琴女,又常出入各地的风月场所,皇上如此大张旗鼓地将琴女纳入后宫,又是直接从贵人做起,大晋尚未有次先例,届时只怕不只前朝,后宫更会是风雨不断,天下百姓,非议难抑,皇上万万不能如此,再请三思啊。”
御史中丞钱齐立于大殿内,作揖躬背,刚满不惑之年,已是旁人不及得老态龙钟了。
皇帝闻言,蹙紧的眉毛松开,饶有兴味地微微跳动一下:“大张旗鼓地纳入后宫,那照钱大人的意思,若是朕秘密行此事,你便无言了?”
钱齐汗出额前,脚步愈发站不稳:“皇上,这,臣并非……”
皇帝哈哈一声,拂拂龙袖,骤然大声道:“不必再拿礼仪规矩来束缚朕了,古来改制的皇帝不在少数,朕怎么万万不能了,倒是你们再三阻拦,有违千载的君臣规矩。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若无他事,即可退朝。”
皇帝走下龙椅,预备下朝,侧身瞥向钱齐,他已不再如刚才那般战栗,天子之怒后反而镇定了不少,唐安岁站得突然离他近了些。或许是以为皇帝看不见他的原因。皇帝的眉头又紧蹙起来。
“唐大人,唐大人且慢,卑职有事相商呐,”下朝后出殿门,钱齐叫住丞相唐安岁,“丞相大人,您明知皇帝今日之举不合礼制,为何方才面圣时一言不发呐,卑职着实担心皇上此举……”
唐安岁站住,抚摸袖口,又看看满头大汗的钱齐,良久方才开口:“钱大人,我问你,这选秀充实后宫,是何时间一次?”
钱齐回应:“我大晋国力丰厚,民间女子更是风姿多俏,选秀当是一年一次,已是数十载的规矩了。”
“这便对喽。皇上若真是欣赏极了这琴女,等选秀选进宫去即可,一年不算久也符合礼制,他为何偏是等不及呢?可见这中间的原委并不简单。”
钱齐张望一番,见四周无人,低语道:“学生愚钝,望老师指点一二?”
“新丽入后宫,最上心的,除了内务衙门操办劳力劳心些,还有谁是最坐不住的?”
“您是指,皇后娘娘?”
“钱大人聪慧。皇后娘娘是我嫡出的女儿,你是我一手提携上来的后生,我与皇后娘娘,你与我,钱大人,咱们以后的日子,恐怕是切割不开了。”
钱齐的汗水止不住,“丞相大人,皇帝若真有心打击皇后一系,您可有对策?”
唐安岁抬头望了望金銮殿的牌匾,匾额巍巍,与帝阙一样岿然不动。
“君心难测。皇后与皇帝不和已不少时日了,但愿皇上只是和皇后置气吧,若非如此,钱大人,我等只怕也只能静观其变。”
云岩台西厢琴房院外,头牌琴女陆西雁与丫鬟落弦跪地不起。
宣旨的太监已经走远了,陆西雁仍跪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星目微垂,任腊月的风吹飞青丝。
落弦明事理,不敢妄自询问,只能陪同她的小姐一齐在朔风中呆滞。
“落弦,今日的风,冻骨吗。”落弦一愣,呆呆接话,“是冷的,小姐。”
陆西雁仰头,起身,自顾自地向院内走去,行至房门又蓦地停住,黯然道:“朝堂后宫,寒于风雪冰霜。”
腊月二十七,腊八前夜,晋国皇城红妆艳裹,护城河上点着燃烧彻夜的烛芯红莲,窸窸水声,氤氲灯火。
晋国子民们似乎无心欣赏这样的景色。
全城都在议论,这是永嘉九年,丞相嫡女入主中宫都没有的排场。一个艺妓出身的陆贵人,竟有满城皆贺的待遇。
皇后的脸,要如何才能真正有皇后颜面。
“你过来。”
榻上的人语言冷肃,与周遭喜庆的红色格外不符。
陆贵人缓缓移步至皇帝面前,正要行礼,眼前人突然攒力摸住她的手。“手很凉,可是年底天寒,却让你劳累一天的缘故?”
陆贵人心下茫然,想缩回手,却更吃了劲。
“是朕不好,本该八月即可办妥的事,愣是拖到了年关。”
“我……臣妾很感激皇上。”
皇帝迅速掀走了新娘的盖头,抚住娇娘的下颌,“不必了。你我今后即是夫妻,只有感激是万万不可的。朕是皇帝,亦为你的夫君,私下行夫妻之道即可,不必时时念着君臣之别。”
“皇上,臣妾不敢僭越伦理纲常,也不敢轻视皇后娘娘,妄称与皇上为夫妻。”
“既如此,便罢了,你做得自然无拘便是最好。小雁,天色晚了,入榻吧。”
一夜红烛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