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逾半里,道路两旁人、车渐多,都是些受阻滞留的百姓。远处一个体态丰伟、器宇轩昂的汉子,执一杆宣花月斧,正与周围说笑,望得黑马驰来,拦到路中叫问:“这位军爷,前面出了什么乱子?”薛正雷此时正是惊弓之鸟,看他相貌不凡,衣着气派,又是长兵重刃在手,哪敢停下应话,骑速不减,摆臂喝道:“不要命的,闪开了!”然见对方并无退让之意,竟至胆怯,忙将马首扯偏,从旁掠过。
这汉子便是赵匡胤,虽则素未谋面,但薛正雷乃万里挑一的个儿,一遇即知,故想赚他下马,再于交谈中突施冷招制服,见计不售,更不犹豫,反身一斧剁去。亏得宝驹风快,没扫着人,仅将尾巴连根斩下。赵匡胤暗赞:“好畜生,受此重伤竟不掀主!”急回路边,上马紧追。
约三四里,黑风驹失血渐多,慢了下来。薛正雷回视敌近,猜他是个强盗,抓几个元宝抛于道上,并喊:“贼兄勿赶,多予你财物便是!”语毕,又撒出一把。赵匡胤暗暗好笑,唤道:“衣甲兵器都献给我,脱得赤条条的,方可相饶!”薛正雷大怒,心想这么跑下去,终是自己马力先乏,不如趁早拼死一战,于是调转回头,拔剑就劈。赵匡胤举斧接住,双臂陡沉,始知是个劲敌。
战过十合,薛正雷怯意尽去,剑力倍增,势如狂涛。赵匡胤抵挡不住,暗曰:“罢了,今且放他一马。”虚刺一斧,扯缰回走。却轮到薛正雷不肯放过他,哈哈大笑:“原来是个‘程咬金’!”边赶边道:“老子正缺银子,快把本钱都赔与我,全你性命!”喊毕,光景骤暗,进入一片深林。他知马力将衰,忙取头盔抛打过去,诱得对方起斧拨挡,看准空隙,一剑掷出。
大剑沉重,刺入马臀,插立不住,剜肉坠落,疼得那马长嘶人立,将赵匡胤掀翻在地,就此一动不动,似是摔晕过去,甚或跌死了。薛正雷纵马缓近,赵匡胤突然转醒,挥斧横剁,斩下宝驹前蹄。薛正雷失衡坠落,就势扑取大剑。两人同时站起,再自步斗。
似此赵匡胤兵器处境不顺,忽的腿中一剑,倒于树边,慌忙弃斧求饶。薛正雷剑指其鼻,斥道:“泼贼有眼无珠,敢来犯我,还不快将金银通通奉上!”赵匡胤道:“金银器皿都在窝里,容我去取。”薛正雷冷笑:“莫非想叫同伙。”赵匡胤道:“我素来单干,如有同伙,何至于此。你若不信,搜身无妨,要不随我同去。”
薛正雷既不想丧失一笔横财,故而舍不得杀他,又不敢近身搜取,恐其突施暗算,忖若与之同去,彼万一有伴,必然见害,复念此人武功不赖,莫如招为己用,便即收剑相白:“我不是别人,正乃此间关守。只因得罪了权贵,惟有避走西北,再谋出身。你久窝在此,终非长远之计,不如跟了我,共图富贵。便是继续做贼,那里也强过这里。”赵匡胤忙道:“我亦知西北天高皇帝远,做贼也风光。奈何独自一人,有心无胆。倘有你这强手做伴,却正去得。”薛正雷暗喜,说道:“那么事不宜迟,你速去收拾金银细软,复来相聚。”
赵匡胤起身道:“待我将那狗窝一把火烧了。”也不提斧牵马,煞有其事般朝深处行去。薛正雷疑心大减:“即令他唤来同伴报复,尚有其马在此,我亦足逃脱。他若一去不归,至多算我福运不济,赔了银两又折宝驹罢了。”自恃尚有一骏在握,不惧追兵猝至,便就坐到树下休息,蓦觉屁股一疼,似有硬物作梗于下,初以为是石头,摸起一看,乃是枚玉章,暗问:“莫非是他的?”及见底部所篆,猛然省悟,望他尚未走远,追喊:“壮士慢行,我和你一起去!”
赵匡胤本就打算一去不返,忽见对方举止有变,撒腿就跑。薛正雷也不再装,喝道:“篡贼休走!”赵匡胤心下一凛,无暇去想为何会被识破身分,只顾逃命。薛正雷则盘算着死活要抓到他,只此尚有赚取洛阳的机会。
几经茂密,两人近得不少。赵匡胤凭借草木掩护,三转两转,陡然隐没。薛正雷放慢脚步,左劈右砍,小心探进,蓦见前方一棵树后露出两片衣角,知是藏在那里,寻思与其正面苦战,莫如从后一剑了账。他本非意志坚定之人,初逢大挫,念及日后处境必甚艰难,已乏进取之心,也就不再指望活捉对方谋城立业,只求先除劲敌,暂图安定,当下悄然逼近,提剑猛刺,穿透树干,不由欣喜若狂,转至对面一看,登时傻眼。只见一件墨绿色的蜀锦外袍,内用几根断枝撑开,挂于丫上,倒也像个人样。
惊愕未定,头顶风声倏起,赵匡胤从天而降,两条粗壮有力的“龙腿”分别踢在他胸口和脸上。薛正雷急借后仰之势,捂面飞跌入丛,凭着衣甲护身,免遭多处割伤,兼躲对方可能发动的各种后变追袭。
赵匡胤落地瞬间,只觉屁股大痛,原来是给大剑划的,伸手一摸,满掌是血,估计伤口不浅,转身拔取,剑却纹丝不动。薛正雷静卧在灌木丛中,只等对方搜近,便施突袭,但想若被他拔剑在手,纵使敌明我暗,也未必讨得便宜,遂就提前发难,长身扑出。
赵匡胤闪向一旁,摆开长拳架势:“马战、兵器俱是你强,且看拳脚谁更厉害!”薛正雷此刻大剑就横在身后,然见对方蓄势待发,未敢回拔,说道:“我知你长拳了得,但我的‘禽兽拳’也不是吃素的。”赵匡胤问:“吃荤又怎样?”薛正雷一怔而道:“便要嗜血!”两人一齐发喊,同时出手。
赵匡胤既使长拳,远击最是有效,贴身短打非其所长,但薛正雷臂长骇人,令他两难。好在二十招将过,赵匡胤已看清对方所谓的“禽兽拳”其实就是军旅中常见的搏击术,可见名头是他自己按上去的,并无实质,于是稳定心神,不急求功,斗智弗斗力,慢慢寻找机会。
约四十招,赵匡胤觑得一个破绽,拳中左胁,将对手打出五步开外,自亦倒退三步,只觉拳痛欲裂,方才想起彼着铠甲,自己貌若胜了一招,实不知谁比谁亏。薛正雷好像半点无恙,又自展臂上斗。二人复拆三十余招,赵匡胤接连两拳落在敌铠最薄弱处,耳听对方闷哼一声,似已受伤,蓦觉脸上剧痛,自己也实实的挨了一拳,眼冒金星,旋被击倒。
薛正雷踏上半步,俯身将他倒剪过来,得意道:“看我拧断你的骨头!”正待施为,斜上方一片翠光罩下,慌忙撒手,倒滚而退。赵匡胤脸正朝地,不知发生了什么,双臂陡脱束缚,立即翻身跃起,反扑上去,照准鼻梁就是一拳。薛正雷满面血溅,卧地一时难起。赵匡胤坐而笑指:“适才便欲这般揍你,怎奈你那颗脑袋生得忒高,屡试无功,现下终于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