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保国今儿也算是当了一回幼儿园的护园大使,我倒还好,带领一个班的孩子跟在队伍后面走便是。刘保国却不同了,一直在队伍的一侧跑前跑后,一会儿提醒这个小朋友不要掉队,一会儿呵斥那个小朋友不要打打闹闹,简直操碎了心。
尤其是在大部队过马路的时候,刘保国直接大马金刀地往路中间一站,张开双臂拦下了一侧的行人和车辆,正气凛然地向众人宣示道:“幼儿园的小朋友过马路啊,请大家稍等片刻。”
不同于管理小摊小贩时的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做起这些来刘保国简直如行云流水一般,干劲十足。我甚至都有点怀疑他来城管是不是来错地方呢,这交通志愿者不是更适合他么?
我和刘保国一直看着孩子们一个不落地进了幼儿园大门内才打算离开,就在这时,刘保国的手机突然响了。
“谁打电话给我啊!”刘保国一边不耐烦地嘀咕着,一边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老久,这才慢悠悠接了起来,不等来电者开口,便用很不友好的语气冲对方叫嚷道:“你是谁啊?贷款不需要,商铺买不起!”
当成骚扰电话一通喝叱过后,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见刘保国的口唇陡然僵住了,脸色顷刻变得煞白,结结巴巴地说:“是……黄队啊!”
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隔着电话仍赔起笑脸说:“我不知道是您,最近老是接到骚扰电话,条件反射。我和小林刚刚应附近幼儿园负责人的请求护送学生回园内,做件好人好事。您在监控室是吧,我们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刘保国得意洋洋地对我说:“黄队让我们去中队监控室,他在那等我们,保准是要褒奖我们今天乐于助人的事迹。”
我和刘保国急匆匆赶到中队监控室的时候,黄海正坐在监控大屏幕前最靠边的位置上,两名专职看监控队员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旁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块块不时切换画面的液晶显示屏。
这监控大屏幕是中队与公安部门协商后接的一条分线路,主要监控我们中队管辖路段上的实时街景。
见我和刘保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黄海立即伸手把我们招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说:“老刘、小林,刚刚发生的情况我在监控大屏上也看到了一二。”
刘保国眼睛一亮,顿时开始自吹自擂道:“黄队,我们一接到您的指示,立马就直奔南小公园而去,那个烤山芋小贩狡猾得很,见到我们就没命地跑,我们追了他有十多分钟,直把我这个心脏累得都快要衰竭了……”
“打住!”黄海用中指骨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换了个称谓问:“保国同志,我有说过让你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开玩笑了么?”
刘保国忙讪笑解释:“我是觉得既然是您指派的任务,那哪怕是豁出了这条老命也得干好啊!”
“那你们最后干好了么?”黄海毫不留情地将了他一军。
“这……”刘保国显然没想到一闪身竟跌到自己亲手挖的坑里去了,不过他刘某人是何许人也,社会混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脑回路早就异于常人了:“这中间出了点变故,那小贩把一名幼儿园教师给撞伤了,我和小林忙着帮人打了120才让他乘机溜了。”
黄海摆摆手:“不要给我说你们经历了什么,没人在乎过程,我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一个推着几十公斤重的烤炉的小贩在你们两名队员的眼皮子底下溜掉了!”
“本来我已经抓住那小贩了,可小林非嚷着让我打120,所以才一不留神让他给跑了。”刘保国白着脸表现得很委屈地解释起来,顺便把责任全部推倒了我的身上,一副政治赖皮的怂样。得亏不是在战场上,不然我绝对会被刘保国这种小人推去堵敌人的枪眼。
然而,黄海并不买账,绷着脸一针见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小贩会撞到无辜群众,也是拜你们所赐吧!你有没有反省一下你们的执法或者管理方式是否存在不到之处呢?”
刘保国额头上的汗禁不住渗了出来,因为事实正是他一意孤行地对那小贩穷追不放才导致了之后的事故,但圆滑如他下一秒便直接跳过这一话题,开始拣好处说道:“黄队,我们刚才也做了件好人好事,帮着幼儿园的老师们把一百多个孩子安全护送回了园内。”
但预想中的褒扬并未出现,黄海反而用大公无私的话语说:“老刘啊,你们怀揣助人为乐的良好品质我个人表示十分赞赏,当然喽,如果你们利用业余时间参与社会上一些志愿服务我也不反对。但是,上班时间还请你们要以坚守岗位为重,毕竟,你们是领着政府的薪资的!况且,如果被局里的监察人员查到你们擅离职守扣钱不说,还得连着中队一起受到通报批评!”
我算是看明白一件事,如果上司的心里已经给你烙上必错无疑的印记,那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保持缄默。
事情的发展完全悖离了之前的预想,刘保国不敢辩也不敢驳,只能一个劲儿地抹汗以期尽快结束这场煎熬的训话。
黄海沉吟了片刻,突然看了我和刘保国一眼,硬邦邦地说:“这样吧,老刘,你们改天抽个时间买个水果篮去医院探望一下那名受伤的幼师,毕竟人家也是因为你们的执法失误而受的伤,你们就代表我们中队向当事人以及幼儿园表示一下关心和慰问。没问题吧!”
刘保国怔了一下,旋即如释重负地笑着说:“这是应该的!”
本来,谈话到这里已算是结束了,但刘保国却觍着脸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黄队,那买果篮的钱是中队报销吧?”
就是这画蛇添足的一问,惹得黄海的脸陡然挂了下来,冷冷的看着刘保国,“你这个同志怎么一点原则也不讲,明明是你自己闯下的祸,凭什么要单位为你买单!”
这句话仿佛一根倒刺般戳进了刘保国的心里,把他的心戳了个窟窿,令他疼痛的同时也使他的心里更敞亮了。只在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便闪过好多念头,如果之前他还对每天混工作感到一丝亏欠,那么此刻已荡然无存。他算是明白了,在这个单位除了自己的外甥季强,没有人会为他着想。黄海的不讲情面更坚定了他要牟取私利的决心。
想到这,刘保国急忙讪讪地自我检讨了起来:“是是……领导教训的是,是我觉悟不够!明天一上班我就买个果篮送到医院去!”
“什么!谁让你上班时间去了!”黄海立马揪住了他话中的字眼,严厉地批评道:“刘保国同志,我想你对工作的态度存在很大的问题!”
刘保国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本想油滑两句缓和气氛,哪承想又撞到枪口上了,这是典型的多说多错啊,却也赶紧自我纠正道:“下班,下班去!”
然后,在黄海的沉默中向我递了个眼色,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出中队大门,刘保国立即开启吐槽模式:“这种领导真是令人寒心,自己每天往办公室一坐,操着个对讲机指点江山,我们尽心尽力地遵照他的指示办事,不出事还好,出了事,他两手一摊,责任全是我们!什么玩意!”
鉴于他之前摆我的那一道,我一口闷气还憋在心里,根本不想搭理他。
“小林,幸亏季副队长每月要帮我们多造点加班费,要不然这次我们真要自掏腰包去买果篮了!”刘保国这才注意到我的面无表情,急忙厚着脸凑到我跟前,宣示跟我的同一阵线,企图将之前的事情翻篇。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我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这个扫把星来了,季强也不会炮制出这么一笔烂帐,眼看发工资的日子就临近了,我到时候该怎么处理那点多出来的不法收入呢?
嗣后一连几天,刘保国对去医院探望受伤女教师的事绝口不提。倒是争分夺秒地回归了他惬意的生活,到底是艺高人胆大啊,上班搓麻将变成了天经地义;迟到早退成了家常便饭。有时一整天都看不见他个影子,反倒赶起麻将场来准时准点。
这天上午,签完到和刘保国在岗亭里一碰头,我立刻逮着机会问他:“刘师傅,前几天黄队交待我们买个果篮去医院探望那名受伤的幼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刘保国漫不经心地挖了挖耳朵,反问我:“黄队催过了?”
“那倒没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却也加重语气提醒他:“你那天当他的面承诺说过一天下班就去的,也许他这两天公务繁忙把这茬事给忘了,可就怕万一哪天他想起来了一问我们压根就没执行过他的指令,那到时候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我分析完利害,刘保国恬不知耻地眯起眼睛笑着说:“我这不是忙,走不开么!”
我懒得理会他,果断嗤之以鼻:“得了吧,您老是惦记着麻将桌三缺一吧!”
“嘿嘿!”刘保国发出类似偷油老鼠一样的贼笑,毫无负罪感地说:“你这个小伙子,说话别老是这么直白行么,一点都不谙‘知者不言’的道理。”
我摆着尽职尽责的架势,皱着眉头说:“我是觉得我们下了班一起去医院探望人一下,说几句慰问的话,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您这一拖再拖我实在是着急。”
刘保国弯起了眼,盯盯地审视着我,突然笑得像个布好陷阱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哟哟,我看出来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妙龄少女!小林,老实说,你这么急不可耐,是不是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不得不承认,这老江湖的眼睛真的很毒,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小心思。
我躲闪着他满是陷阱的目光,有一种秘密被捅破的抑懑,“没有的事,我只是单纯想要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毕竟,我还想保住这份工作,不像你,有季副队这个后台,没人能动得了你!”
刘保国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快,忙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递过来,“这样吧,我出钱你小伙子跑腿,总可以了吧!”他心里自然很清楚,笼络好了我,在麻将场才能坐得更稳当。
我瞥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接过钱:“那好吧!我就吃点亏跑一趟吧!”
“祝你好运!”他朝我挤眉弄眼道。
“但愿人家没什么大碍,不然我这心里始终有些愧疚。”我不理会他的鸡贼,一板一眼地说。
“小伙子,不诚实!”刘保国竖起食指朝我指了指,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我有重要任务要去执行一下午,这里交给你了。”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件风衣套上,正好遮起制服,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