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它们生长在皮下，祖父的陈年老皮，经不起它们如此拥挤。
最终，说不清是哪根筋不对，终于挤爆了皮肤组织。
沉檀看着它们‘嘭’地一声爆炸，祖父头上生起青烟，然后，铁青着脸的祖父，就把那扇门打开了。
局面突然就被打破！
沉檀母亲没料到那扇可能在今夜不会打开的门，最终竟然真的被自己拍开了。
她有些猝不及防，有些毫无征兆和预料，笔直地摔进了屋，磕在了门槛上。
许是磕伤了肋骨，许是磕到了关节，总之，她哭腔里，发出了一声‘哎唷’。
有些凄惨，配上她此际的模样，凄惨更胜。
眼眶通红，眼尾泪还没干，头发乱得像鸡窝，比祖父头上炸掉的鸟巢还要可怕。
沉檀大妈妈倒是淡定，她从来就没觉得她自己做错过。
即使沉檀祖父就在门里头站着，她看过去的眼神，也是很不服气的。
“爸，我喊你一声爸，你要评评理，帮我做主啊……”沉檀母亲缓得过来，揉着肋下的地方，索性也不起了，只坐在门槛上，把先前那些话又哭嚎一遍，“大嫂骂我老大该死……爸，你说哈子，要是晋哥听到，有好难受嘛……”
沉檀祖父没有说话，脸只是板着，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也都要难看。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沉檀母亲屁股下的门槛。
也是这样，沉檀母亲才想起来，富贵人家的门槛，是女人坐不得，小孩踩不得的。
这是沉檀祖父的禁忌。
也是他所谓的家教。
母亲不着痕迹的挪到屋里去了，站也站不直，看着很柔弱的样子。
她也是无意识地想，想同屋里的两个老人站在一边，想找强大的盟友，一起对抗屋外邪恶的大嫂。
沉檀大妈妈才不怕这些，也无所谓这些，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踏进了屋里。
也就是沉檀祖父还站着。
毕竟是晚辈，长者站，晚辈是不好坐的。
不然，她非得找个椅子坐下同他们好好掰扯掰扯不可！
“元初，你莫扯开话题，我们俩的事情，我们俩解决就是，你找妈老汉，有啥子用？你是晚辈，你不是还要家和万事兴吗？呵！咋子，你都是嘴巴说起过瘾嗦？屁大点事情还要麻烦妈老汉，这就是你说的家和万事兴？”沉檀大妈妈想得开，家长里短，谁家没有？妯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多了去了，这谈不上什么对与错，就是常有的矛盾而已，三天两头少不了，要说彻底解决，那几乎是没有的。
夫妻俩那么亲近的枕边人，吵到离婚的多了去了，何况是大嫂和弟媳这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呢？
要不是嫁同一对兄弟，哪能非要挤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呢？
所以有些事，有些话，有些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咒人不得好死的话哪怕天天挂嘴边，也没听说有几个真正的死因是被人咒的呀？
反正沉檀大妈妈就认一个理：自认做人不错，就是嘴硬性子直不会说软话。
“你都要杀我了，我囊个家和，囊个万事兴嘛……”沉檀母亲还是揪住些大嫂话里的错处说事，绕来绕去，都是在示弱，都是在把对方衬托得，形容得，格外的强大和邪恶。
国人的公道，向来都站弱者。
沉檀母亲自幼跟沉檀外祖父听那些演义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的。
刘备弱，所以世人同情刘备。
秦王善良，所以世人都能原谅他玄武门杀兄杀弟，而后逼宫退位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举。
总之一句话，谁弱谁有理。
在强势的大嫂和柔弱的弟媳面前，沉檀祖父打从心里说，是要认可大嫂多一些。
就像大嫂话里的意思一样。
老李家的男人，一脉传承的固有的思想：晚辈的事情不要麻烦长辈，女人的事情不要影响男人，女人和小孩之间关系，不要影响到兄弟叔伯间的关系。
各人角度不同，谈不上谁对谁错。
只说反过来，事情落到他们头上，他们又有另一种道理。
譬如说沉檀父亲把自己的妻儿都送回老家让年迈的双亲照拂。
譬如说沉檀父亲病了缺人照顾的时候，沉檀母亲就得放下一切事业和前程，带着小儿子飞奔去他身侧侍奉汤药。
譬如说沉檀父亲分家时跟自己兄长闹得很不愉快，就非要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要胜过对方，多年暗自较劲。
论到底，人人自私自利，又自诩伟大牺牲奉献。
可笑至极。
沉檀就在冬夜里，冷漠旁观着这一切的虚伪丛生于魔鬼横向的阳间。
她完全没有始作俑者应该先道歉的觉悟。
她仿佛就像一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小丑，戏耍了所有人，还被自己蒙在鼓里，只觉得都是演戏而已。
戏散了，就好了。
这场戏直到很晚才散。
沉檀祖父虽说心里认可沉檀大妈妈，但如果抛开妯娌间的琐事，那真正要论的事情，就是茶饼了。
在茶饼一事上，沉檀祖父和沉檀大妈妈，又站在河的两岸。
一岸是水，一岸是火。
水火不容。
且沉檀母亲明显弱势。
哪有帮强不帮弱的道理？
所以清官难断家务事。
所以沉檀祖父也只能两不想帮，只一句狠狠训斥：“闹啥子闹！不嫌丢人！”
其实还是有偏心的。
沉檀祖父说话时，面向朝的，是沉檀大妈妈那边。
但心怀鬼胎的人，总是觉得世上所有灾祸都向她奔袭而来。
沉檀母亲站得离沉檀祖父近些，那话听到耳里，声音就格外地响，就格外地重，所以，沉檀母亲以为这话是独独说给自己听得，是在敲打自己，嫌自己太过丢人。
虽然心下有不平，但她一向能忍，在这种大家长面前，也胆小，便竭力止了哭声，尽量不碍着沉檀祖父的眼，缩小自己存在感。
至于沉檀大妈妈，沉檀祖父鼻孔里喷出的冷哼都快喷她面上了，哪里还不知道知道这是在说自己，性子火爆的人，一点就炸，也不管什么长辈晚辈了，顶头就是一句反驳：“你都不嫌丢人，为了半个茶饼跟妈吵到嫩个暗还不睡，我嫌啥子丢人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