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谛禅师自然是看不到这番景象。
漫天风沙之中,长矛交织的寒光在一瞬间收拢,妙谛禅师冷哼一声,全身金光流转。
他的金钟罩已臻至化境,不闪不避,全身硬抗来势。双掌翻出一拍一拉,已将矛网撕开了一个口子。
妙谛禅师身形急掠,直奔记忆中的曲澜天的方向而去。
他虽然看不到曲澜天,耳边却始终有琴音缭绕。心知要破这一方幻境,还是非得逼出曲澜天不可。
曲澜天指法再变,琴音转为低沉,白甲战士随之而动,迅速挡在妙谛禅师之前。
妙谛禅师化掌为拳,直击而去。一名白甲战士大喝一声,一矛刺出,矛尖带着寒光,直挡来势。
拳矛相击,矛尖的锋锐伤不得妙谛禅师分毫。妙谛禅师脚下不停,继续前冲,白甲战士则被压得不断后退。
然后是千百道寒光再起,如灵蛇般从白甲战士背后涌出,直接刺到妙谛禅师的身体各个部位,乃至头颅,五官,逼停了妙谛禅师的去势。
换做其他人,早已被戳成千疮百孔,妙谛禅师全身金光大作,双目微闭,只痛不伤。
前一波攻势一滞,后一波寒光又起,犹如一浪叠加一浪,反而又将妙谛禅师逼退一步。
妙谛禅师心中一震:“原来这便是白虹军的真相!这般无穷无尽,难怪无往而不利。这曲澜天的容貌手段,堪称年青一代第一人,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想到这里,他气机回环,凝在胸口,继而爆喝一声,巨响如山呼海啸一般,一时间盖过了琴音,风沙回卷、寒光溃散,周遭的沙丘已开始晃荡,似虚还实,正是用上了天龙吟玄功。
以音波伤人的武功,最广为人知的是狮子吼。狮子吼入门容易,修习的人最多,精通却难。狮子吼之上,尚有三大玄功,禅宗的天龙吟,兜率宫的紫气东来剑,大天魔宗的魔音禅定。其中又以天龙吟为首,非以高深佛法为基础,难以修习。
叶裳三人在一旁看着,只见妙谛禅师进进退退,却像始终被困在方寸之间一般。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穿透琴音,如同当头棒喝,直击神魂,三人俱是感到心神溃散,气血逆涌。
曲澜天如遭重击,面色一白,向后退了半步,借势盘膝坐下,已从单手转为双手抚琴。
琴音余波未歇,新音骤起,一下子又压过了天龙吟。
曲澜天继续唱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妙谛禅师眼前的风沙骤停,烈日当空,蒸腾的热气灼面生疼。一个个白甲战士从四面八方围拢来,手中的百炼点钢矛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华。
妙谛禅师这次是真正地大吃一惊了。
到了他如今这般境界后,已很少动用高深的武学了。就如在明珠楼,任百川刺不穿他的护身气劲。又如在适才,柳泉的莫离甲挡不住他轻轻一击。可以说只要劲气外放,举手投足皆可杀人。
然而他已用上了天龙吟,竟只能阻这琴音片刻?
妙谛禅师心念急转,运起成名绝学般若霹雳掌,势若雷霆,直击在一名冲上来的白甲战士的胸口。
“嘭”地一声,白甲战士胸口炸裂,炸出一个血洞,倒飞出去,撞倒后面的来人。但更多的战士涌上来,如潮水一般,抽刀断水,水流更加汹涌。
妙谛禅师被包裹在人潮之中,四面皆敌。
他的般若霹雳掌所到之处,便有白甲战士倒下。方圆三丈之内,沙堆都被血色浸染,但白甲战士完全不见减少,嘶吼着冲上来,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琴音在大漠中萦绕,曲澜天的歌声在一片喊杀声中清晰可辨。
妙谛禅师左突右冲,始终无法突围。另一方面,这群白甲战士虽然悍勇,但也只能消耗妙谛禅师的气机,无法真正伤害到他。便成了拉锯之势。
妙谛禅师在禅宗居于高位,受万人敬仰;暗里又是十二绝杀之首,极尽凶残诡谲之事,偏偏不漏半点痕迹,修心的功夫堪称绝伦。但在这琴音下,竟然出现了数十年来首次的心境不稳,不由既惊且怒。
眼见白甲战士的攻势越来越凌厉,妙谛禅师心中一横,全身的金光与霹雳的紫电交杂混同,“嘭”地一声,立足之处沙丘炸裂,包围圈蓦地扩大,妙谛禅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二二变幻,竟出现了三十二个枯瘦老僧。
只见这些枯瘦老僧都披着赭红袈裟,一般高矮,一般样貌,都做怒目金刚状,甫一落地,便朝四面冲杀过去。这是妙谛禅师苦修多年的杀手锏——千佛临世相。一般的本命法相都是将自身巨大化,妙谛禅师却是一化为多,战力陡增。这是他争雄天下的资本,不想在这里被逼着用出。
感受到这招的巨大压力,琴音更加激烈。日光灼灼,白甲战士齐齐掷出手中的百炼点钢矛,与之前不同,此刻竟在不断地旋转,破空之声大作,如同白虹贯日,激射而至。
轰然一声巨响,只听曲澜天唱了最后一句:“可怜白发生!”
琴音戛然而止。
大漠、烈日、白甲战士连同三十一个枯瘦老僧,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只余妙谛禅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坑洞中,露出半个身子。
只见他双目圆瞪,左侧的白眉竟被截断了半根,赭红袈裟已是千疮百孔。那一瞬间,他的千佛临世相居然被破了。此刻遭到反噬,五内俱焚,他强压着在面上不显。
妙谛禅师紧盯着曲澜天,缓缓道:“阿弥陀佛,老衲万万没想到,澜天郡主手中的,竟是一件仙物!”
曲澜天站起身来,掌心在古琴上摩挲了一下,道:“它确实是件仙物。不巧的是,跟我还很投缘。”
世间有宝物、灵物、仙物。宝物在同类物品中出类拔萃,如白灵、霜羽衣便是宝物。灵物蕴含天地之气,玄妙无比,如乾坤袋,能自成一方天地。又如暗母天晶,有不可思议的功效。仙物则是仙人持有的宝物,有莫大的威能。宝物已是罕有,灵物更是难得,至于仙物,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可遇而不可求。
传说驾驭仙物有两种方法,一是以绝世神功,几近仙人之境压服;另一种则是仙物有仙识,主动认主。纵使曲澜天是天纵之才,年纪在那里,不可能是仙人之境,要使用仙物,只能是第二种情况了。
曲澜天又道:“禅师还有赐教么?”
妙谛禅师正要答话,忽听身后传来颤抖的女声:“老申,老申他不成了……”
回头看时,只见那中年妇人抱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全身都是血洞,早已死透了。他们两人搭档了一辈子,吵吵闹闹了一辈子,也未成亲。中年妇人在客栈中调息躲过一劫,中年男子却被琴音的余韵圈住,死得不明不白。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真见了中年男子这种惨状,纵使中年妇人杀人无数,竟也失声痛哭起来。
妙谛禅师不想曲澜天竟还有余力击杀中年男子,一见之下,不免更加忌惮,沉声道:“阿弥陀佛,老衲小看了澜天郡主,合当付出代价。改日再见,必定了却今日因果。”说完转身便走。
中年妇人恶狠狠地瞪了曲澜天一眼,抱起中年男子的尸体,跟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