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楚王殿下来了。”
凤椅上的湖蓝色身影闻声后迅速坐直,微皱的眼睛睁大,含着舐子之意。“紫荆,快,把骨汤拿去给殿下。”
楚王彦霖进入长德宫,接过皇后侍女紫荆端来的骨汤,一饮而尽。“母后有孕,多有不便,何故如此心急,儿臣尚未向您请安。”
唐皇后笑眼冉冉,把住二皇子的手:“你我母子,言必称礼,反倒生疏了。近来可好?年后你就要独自远赴荆楚,此去一路风尘……”
“母后切莫挂心,儿臣自小长在边关,楚地虽贫,尚不恶劣,儿臣未必会受苦。”
唐皇后叹气,在楚王的肩上好一番抚摸:“长在边关……”
经年心愁攀上中年妇人的眉头,“你父皇,他怎么舍得!”言至情烈处,唐皇后罢罢手,恨不能随身前往荆楚。
楚王见惯了母亲时常对他,一位久经战事的成年皇子,过多的疼爱,无奈之下,只得沉默。
“紫荆,把本宫替霖儿准备的护甲拿来。”
一副做工精细、锃亮坚硬的男子全身保护铠甲呈于楚王面前。
“母后,今日相见,他日不知还待何时,不可为这等身外之物误了时辰。昨日全城红饰,父皇纳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满晋皆知,您还有孕。父皇不是行事草率的人,依母后看,究竟为何?”
唐皇后归座,抚摸袖口:“霖儿,皇上偏爱太子,你自小不得圣宠,守戍边关,封地偏远,哪一样都落在你头上。本宫与他,早就离心,如今新人大张旗鼓地入宫,无非是罢了本宫的面子,罢了整个唐氏的面子。那陆氏琴女,出身岂止微寒,如今她的架势与排场,全全在本宫当年之上,说好听了,叫大晋国力强盛,礼仪之大与日俱增,若是说难听了,这便是把本宫架在炭火上。”
凤椅上的妇人说着深宫委屈,又把目光投向二皇子。
“霖儿,后宫妇人间的争斗,好也罢,坏也罢,说到底,都是倚仗着母家和前朝。唐氏一族,自先帝打下大晋江山之初便开始显赫。这些年来,唐氏不可不谓忠心护主,也不可不谓枝繁叶大……”
“父皇多疑心,儿臣明白。母后,切勿忧心,儿臣虽常年远离皇城,但并非对朝堂之事一概不通。日后赴荆楚,儿臣定悉心办事,多加打点,避免言官们多生是非。”
唐皇后摇头,“霖儿,你对这些是是非非的争斗,还是年轻了些。陆氏进宫,即为信号,皇帝出了手,一时是难以停止的。你我母子日后的安生能不能保住,只怕尚难言定。”
“母后……”
“你放心,本宫虽久居深宫,却早无妇人之仁,为你,宫事虽深,本宫也当全力以赴。”
腊月三十,永嘉二十八年最后一次早朝。
满朝文武,低首噤声。
忽而,晋帝半起身扫净了面前龙案上的奏章文折,“人呢!朕问你们,堂堂一个尚书,在京城内,天子脚下,就不见了?”龙椅旁的司礼监,默默把头又低了几分。
“朕,亲自加封的户部尚书,竟在一夜之间,蒸发了!宿卫军都督何在,宣进来!”
急急进入金銮殿者,步履匆促,神色虽疑惑却不惶恐。
“韩卫,你是怎么当差的!户部尚书,那是朝廷的官,是朕的官,竟在你看护的京城里,就失踪了?你穿这一身都督服饰,怎不知羞赧!”言罢,一只青底祥龙金笔砸上了宿卫军都督面前的大殿地砖。狼毫乍然而开,根根刺挠着天子之怒。
“卑职监察不力,以致朝廷命官失踪,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跪者不卑不亢,对突如其来的罪责毫不推诿。
“没用的东西,年关了朕也不得安宁。这偌大一个京城,你叫朕如何放心把朕的安全,满朝文武,皇子皇孙的安全,还有皇城脚下的百姓们,安心交到你手上啊!宿卫军都督韩卫,严重失职,拉下去打三十板。大理寺卿,上前来。”
大理寺卿自殿侧入殿中:“臣,大理寺卿宋立,听旨。”
“宋爱卿,朝廷大员失踪,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朕念你,榜眼出身,品行忠良,一个月内,务必把此事查清,给朕交代,给大晋庙堂交代。”
“天佑大晋,皇恩浩浩,今遇岁末年关,除夕之日,自明日起,闭朝七日。赏朝廷上下,后宫嫔妃各半月俸。同贺新岁,愿我大晋,万代千秋。退朝——”
“娘娘,姑苏新贡的绸缎,已给蕴笙宫的那位送妥了。”
唐皇后挺着孕肚,甚有劳累,睨视紫荆一眼,低音道:“陆贵人是皇帝的贵人,是你的主子,你怎这般不知规矩,说话不懂礼数?”
紫荆行礼:“皇后娘娘,奴婢只认皇后娘娘一位主子,蕴笙宫不过一时得意罢了。奴婢不好,惹您生气了,当心您的身体和小皇子……”
“罢了罢了。你既忠心护主,自然明白鼠目寸光不是长久之计的道理。年后本宫便要去姑苏行宫待产了,远道而来的姑苏绸缎,先送去了蕴笙宫也无妨。”
“娘娘,您已有六个月的月份,又是双生子,皇上怎可不念您路途劳顿……”
唐皇后卧于榻上,艰难转了转身,肚子比寻常六月胎大了足足一倍。
她手指抚弄桌面,心下盘算着,一胎两子,本是两倍的添丁之喜,奈何这两个孩子将诞生的,是帝王家。太子不是自己嫡出,其生母微寒早早离世,霖儿是嫡出的成年皇子,又有赫赫战功和戍守边关之绩,方能勉强与太子抗衡。
皇帝本就对前朝后宫满是唐氏的影子心有忌惮,如今这两个孩子来得突然,唐氏风光一时更是无人能望其项背。若是公主则罢,倘若一胎即得两个皇子,恐怕皇帝是一点喜也难有。
他日皇帝驾崩,这两个孩子便正值青年,太子登基,手底下却全是昔日旧敌的人,想来皇帝必然不愿他疼惜的太子日后面临这样的困局。
若是霖儿党争得胜,太子亦难以安度余年,届时仅仅新帝来路这一个论题,朝廷下上,尤其是言官,便必然不会安生。
霖儿的根基在军营和边关,应对庙堂全无经验,若是为了助他,本宫作为太后垂帘听政,霖儿便更难服众。
想来,唐氏的路果然是越来越难走。
年终祭祀占卜,祭祀官竟敢言本宫的双生子是不详征兆,若是常驻宫中,必然对大晋国运有损。
祭祀官最擅蛊惑人心,宫内外难止非议,皇帝故作两难,终于还是计划着把本宫迁至姑苏行宫待产。
双生子,必苦母,又是在行宫,此去生产必然艰苦崎岖。
“不必再说皇帝了。紫荆,你趁着新年,护国公府清闲,向府里讨几个功夫好的,待我出宫那日,暗中随本宫前往姑苏。记住,要隐秘,不可声张。凌霄,明日春节夜宴,宫中人多嘈杂,你找个机会,把东海夜明珠带给宿卫军副都督,探一探户部尚书的案子,韩卫到底有办法没有。”
话毕,皇后缓缓睡下,又言:“凌霄,本宫今日好生疲累,想必是腹中孩儿渐渐大了的缘故。给本宫熏些安神的香,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