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次见面时，心情都格外舒畅。可是，一到分别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姐姐总是星期六才回来，星期天就得返回学校。姐姐每次回家都要准备满满一搪瓷盅香辣豆，带到学校里，慢慢得吃上好几天。

　　她总是对我们说：

　　“我省着点吃香辣豆，就可以吃上一个星期了，能够节约不少生活费呢！”

　　有一次，姐姐回家拿草席，她把单人草席靠在贴有彩图的土墙上。我因舍不得她走，于是就拿了一件衣裳，将她的草席遮挡起来……果然，她忘了携带草席。第二天，她又不得不跑回家来拿草席。

　　繁重的农活像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爸爸妈妈的身上。他们俩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地忙碌着：犁田、耕地、播种、浇灌、施肥、收割、翻晒……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

　　大人们在一天天地变老，孩子们在一天天地长大，周围的环境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不少人拿出所有的积蓄，盖起了砖瓦房。而我们的房屋，依旧是一座简陋而陈旧的土墙草屋。是啊！人们一个个都把钱投资建新房去了，而我的父母在子女的教育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记不清，曾经有多少人劝告我的父母：

　　“陈兴隆、唐小鹰，你们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把钱都花在孩子们身上了。他们早晚都要各自成家，孩子究竟能够回报父母多少？特别是女孩子！……我劝你们，还是算了吧！无事一身轻，何必要自讨苦吃呢？”

　　我的爸爸妈妈面对诸如此类的话，依然是充耳不闻。爸爸妈妈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供我们三姊妹读书。因为他们始终坚信——只有让孩子们多读书、读好书，才能够拥有光辉灿烂的人生！

      秋天，我以一百八十九分的成绩，顺利地升入水牛初级中学一年级（七年级）。然而，低于一百八十九分的同学，有的复读六年级，有的交高价上初中，有的回家务农。假如我的成绩少一分的话，要么成为六年级的复读生，要么交高价（七十元整）升入七年级。没能考上初级中学的同学，有不少人回家种庄稼去了。比如：双胞胎卢大玲姐妹俩、唐建文、佟凤英、许诺……

　　我们七年级总共有两个班，我在90级（1）班——班上的同学，有以前的六（1）班和六（2）班的同学，有双鱼村小学和星星村小学来的同学，还有……

　　我暗想：小学时期是一个村一个班，初中则是四五个村的小学毕业生组合成一个班。那么，隔壁90级（2）班应该也是这样……我刚好上分数线，很多同学比我的分数高，当然，还有一部分同学交了高价升入初中一年级。如此看来，我应该只能算个中等生吧？那我还得加油，千万不能落后！学习成绩差的学生，家长觉得丢脸，老师不会喜欢，同学们也会疏远。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家长脸上有光，老师会宠爱，同学们会亲近……因此，我一定要做个人人喜欢的好学生！

　　班主任梁老师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梁老师总是喜欢穿一身毛蓝色的中山服，说话的语速比较慢。负责教我们数学的张老师是一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说话的声音很洪亮。生物老师罗海英四十开外，体型偏胖，圆脸，双下巴，披肩中长发。罗老师曾经教过我的姐姐，在这所学校任教已经有好多年了，她和她的丈夫、孩子都住在这所学校里。　　

　　我坐在前面第一排，我的同桌是个嗓门粗重的大嘴巴女生王亚男。王亚男长得呆头呆脑的，看起来很像原始人。她的额头又窄又小，嘴巴不仅又宽又大，还满口的四环素牙。王亚男患有非常严重的口臭病，总会呼出如同大粪一般难闻的气味，害得人连连作呕！她一开口说话，我就会皱紧眉头，同时拿手罩住鼻子和嘴巴。因此，我怕敢跟她说话，只好侧转身子背对着她。上课的时候，我不得不把自己的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遮挡住半边脸。

　　我邻座的女生陈兰香，穿着漂亮的花衣裳，灰长裤。她的身体微胖，红彤彤的椭圆脸十分好看。她是从较远的双鱼村小学来的，数学成绩特别好。我的成绩也不错，英语考试得了满分。我和她很要好，她还把她的一件白底红点的花衬衣送给我穿呢！

　　我六年级时的班花周冰雪坐在中间第四排，她跟马静是同桌。刘露坐在最后排，她的同桌顾兰香是个如花似玉、温柔善良的高个子女生。顾兰香目光柔和，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以前六（2）班的班长程小华成了现在90级（1）班的班长。他穿一身蓝黑色的西服，留着小平头，一张饱满的“国”字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甜蜜的微笑。

　　小学阶段，一半是读书，一半是做家务。升入初中以后，课程不仅变得更复杂，还增加了新的科目：英语、生物、地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回家就帮着爸爸妈妈做农活。每天晚上，我都要熬夜才能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开学后不久，我们班上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星期一，天空中飘着牛毛细雨。课堂上，张老师手执教竿，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代数课。忽然，他阴沉着脸，把眼睛瞪得溜圆。

　　“周冰雪，站起来！”

　　同学们迅速将目光聚焦在周冰雪身上。对于张老师的命令，周冰雪就跟没听见似的，依然坐在长条凳上。

　　张老师发怒了，气呼呼地走到周冰雪身旁，厉声呵斥道：

　　“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站起来，我就……把你‘拉起来’！一，二，三——快站起来！”

　　周冰雪偏偏要装聋作哑——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条凳上。张老师气得咬牙切齿，猛地伸手去拉。周冰雪双手牢牢地抓住长条木桌，无论如何都不肯站起来，同学们忍不住哄堂大笑。张老师觉得很丢面子，没有台阶下，非得将周冰雪拉起来不可！他动作粗鲁地拽着她……周冰雪像头犟驴似的不听不从，使出浑身力气来抵抗张老师过激的行为。师生俩互相推搡，恶语相向，张老师气得脸红脖子粗。周冰雪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花。这一场争斗似乎无休无止，难道说非要分清楚谁赢谁输？直到下课铃响起，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第二天，上课铃响了，周冰雪赌气没有到学校来。

　　第三天，她还在赌气，仍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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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冰雪辍学了！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

　　“周冰雪的性格太刚硬了！她从小娇生惯养，依仗着她的爸爸有钱有势，也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周冰雪整天都想着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她上课不专心听讲，净搞小动作。这样的人，失学都是咎由自取，怕是怪不得别人！”

　　“出了这种事情，不能全怪周冰雪，张老师也有错。你们想想，女生本来就脸皮薄，男老师该不该对女生动手动脚、恶语相加？张老师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大得很！他对女同学那么粗暴，哪个女生受得了？大家都晓得，‘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句古话，身为老师，难道说还不清楚吗？”

　　“唉，早晓得，我们应该想办法阻止他们俩的争斗，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周冰雪才十四五岁，长得又是那么惹人喜欢，只可惜，就这样匆匆离开了校园！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呢？也许……”

　　“嗨！你们看出来没有？这几天，张老师跟往常大不一样——因为他得罪了人，整天忧心忡忡的，心里很不踏实，大概是担心自己会遭到报复吧？”

　　“事实证明——你争我斗一场，结果还是两败俱伤。不值，真的一点都不值啊！”

　　“……”

　　那时候，我们确实不太懂事，也没有想过劝阻他们。如果时光能倒转，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想办法制止这场争斗……

　　张老师的数学课照常进行，似乎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学生而受到影响。一场风波过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同学们一个个循规蹈矩，再也没有人愿意触犯老师。

　　后来，周冰雪带着行李，到县城的丝厂上班去了。

　　大约过了十七八年后，我在周家镇街上偶然遇见周冰雪。那时，她已经嫁给外省的一位商人……

　　有一次，语文单元测试，梁老师站在讲台上，默默地看着学生，座无虚席的教室里鸦雀无声。突然，我感到一股热流涌出体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来例假了！自从新学期开始以来，我就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竟然忘记了“例假”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准备，双腿间血淋淋的很不舒服。唉——怎么办？坚持考试完，等到下课铃响后，我再鼓起勇气，去向女同学借用卫生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左右挪动身子，感觉如坐针毡一般……

　　“叮铃铃，叮铃铃——”值周老师终于拉响了下课铃。同学们蜂拥而出，剩下十来个同学还坐在教室里。我羞红了脸，站起身，小声地问问这个女生，又问问那个女生，都说没有带卫生纸。我背靠着课桌，尴尬地站着，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要不，我请假回家一趟？说不定，家里也没有皱纹纸。哦，对了！上次姐姐用剩的那些卫生纸，都被九儿借走了。供销社距离学校步行大约十来分钟，可我没有带钱，真是急死人！还是男生好，不用操心“例假”……

　　就在这时，顾兰香笑眯眯地走近我，小声地问：

　　“丽文，你是不是需要卫生纸？我的书包里有。”

　　我的眼睛一亮，顿时转忧为喜：

　　“是的，谢谢！”

　　顾兰香立马返回她的座位，从书包里摸出两片折得整整齐齐的皱纹纸，塞进我手里。我赶紧用衣袖遮住（生怕教室里的男生看见），火速冲进操场下方的厕所里……

　　女生在月经期间，上体育课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而我最喜欢上体育课，只要有体育课，我就不会错过。有不少女生来例假的时候，喜欢赖在教室里不肯出去。因为体育课活动量大，比如：跳高、跳远、跑步、跳沙坑、掷铅球……尤其是八百米长跑！老师把口哨一吹，就得向前冲。起初还担心双腿之间夹着的那片皱纹纸，跑着，跑着，就把心里的包袱全给跑忘了。当长跑结束后，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那个“包袱”来。有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却惊讶地发现——胯下那片粗糙的皱纹纸不见了！怎么回事？大概是跑步的时候，落到地上去了？假设落到地上被人看见，那该有多丢脸！抬头环顾四周，没发现异物。哦，没有就好……咦——好奇怪哦！身上没有，地上也没有，难道说它还会不翼而飞？去厕所检查一下，这个不称职的小淘气，到底钻到哪儿去了？我走了几步，突然感到后背上有异物摩擦很不舒服，伸手一摸，坏了——原来是胯下的那条卫生纸窜上来了！可是，公共场所是绝对不能将它拉出来的。

　　我快步走进厕所，把手越过肩膀，从颈脖后面拉出血迹斑斑的卫生纸，重又垫回原来的位置。唉——该垫的地方没垫着，不该垫的地方反倒垫上了。结果呢，裤子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如此尴尬的事情，不是想避免就能够避免得了的——试想：我们把几张折叠起来的粗纸垫在裤底，并且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固定起来，在剧烈运动的情况下，它还能乖乖地待在原来的位置上吗？

　　放学了，我把自己的书包挪到身后，遮住裤子上那片风干的血迹，等到回家再换。换下来的裤子，想要将血迹彻底清洗干净，非得费一番脑筋不可！然而，例假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止住，得好几天呢！为了避免裤子被经血污染，我带了自己的零花钱，约上几个女同学，一同去买卫生带——购买隐私用品真让人难以启齿。我们在学校吃过午饭，就往山下的水牛公社走去。到了目的地，明明看到了摆放在玻璃柜台内的卫生带，却迟迟不敢开口。眼看时间来不及了，我们才又鼓起勇气，一人买了一条卫生带，揣在包里。回家打开一看，无非就是一个带绳子的条状的东西而已：正面有橡胶垫，反面则是花布条。这种东西虽然能将卫生纸固定起来，但是经血也会侧漏。因为胶垫不透气，皮肤很容易过敏。清洗过后的卫生带，还不能直接晾晒在阳光下——生怕被人看见。

　　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令人紧张而尴尬。这样的日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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