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来得太迟了的爱情，
就像已经执行死刑以后方才送到的赦状，
不论如何后悔，
都没有法子再挽回了。
我们的粗心的错误，
往往不知看重我们自己所有的可贵事物，
直至丧失了它们以后，
方始认识它们的真价。
我们的无理的憎嫌，
往往伤害了我们的朋友，
然后再在他们的坟墓之前椎胸哀泣。
我们让整个白昼在憎恨中昏睡过去，
而当我们清醒转来以后，
再让我们的爱情因为看见已经铸成的错误而恸哭。”
——莎士比亚《终成眷属》
我合上放在膝盖上的诗集，将双手放在眉目间轻轻揉捏，嘴里喃喃个不停，这首诗在我嘴边反复吟咏着。我的心上落满花雨，水寒江静，在关于记忆的寂寞废墟上，今夜的月光显得如此迷人，而我的思绪陷入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当中。
三天前，菲长官拿着一把手铐来到我的门前。
“许院长，还是关于【尼古拉乐园】案件的调查，请您到局里一趟，感谢配合。”
于是我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坐上了警车，他们载着我向局里开去。我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快速的向后移去，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慌乱，这是第几次了？我也没有刻意去记，前几次的审问没有结果，难道这次会有吗？我觉得好笑，但是脸上却露出愁苦的表情，因为这样才符合常理，能够应和现实的虚伪，进而保护自己。
“请带上这个。”不知为何，他们又拿来一副手铐，它银光闪闪，像野兽的嘴一样，然后咬住了我的手腕，且十分的冰凉。
我点头迎合，“好的，长官……。”
我坐在审讯室内，屁股下的铁皮椅子令我很不舒服，他们让我进来等，然后我坐了十分钟，被钉在凳子上的感觉真令我不舒服，我转动脖子，扭动身体，身体里发出的“咔嚓~咔嚓~”的骨头的脆响令我舒缓不少。
聚光灯发出清冷的光线照在我的身上，真冷啊，怎么连光都是冷的？而且灯光太亮了，甚至比炉火内的煤炭的火焰更为耀眼，它就这样照在我的身上，好像真的要把我心底的秘密给曝光出来。
“咔嚓嚓~”
铁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审讯员，其实还是那两个人罢了。
其中一个递给我烟，“离开始审讯还有三分钟。”我接过烟，他用打火机给我点燃。
“其实我们也是按规矩来的，您可别放在心上。”
“当然……我明白。”
“如果您能把事情都说出来，就不用受这种折磨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烟，青色的烟笼罩住我的面首，“啊~”我怅然地呼出一口长气，这着实让我轻松不少。
一根烟抽完了，审讯也要开始了。
“许院长，我们开始吧。”
“……”
“请您重新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尼古拉乐园】的成员中，会出现您的名字。”
“我还是会说，因为当年……我迷失在人海中，然后莫名其妙就走到了乐园内。”
“那你为什么会迷失在那种地方—明斯克，那里可是遥远的普罗，跟我们有着几条大洋的距离。”
“当年，我的父母被人追杀，我受到惊吓之后便昏迷了，醒来之后就在那附近。”
“你说‘醒来’，这么说的话，你如何到哪里的，之前发生的事不记得了？”
我点点头。他们二人低头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其中负责记录的那人玩转着手中的笔，看起来漫不经心。
“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您是您的‘父母’在香港的一家孤儿院领养的。”
“是的，我是孤儿。”
“啊……还是问些别的吧。”那个玩笔的警员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而后对身侧的同伴悄悄说—这不过是在重复走之前询问的程序。
是啊，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说词，而且他们依据手中的资料而提出的问题只有这些，长久而单调的审讯，自然是给他们一种又要白忙活的感觉。
“你醒来后发现自己在明斯克的具体什么位置？”
“一条暗巷中。”
“当时身边有别人吗？”
“没有。”
还是那些问题，而我的陈词也是一样，无论他们问什么，我总能把话题引到聊不下去的地方，对于我这样的人，沉默寡言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们也确信不疑。
两个警员似乎感到到这次的审讯会像上几次那样无所收获，于是彼此投以安慰的目光。
“那么，你知道追杀您父母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
“还能想起当年的某些往事吗？哪怕在你出现在明斯克之前的小事也可以—关于你父母的信息。”
我渐渐感到厌倦，却不得不忍受着这枯燥又残忍的问话。
“在我八岁那年，一对夫妇到孤儿院来，他们选择领养我以满足他们膝下无子的遗憾。当时他们40多岁，身体健康。我很幸运成为他们领养的孩子。来到他们家后，我渐渐知道了有父母是什么感觉，知道了被父母疼爱有多幸福，不用再饿肚子，就算饿肚子会有个人马上为你做饭，不用害怕做噩梦后独自逞强，会有一双温暖的肩膀安抚你，我开始觉得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也像对待亲儿子那样对待我。
不过，我记得当时的家里总有很多人光顾，父亲和母亲每次都盛情款待他们，但他们会在客人走后会变得很难过，我看到母亲总是向神明祷告，家里有很多的灵玉，桃木，红绳，这些东西挂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思绪穿越到了痛苦的曾经,继而闭口不语……
那群穿着黑西服的人闯进家里，最前面的戴着墨镜的人用抢打穿了妈妈的头颅，我看着妈妈直直的倒下去，成为一具尸体，而我也一瞬间明白自己拥有的温暖皆变成了泡沫。
父亲卑微的求饶令他没有立即杀死我们。
我被吓晕在妈妈身边……是死去的妈妈身边，我还闻到了妈妈身上鲜血的味道…
我在沉痛的梦里听到风的声音，风在肆虐地咆哮着，同时还有拖拉的行李箱以及吵闹的说话声。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明斯克的暗巷内，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父亲了无音讯……
审讯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从屋子里出来时是看到那两个人眼里的愤怒和失望。
我轻轻关上门，然后对着双手哈出几口热气。
春寒依旧，而街上的植株开始抽出绿芽，崭新的生命在复苏。
菲警长从政局内自己的办公室内走出来，她看到了站在审讯室门口的我，继而向我走来。
“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无论怎样审讯，都是应该的。”
“对面街道处有所咖啡厅，一起去喝杯暖暖身子吧。”
“好啊。”
咖啡厅内很暖和，而且店里面复古的装修很让人舒服，这间咖啡厅坐落在警局临近地街道口处，所以说来倒也显得奇特，店里的主流客人到变成了警局里的人，虽然说到底是因为地理位置很近显得方便。
不过也不光是因为这。这家咖啡店里此时正放着悠扬的钢琴声，外面温馨的阳光透过橱窗照射进来，橙黄色的光线穿梭于微隙的气息间，有种舒畅，漫长的感觉，心里的那处天地被周身的安详氛围盛载盈满。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呢。”
“那是因为你很少出门嘛。”菲妃选了靠近橱窗的一个位置，然后我们面对面坐下。
“一杯拿铁，一杯……”她的目光看向我，表示询问的意思。
“黑咖啡。”
“一杯拿铁，一杯黑咖啡，谢谢。”
我俩坐在橱窗前，看着外面那条新修葺的道路以及空旷的四野，彼此缄口不语。如果对面坐的是别人的话，我会觉得很尴尬并坐立不安吧，但是我和她认识也有几年了，知道彼此的个性，虽然我们交情不深--应该说彼此总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远不近的那种，比陌生人要亲近点，说是朋友却也会显得有更多疏远的感觉，就是这种关系，竟然就这样维系了几年，也许是【尼古拉乐园】这种旧案在中间起着某种作用吧。
我看着橱窗外，工人们将路上妨碍施工的绿树、花草连根拔起，树叶在地上被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我看见两只小猫，一灰一黄，他们跃上高高的墙头，依偎在一起，灰色那只伸出爪子梳理着毛发，另一只伸出舌头，眯着眼睛舔舐着灰色那只的耳朵；我看到天空有了飞鸟的痕迹--候鸟的迁徙，在清透的天空中犹如点缀在宣纸上的墨渍。
当时菲警官在干什么呢？我却没有丝毫的关注。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对猫咪身上，我漫不经心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尼古拉呢？”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她的质疑和愤懑。“为什么！他拐卖小孩子，是国际上臭名昭著的人贩子，多少家庭因为他而变得支离破碎！”充满正义感的声音很响亮，虽然场合不对，打扰到了其他人的安静……但是这话听起来真的温暖，她确实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警长。
菲妃压低声音说：“如今中国和普罗在抓捕他的案件上决定联手，联合国将他列入国际大罪犯的行列中，只是，我们对他的了解太少了，只能从‘你们这样的人’身上来获取线索。”
那个人，那个人们口中的恶魔，人贩子……他在哪呢？
其实连我也不知道。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我真的知道他在哪里的话，真的会选择抓捕他吗？我真的会为了复仇，为了正义而抓捕他吗？……
“喂，喂！”
我被菲妃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跟你说个事，下个月我生日……”
我的眼睛看向她，却抓不到她躲闪的目光，只因她不知道为什么把头埋得低低的，秀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面。
“什么？”
“我说……下个月月初是我的生日，希望你能来。”菲妃猛吸一口空气，强装镇静地将额前的碎发梳拢到耳后。
那是她第一次邀请我吧……
我点点头，“我会去的。”
“……我，能提个过分点儿的要求吗？”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连变得像夕阳是的云霞，火烧火燎起来，这吞吞吐吐的样子与她平时雷厉风行的模样产生很大的反差，倒也让人感到很新颖也很好奇。
“什么？”
“就是……我亲自向你提出生日礼物，然后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生日那天我会告诉你的。”
“好吧。”虽然我很好奇，但是难道身为警察的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吗？而后我不自然地将此时抛诸脑后，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菲妃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红犹如潮水一般渐渐褪去。她看着我的手中的黑咖啡问：“好喝吗？看起来很苦呐。”
“挺好的。”
“你又来了，‘挺好的’是怎样的好嘛。”
“就是很苦的意思。”
“为什么要喝苦的呢？除了这个，你还喜欢喝别的什么饮料吗？”
我果断的摇头否认。
“不觉得腻吗？”
“不会，因为我只喝的下它。”
最后我们在咖啡厅前分手，我们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政局里的事总是很忙，她能抽空出来和我喝杯咖啡已经算很给我面子了。
离开孤儿院已经有两天了，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了，反正我在警局内住的很不舒服。
走在新泥草香的马路，我刻意踏着路沟上残存的春雪往回走。
街上的音响店内放着CD唱片。邓小姐的声音从店内传出来，飘荡在街道上。
我踏着音乐的韵律而跳起舞来，残雪在脚下如飞扬的棉花，我陶醉在邓小姐的歌声中，恍若看到流年似水滴一样一直在往下坠落。
我不惧怕街上行人的目光，不停地旋转，跳跃，尽管我的皮肤变得干燥，青春已逝，但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我咧嘴而笑，好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多情，此刻我醉倒在自己的思念中。
我奇怪自己身体内突然涌现出来的力量，是因为熬过了凌冽的风雪吗？是因为等来了生机的春天吗？还是因为思念的魔咒呢？让我褪去这沉重的躯壳，自由的摇曳在风中。
“倘若未曾，和你相遇
现在的我，将会在做什么
也许会平凡地，爱上某一个人……”
我像一个疯癫的病人，在路上嘻嘻哈哈，我很怕有人上前来打我，但是我还是不停地唱着，不停地跳着，高兴什么呢？自然是高兴该高兴的。生命本身就是沉重的，我也只敢在某些时刻放肆一下，或者当个白痴，或者成为拾荒者，在光天化日的现实中寂寞地高兴着。
天空瓦蓝，让我浑浊的眼睛感到被洗涤了一样，我清楚的知道，云卷云舒的日子里，不止有音乐和希望。曾经的回忆在我的脑子里旋转，似乎是因为舞蹈而苏醒了，记忆中的女孩在与我共舞，我看见云朵变成丝滑的锦缎缠绕在我的身上，我看见小鸟变成一封封的信朝我飞来，我看见阳光下与我欢笑的孩子们。
我傻的把人们的咒骂当作赞扬。
街上的人停止驻足观看我这个“傻子”，每个人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活着的时候就是不自由的，这样看起来显得疯狂而被人咒骂的事情关他们什么事呢？刚才他们是观众，以后他们又怎么不会成为别人嘲弄的对象？
人生的痛不应如此，这不应当作可耻的行为，虽然我曾经见到这样的疯狂而不理解，但是现在我变成了记忆里的那个人了，我想起他的声音，像清泉一样的歌声，睿智的话以及幽默且乐观的性格。
听到音乐而自然的起舞，那是他的天赋呀，也是他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
音响店内的歌声还在放着………
可是并不知道，真正的苦难远没有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