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复仇后爬到更高处,这是赫连贺曾经的想法。
他为了这件事活下来。
但是,掌门之位来的太轻易了,他恍然,自己一直以来想登上掌门之位,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但是他只是想一点一点,把那些人杀掉。
把父亲在世时那些挡了他路的东西,一点点全部抹杀掉,这是他想做的事情。
但是抹杀之后呢?
他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满手是血,来自异乡,从不属于金水门的他,是否还能被接纳。
除了用暴力去解决问题,赫连贺还有别的方法,他被父亲所授予的知识,不仅于此。
北慕说的没错。
他低垂眼眸,手上按着那人手臂的劲松了松,失去理智的肉体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会儿,现在,它已经完全不受安茜控制了。
父亲教育他的事情,他还记得。
不止是武力,不止是教他如何反抗,其实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特别指望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正面应对敌人。
他最开始教给赫连贺的东西,是如何逃跑。
【你要学会逃走,并不是因为你害怕,而是因为你要暂时避开危险,你还太小,赫连贺,你要学会逃走,然后在安全的范围内观察,你要确保自己安全,做每件事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逃走并不是结束,父亲告诉他,同样的,今天北慕也点醒了他。
复仇也并不是结束,他……就算不想成为掌门,他也要做到答应父亲的事情。
金水门的混账们,他要亲手把他们的脖子扭断,但这并不是结束,这也不是他父亲当年的嘱托,他的愿望,他的遗志。
他……他要杀了这群混账,然后把金水门,一步一步的变成父亲期许的那样。
——那个平等的,所有人都能得到庇护,所有人都能一起学习功法,不论高低贵贱,无人敢踩在别人头上,无人敢仗着权力金钱为非作歹的,父亲曾经短暂实现过的地方!
无人敢相信,他的父亲曾经做到过这一点,金水门的那位亲眼目睹也不相信,只是因为他们都是从欺辱他人中牟利的家伙们罢了,他们不相信门派的弟子们能做到,他们不相信出身底层的父亲能达到他们不可能完成之事。
但是赫连贺要让他们承认。
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证明——一个谁都不认为能活下去的孩子,在经过赫连青志无数日夜的思索,殚精竭虑的考虑着他该怎么样才能活下去——而赫连贺做到了他父亲期望看到的。
他会做更多的。
赫连贺的眉头紧锁,嘴角却微微勾起。
袁志铭看到了,接下来是谁呢?
谁要用惊恐的目光眼睁睁看着赫连青志的孩子,把他们都给超越了呢?
“赫连贺?”
肩膀上传来奇怪的感觉,赫连贺反应过来,微微偏头,看见是雷彻来了,对方那双眼睛里有微微的情绪,正如往常一样,不明显,但还是有。
那是一点点关切。
“嗯。”
“北慕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问了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和当初约好的一样,我往上一直杀,从中门杀到金水门,当初害我爹的一个都不放过,谁敢来我让谁脑袋比膝盖先落地。”
正如往常的凶残发言,这人眼神里却没有以往的凶残劲,相反,双眼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次有了违和感满满的,灵动的光,衬托得他的发言更加的感觉微妙,不过雷彻并不介意,他倒是觉得这小子脑子里有事的时候挺好,作为命运共同体,看他有活劲儿的时候,雷彻心里其实也很高兴。
他的感情本就稀薄,他觉得能有这点已经算是不容易,好在就如同他理解赫连贺不似人的凶残,赫连贺也理解他的寡淡,怪人还是更加理解怪人一点。
“她应该问你之后的发展了吧?”
雷彻顺便问了问,他觉得那个小姑娘有着一股子狠劲,虽说不用在歪门邪道上,却也挺厉害的,他看着那个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向安茜的方向,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永梦潭,或许想要北慕来拿这个人头。
一个人头对穿越者来说算不上什么事,他们不介意,但是这个人头拿上了,就对永梦潭周掌门一方有着极大的政治优势,大可拿着人头宣读一番指责叛徒的言论,再顺便干点别的什么,既让永梦潭门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站女皇派的必要性,又顺带宣扬一下北慕作为继承者的合理性。
雷彻这么想有他的理由,他并不认为高欢歌是合适的继承人,虽然并不知道他之前的故事,但是经常管事的北慕显然在门内更得人心,况且聪明并非是成为掌门的唯一因素,要谋士,这天下可多了去了,但是谋士要的可是能靠的上的主儿,是能为他们的巧思和策略决策以及承担风险的人,北慕看上去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尚不知她是否有能力管好整个门派,做一个合格的掌门以及合作者——不过日子还长,掌门还年轻,她还有的是时间想这些。
至于对赫连贺是否有利,就不知道了。
他向赫连贺那瞥了一眼,余光捕捉到赫连贺迅速闪过去的目光,等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别过脑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瞧瞧,那德行。
多大人了……好吧真的不大,怎么跟个三岁娃似的,想要什么就是不吭声,真让我猜半年啊。
雷彻面上装的好好的,他心里实际上对赫连贺这点小九九知道的明明白白。
话是这么说,倒也不是第一天就知道这件事了——关于赫连贺想要自己成为金水门掌门这件事。
认识约摸也有一年,赫连贺时不时就和着了魔一样,动不动往他这里瞟一眼,雷彻晚上可是醒着的,只是眼睛一闭进入待机状态了而已,大半夜睡你对面的人突然爬起来,意味深长的看着你,雷彻刚刚认识他那阵子可没这么信任他,魂都要吓飞了,还以为他要一刀剁自己狗命,尸体拖到金水门换几张银票呢,结果人家只是直勾勾盯着自己——他事后在对打练习中就赫连贺的取向问题小心翼翼问过他,被一脚踹到半空中摔到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后来等赫连贺在自己面前哭那一鼻子,他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种感觉,一直到最近才慢慢真的被确认——赫连贺确实想把副掌门这个职业当成终身制的,他那个脑子倒是转的快,奶奶滴想着把他雷彻一脚踹到金水门那个烂摊子上,你丫倒想清闲了?
金水门的责任呢,你的责任呢?
雷彻对于成为掌门这件事并不排斥,对他来说顶多就是麻烦一点,事多一点,反正他已经习惯事多的状态了,要让他突然清闲下来,他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雷彻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大可坐着发呆,但是就凭他对赫连贺的了解,赫连贺没事做那是真准备一头创死的。
这不能啊我去。
平心而论,雷彻承认自己是感情稀薄的逼人,但是感情少不代表没有,他对赫连贺很重视,这是他从缸里出来结识的第一个大活人,按照人类的说法来说,这是自小长到大的交情。
再加上雷彻从一个人类社会新手仅用一年时间到了这样的地步,某种意义上也和普通人从出生到长大成人差不多,赫连贺全程陪伴在旁边,这是竹马竹马的交情。
雷彻不是没有感情,虽然很难表达,但是他很重视身边这些人,甚至这个时候,他也会想念一下那些被强制劳动的土匪们,尽管土匪应该不会想他,但是雷彻还是会很重视身边的这些人——用他自己的方式。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样重视很重要的人的,但是雷彻确实不希望赫连贺就这么死去。
但是他也确实无从得知赫连贺的故事,除非他主动去讲述,他只能做好一个倾听者,去听赫连贺主动去讲述他的故事,去和他一起解决他的敌人,仅此而已。
雷彻所能做的有限,他无从得知如何对待别人,他本能的觉得用那些死者的经验去对待赫连贺不对,所以,即使他自己的方式对于常人来说并不能被理解,但是他还是给予了赫连贺以他的态度。
他的目标只有好好的活下去,不被鸩子所杀,其他的,如果赫连贺希望他去当掌门,他会去当的。
如果赫连贺有一天想通了,想自己去当——那雷彻也会帮他。
雷彻的欲望很少,除去活下去,除去消灭阻拦他活下去的这些因素,他要的只是单纯的活下去,活到寿命的极限,他就满足了。
也许算是很大的愿望,但是对于他本身所能达到的极限,他自己的本事来说,这绝对是能气死那个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爹的简朴愿望。
赫连贺点了点头,回答道。
“嗯,问了……我有了些想法,等事情结束了,我要与你商量。”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像是心意已决,看向他,慢慢的说道。
“从永梦潭的事情开始,我们两个都得重新商议一下以后的计划了,不是吗?”
雷彻看向赫连贺,赫连贺看到,他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那样闪烁着的光芒——就像任何一个有着愿望的人类一样,有着憧憬存在。
看来,他也在刚刚想通了一些事……只是他好像也没和谁聊啊,总不能是打人的时候忽然想通的?
赫连贺因为自己的想法嘿嘿笑出声,遭了雷彻的一个大白眼。
那一边,风向已然改变。
甄畅一边递给高欢歌他所需要的药品,一边惊叹眼前的景象——他是第一次见到更高位的穿越者战斗的样子,虽说见过女皇,但是她打的太快了,甄畅自己晕过去的更快,流程快的堪比流水线作业,被发现→被打→被揍晕→被装箱扔到赤都→签卖身契一条龙,甄畅就像大润发里被杀的鱼,在女皇那三十年的杀鱼人生里顶多占到小数点后六位。
他懂什么,他现在也跟个大傻子一样,高欢歌问他这是什么阵仗,他也答不上来,只能和他一起大张着嘴巴,看着眼前这由同僚和敌人制造出来的,堪称是诡异的景象。
甄畅,高欢歌,还有姗姗来迟的大师兄,他们的嘴巴张得好像要三个人站一排唱O泡果奶,甄畅的脑子为了从这离奇诡异的场景中挣脱出来,已经自暴自弃的放起了欢快的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