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丹青记得很清楚，那天很普通，她和往常一样出去洗衣服，刚洗完衣服回来，还没来得及晒就被范翠兰叫住了，“墨丹青，你过来。”
墨丹青还是头一次被自己母亲叫全名，也是头一次见范翠兰如此严肃的样子。进了屋，父亲和墨水荷都在。墨丹青心头发颤，被发现了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努力伪装。
“你还有脸问出什么事？”范翠兰冷着脸看着墨丹青，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墨父将一张纸递出来。墨丹青接过来，孕检的单子。被发现了……
“你准备怎么办？”
墨丹青心中酸涩，同时松了口气，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承担了，大人们见得多，他们或许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的选择总要比自己一个人的选择更对一些。她其实总在后悔，要是当时早一点醒过来的是陆时就好了，她就是被动的，她可以不用做选择。要是没做那些多余的事就好了，那样陆时就能发现，现在承担的人就不会只有她一个。要是果断点就好了，把孩子打掉，她继续读研，谁也不知道。可是她太无能，也太软弱，她既做不到打掉孩子，也做不到告知陆时实情，同样做不到坦然接受……
父母知道了，也是件好事，可她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我不知道。”
“孩子是谁的？他知道吗？他怎么说？”
沉默……
墨丹青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你……”范翠兰脸都白了，“你被……”
墨丹青下意识摇头，“不是，没有。”
范翠兰并没有松气，“没有那孩子是谁的？你已经成年了，你要知道负责。”
墨丹青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沉默着，沉默着，范翠兰问的问题她一个都没办法回答。她说什么呢？说被陷害了？他们信吗？信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面子大过天，别人怎么说比他过得好不好要重要的多。他们根本就不会因为她被陷害了去找张倩。说孩子是谁的，要是一开始陆时就知道也还好了，可是，事情被她搞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已经骑虎难下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们这些问题！
“说话！”范翠兰气得要死，墨丹青越是这个态度她越是生气。“你哑巴了？干了这种事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敢做不敢说吗？”
墨丹青仍旧沉默，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不想的，她不想弄成这样的，她不想和陆时有什么，不想有这个孩子，不想家里知道，她不想的……
范翠兰越看她越生气，拿起竹棍就往墨丹青身上抽。墨父这次也没有拦。“我问你孩子父亲是谁？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墨丹青跪着让范翠兰打，但就是不说话。范翠兰越打越狠。墨水荷上手拦，“姐，你就说吧。妈，你别打了。”
范翠兰一把攘开墨水荷，“起开，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又一棍子抽在身上，范翠兰一点力气都没省。她压低着声音，“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未婚先孕，我教了你多少遍？你让我跟你爸的面子往哪儿放？你出去别人就会指着你说，‘都是爸妈没教好’。你不为你自己想，怎么不为我们想想？……”
痛，背上火辣辣的疼，墨丹青却感受不到，范翠兰的声音她也已经听不到了。她沉浸在一片空白里，所有的事情都超乎她所能处理的范围，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做人流。”
范翠兰听到这话，声音戛然而止。良久，墨丹青抬起头，范翠兰哭了。那是一张并不年轻的脸，常年累月的劳作使得皱纹爬上脸庞，她的母亲，怎么突然这么老了……
又一阵泪意涌上来，“妈……”
“你就这么护着那个人，你知不知道吃亏的是你。他要是愿意负责，你们就结婚，不愿意负责，他害了你，我们也要给你主持公道。你什么都不说，是想气死我们吗？”
墨父肃着一张脸，“你从小懂事，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吗？”
墨丹青张了张嘴，原来不是因为面子吗？哭声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她知道，她知道怎么才是最好的，可是她要怎么告诉陆时？他心里住着一个怎么都忘不掉的人，他只是想倾诉一下，她要怎么跟他说，都是因为我的原因，害你和我发生了关系，我还怀孕了，父母也知道了。这对他来说又是个多大的打击，难道要他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即便是他同意了，她也不想整日面对个根本就不爱自己的人。这对两个人都是折磨。而且都要打掉了，告诉他除了多一个人难过还有什么意义？
“他，他不，不喜欢我，这，这是个意外。”墨丹青抽噎着给了父母一个答案，她得给解释。
墨父突然站起来，甩了墨丹青一巴掌。墨丹青都愣了，从小到大这还是父亲第一次打她。“你是说他不知道？还是说是你害了人家？”
墨丹青看着眼前的人，眼前模糊一片，但是她能看到他们对她失望透顶，“是，是我，是我害了他。”
范翠兰狠狠踢上她的腿，墨丹青被踹倒在地。一声，两声，三声，他们都走了。
墨丹青很狼狈，她跪着，被踹得往前趴在地上，眼泪鼻涕声音全都止不住。
晚上，墨丹青刚睡着就被吵醒，心脏突突地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她赶紧爬起来，爸妈房间的灯亮着，母亲慌张的声音传来，墨丹青在那瞬间突然好害怕，跑进房间，父亲倒在地上，母亲和妹妹跪在旁边，慌张地喊着，不敢碰他。墨丹青眼前一黑，赶紧跑着去拿手机打120。
那天晚上过的兵荒马乱。他们住在乡下，乡下的医院不敢收，救护车转而去县城医院，不到半个小时医生建议转院，她们又赶紧包车去市医院。六个小时的手术，签了三份病危通知书，最后还是没有救回来。脑溢血，路上耽误太久，抢救无效。
听到这个消息，范翠兰也倒下了。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血压过高。墨水荷给了墨丹青一巴掌，“都是因为你。”
范翠兰很快就出院了，墨父的尸体也在当天运回家，三天之后出殡。
家里，只剩下母女三人了。
范翠兰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变得花白，皱纹更深了，整个人也没有生气。墨水荷每天都躲在被子里哭。墨丹青坐在屋顶，看着满天的繁星，脑中一片空白。
还有两天就三个月了，明天就得去做人流了。
“妈，我去医院了。”
范翠兰扭过头看她，“还有必要吗？你爸被你气死了，我们家的顶梁柱被你气死了！”浑浊的眼里流出液体。
她不敢看那双冷漠的眼睛，“以后，以后我当……”眼泪总是很不争气。
范翠兰转回头，不再看她，“你走吧，以后你不是我女儿，我只有水荷一个孩子。”
墨丹青狠狠擦了眼泪，让自己能看清楚自己母亲的动作，范翠兰就站在那儿，背影决绝。她是认真的，墨丹青意识到这点，明明应该很难受，心里却突然松了口气，这就是对她的惩罚啊！
“好。”墨丹青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回去，声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你们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有高血压别总吃咸菜。有什么事的话，还是要告诉我，我手机号不会换的。”
范翠兰没有说话。
墨丹青仔细描摹范翠兰的模样，将人记住之后转身离开，再没有多说一句。她以后，就是孤家寡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