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西侧崇业坊玄都观内一处清静院落。
因房玄龄与玄都观住持西华子道长交情匪浅,被逐出天策府后,玄龄便约同样被革职处分的杜如晦来观中小住清修,并派人知会了长孙无忌。无忌此时奉了秦王教命,便来玄都观召他二人回天策府。三人见面,略事奉茶,便直奔主题。
玄龄道:“这些日子不在府中,委实放心不下。不过殿下若仍举棋不定,纵使我二人此刻回府,也无甚大用,不过多两个枉死之人罢了。惟有殿下心志坚决,我等才有参谋置喙之余地。”
无忌叹道:“殿下虽终于同意众人着手分头准备,我观殿下之意,他对与陛下正面对决,终究不忍,我担心他会踌躇反复。”
如晦道:“殿下若能打破心魔,便是天下共主;他若拘于小仁小义,其最好结局,也会是囚禁终身,真到了那时,我等三人能落得个自由身,得以归隐山林寻仙问道,便已算是上上了局了。不如我们再激他一回。”
玄龄道:“如何激他?”
如晦对无忌道:“无忌兄回去回禀殿下,就说圣敕命我二人不得再事秦王,今若私谒,必坐违敕论死,故不敢奉教。”
世民见无忌转了一圈,只带回来舅父高士廉,问道:“房公、杜公二位呢?”
无忌将如晦的话回禀给世民,世民失望道:“这两人原本不至于如此胆小怕事,我这天策府,又没有禁军或是东宫之人围困,他们真就来不了?”“转身对一侧敬德道,“今日天色已晚,你明日再去请一次,叫他二人明日务必入府!”
世民邀无忌和舅舅高士廉一同进内书房密议。无忌道:“眼下情势,我已知会舅父,我跟舅父商量,齐王定于初六日出发,若举事,须在此日前。按惯例齐王当会出席初五朝会向陛下辞行,太子也将与会,我们便于初五日晨在玄武门设伏,诛除太子、齐王,请陛下将军国大事委于殿下!”
高士廉道:“雍州府衙役、狱卒可抽调一百余人,我这二日去发动一下狱中囚犯,合计应可集齐五百众,以补我方人手之不足!”
世民心下总还有些踌躇,迟疑片刻,对二人道:“舅舅与无忌兄先准备着,何时动手,容我再考虑考虑。”
六月初二。
东宫嘉德殿,元吉正对大哥太子建成汇报北征准备事宜:“大哥尽可放心!出征之事,小弟前几日就在着手准备,已经万事俱备。大哥此番好手段!轻而易举,就将天策府拆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呵呵!没有了房、杜,再剪去尉迟、段、侯、秦、程诸将,我那可怜的二哥纵有天大本领,在这长安城内,他孤家寡人一个,还能耍出什么新花样?我看这次是个机会,不如趁着我们兵权在握,除掉二哥!免得夜长梦多。”
建成心里猛地一跳!他原本不想把事情做绝,毕竟和二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想想天策府那些人,他们做着国家的官,拿着朝廷俸禄,竟只听二郎一人招呼!数月前他让吏部调程知节、段志玄外放出任地方刺史,这两人居然一前一后抗表请辞,段志玄还找了点藉口,言父母在堂,年迈体衰,不忍远离膝下;程知节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愿为天策府门前执戟卫士”,意思宁愿留在天策府做一门卫,也不愿去做地方大员的刺史。如今虽以抵抗突厥名义将他们调离上前线,一旦战事结束,怕是这些人还是会回到天策府。现下尚有父皇能够压制他,父皇百年之后,二弟肯屈居我之下吗?即便二弟不忍手足相残,天策府众文武又岂会心服?二弟久经战阵,他若是领着这帮骄兵悍将犯上作乱,又有何人能够抵挡?建成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留着这个二弟,对自己终究是极大隐患!大唐即便表面天下太平,天策府却暗藏风云,随时可翻云覆雨搅动天下!想到此,建成问元吉道:“你打算怎么做?”
元吉道:“初六那天,大哥和二哥不是要来昆明池为大军饯行吗?我们便令壮士伏于酒席宴间,将他拉杀于幕下,对父皇就说是暴疾猝死,父皇也不得不信。尉迟敬德、侯君集、秦叔宝这些人既在我手上,他们肯伏低做小那是最好;若胆敢反抗,就将他们全部坑杀,看谁还敢不服?”
建成觉得事已至此,不妨让元吉试试,倘若事情不成功,到时便跟父亲推说自己不知情。建成心下也对元吉的狠辣暗暗吃惊!心想看来这回若真除掉二弟,这个宝贝四弟我也不得不防!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倘若他真得手杀了二弟,到时我便置身事外,让父皇解了他的兵权,囚禁府中。
一旁随侍的太子率更丞王晊听得心惊肉跳!
“末将参见殿下!”张亮向秦王拜了下去,眼睛一酸,两行热泪便流下来。他接到侯君集传话通知,也悄悄进天策府参与谋划大事。
“张将军快快请起!”世民扶他起身,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张将军,你受苦了!是我连累了你!这一阵我不方便亲自登门去看你,只好派君集和韦司医去,你不会怪我吧?身上的伤都好了?”
张亮眼中噙着泪道:“多谢殿下的金创药和韦司医跑了好几趟悉心照料,末将已无大碍。难得殿下如此关怀我这无用之人!末将无能!此次差事没办好不说,反牵累房先生、杜先生这么多人免官罢职,险些将殿下也牵连进来,末将真是百死难恕疚!”
张亮说着,又要跪下去。世民忙阻住他,说道:“此次不是你的过失。你在狱中受尽折磨,也不肯吐露一词,此事已经在府中传开,兄弟们都佩服得紧。”世民说着,拉他一起入座。
议事厅中,众人正商议着,尉迟敬德进来,对秦王禀道:“属下无能,未能请来房公、杜公二位,请殿下责罚!”
“未能请来?”世民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敬德苦着脸道:“两位先生说,陛下明敕,不得私谒殿下,违者杀无赦!皇命难违,若违抗圣敕,必祸及全族,故不敢奉教!”
世民不觉动怒:“他二人莫非想在此际背叛于我?恐怕太迟了吧!”
敬德道:“殿下息怒!两位先生说,私召他二人回府,非但他二人违敕当死,殿下也是违抗君父之命,殿下素来爱惜名声,怎会一时糊涂,为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世民登时会意:“二位先生果然用心良苦!”
一旁长孙无忌插言道:“房、杜二位,分明是在试探殿下,等着殿下下定决心呢!”
世民从腰间解下佩刀,递给敬德,肃容道:“敬德,辛苦你再跑一趟,告诉那两位卧龙,就说我说的,今日我无需贤臣,只要共犯!即刻起我就在这天策府议事厅立等,今日等不到他们,我就不去歇息。若再请不动,你可持此刀,先斩了他二人回来复命!”
敬德恭敬地接过佩刀,追问道:“是就这么跟两位先生说说而已,还是真要如此处置?”
世民沉声道:“这是两军阵前,帅者无戏言!若他们闻言还不肯回府,你就带他们首级回来见我!否则,我就要你脑袋!”
一旁无忌见状,怕敬德鲁莽,便主动提出与敬德同行,世民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