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旬,怀王不得不撤回寻找福宁郡主的军队,他陪伴皇弟一个多月,也必须赶回虞都去了。
这一个多月,他一直在玄蜧岛上,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陪着六弟。
同时,展开报复。
他派人将卜麦利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派两百士兵日夜鞭尸,将那本就残缺不全的尸体鞭成肉酱,最后抛到海里喂鱼。
卜麦利,这个叫嚣着要将福宁“剁成肉酱”的暴君、独裁者,不配享有火葬。
怀王又派兵用集束投弹连番轰炸,将朔庭王宫夷为平地,将卜麦利大大小小妻妾,还有那两个唤不起舐犊之情的暴君的小儿子,统统赶了出去。
他曾经对乌萨图说过“如果她有什么事,我铲平你们朔庭城!”,现在她尚存一点生机,那么不铲平铁弗都城,也要夷平王宫,才能泄心头之恨。
曾经长期敛羽藏拙,后来一直光风霁月般淡定的未来国君,此时显露出狠辣一面。
玉丽筝为国殉身的噩耗传回虞都,亲友们悲痛不已,樊将军更是几次昏厥,卧病在床。
玉丽筝的留别信送到他们手中,信里劝亲友莫为她太过伤心,亲友们却是痛上加痛。
字里行间,她还是那个调皮的女孩子。
“记得要开心哦!”
“哭很丑的,笑一个哈!”
崇明帝也很伤心,特派擅长痕迹辨别的高士赶来玄蜧岛,协助打捞。
一个多月,集全国之力寻找,依然没有收获。
怀王不得不下令收队。
怀王动身回京前夜,和六弟元宇澈彻夜长谈。
元宇澈被皇叔一掌打醒,终于肯服下解药。
解药穿肠而过,落日箭毒素顷刻化解,元宇澈睁开眼睛,呼吸变得顺畅,但还是极度虚弱。
当晚,他就硬撑着坐起来,叫人用躺椅抬着上玄蜧岛。
此后一个多月,他用拐杖撑起弱不禁风的身子,在玄蜧岛上苦苦找寻。
每一次捞网撒下,都是一次希冀,一次利箭穿心。
这失望之箭穿心而过的痛苦,比之前为她受箭不知痛多少倍。
到后来,怀王下了死命令,不许六弟再到打捞现场,同时把炸毁朔庭王宫等事务交给他,不让他有空闲。
这一夜,兄长即将回京,兄弟二人并肩而坐。
怀王握着皇弟的手,看他瘦得不成人形的眉眼,心疼得眼泪盈眶。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从此,多爱惜自己,相信这也是福宁的心愿。”
元宇澈低着头,不说话。
“从前,你也不爱多话,然而和我无话不谈。如今心灰意冷不想出言,我也理解,只是一定要慢慢走出来,莫要辜负她的牺牲。”
低低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想,上天不让我们在玄蜧岛找到她,肯定有所安排,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静候佳音。”
见六弟有所触动,才说出告辞的话:“我要回虞都去了,回看这件事始末,证明京城之内必有奸细。我们来玄蜧岛之前一阵严打,肃清了长雍关的奸细,却也惊动了虞都的,线索就此断了。”
元宇澈抽抽鼻子,终于出言:“我牵累五哥了。”
“你对我也说这样的话?”怀王抱住皇弟的肩,用头去靠他的头,“你既然还不愿意回去,就在这再逗留几日,等你想回去了,就说一声,我来接你。”
元宇澈也将头挨过去:“她的心愿是西虞不再受外辱,四境安宁,家人亲友可以平安喜乐过日子。”
怀王抚抚皇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这心愿很小,也很大,因此她......”
本想说“因此她超过了很多女孩”,然而转念这会勾起六弟伤心,就吞了回去。
是啊,去哪里再找到这么一个卓尔不凡的好女孩!
皇兄走后,元宇澈呆呆坐了一阵,终于从怀里掏出那封信。
小兔子给亲友的信没有封口,元宇澈都有读过。
她在信中预测自己可能一去不复返,但她无怨无悔,笑对上天安排,叮嘱亲友们坚强乐观地继续生活,因为这是她的心愿,希望亲友们切莫因她的离去而萎靡不振。
小兔子应该是出发玄蜧岛前夕,在臧谷关大营写的信。
六封信,一封给外祖父樊将军,一封给父亲和弟弟妹妹,一封给吕冉菊等姐妹,还有两封分别给李仲焕和薛志荣......最厚的一封,给他。
元宇澈强忍着不读她给自己的信。
他宁肯相信,就算其它五封信都是诀别,只要给他的这一封不是,小兔子就不会离开。
元宇澈抚摸着信封上的字迹,终于撕开漆封。
“亲爱的澈——”
这称呼......很特别,很甜。
她从没这样叫过他。
“从来都是你在前面为我承刀挡箭,直至这一次以你的生命。我知道你无怨无悔,但是,换我为你赴汤蹈火一次,可好?如果没有尽力而眼睁睁看着你生命消逝,丑牛,你知道我做不到。”
“所以,我去玄蜧岛了。即使为此付出生命,我也是满怀幸福,含笑而去的。”
“丑牛,我们都要好好的,无论是并肩而行,还是一个人走,都应该走下去。人生的长度该是多长,我们就应该走多远,小兔子可看不起寻死觅活的懦夫哈!。”
“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年从落凤崖跌落,我随水而漂,曾经到过涠城的一个仙岛,得到过神明的指点......要保密哦,这些我只和外祖父讲过,你回京后可以找他老人家打听。”
“所以,如果此行遭遇不测,其实我是回到仙岛去了。”
“我会想尽办法回来,我真的真的舍不得你。”
“三年,最多三年,我回来。”
“但是,如果三年后我回不来,丑牛,你千万不能悲观厌世,相信我,我会换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丑牛,不要再哭了,我不喜欢你哭泣的模样,真丑,笑一个,啊?”
......
元宇澈捏住信纸,将头伏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春末的苦寒之地,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万籁俱寂中传出一个男人压抑着的恸哭。
窗外,怀王悄然久立,这时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