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们大肆争抢钱府银子的事件发生后不久,整个街市就前所未有地寂静下来如死一般,每天都空空荡荡,来往行人寥寥无几。
所有在那个傍晚抢到钱府银子的人都不敢再回来此地,只因做贼心虚的道理一直是世人通用的。
此地已成那些人的犯罪现场,有多少罪犯蠢到回犯罪现场天天游逛,消费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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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傍晚。
又一群乌鸦尖叫着飞过。
但它们这次飞过的不是街市的上空,而是城南郊区平原的上空。
薛典孤身一人久久站在平原上花圃前,对头顶越刮越远的声声乌鸦尖叫完全充耳不闻。
夕阳柔软地照在他身上,如一件快要褪色的大红袍。
根基下的银子被挖走了,但那些花依然开得很妖媚。
花圃里没有了银子的坟墓,花圃外却又布满了坟墓。
这次全是真的坟墓,真的埋葬死尸的坟墓。
大大小小的坟墓像众星拱月一样环抱着花圃。
每一座坟墓上都倔强地探出一双乌黑干枯的手。
这些坟墓加深了这片平原的荒凉,也在荒凉中增添了另一种倍觉诡异的沉沉死气。
这些坟墓是谁埋的?
为什么要埋在这里?
为什么都探出一双乌黑干枯的手?
正因为想尽快搞清这一切的真相,薛典才孤身一人重返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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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刮过的那一阵乌鸦尖叫还没有彻底消失,另一种声音已自薛典身后远远地响了过来。
薛典能听出那是铁链拖拽与木板摩擦砂土的混合声音,粗糙而沉重,仿佛从深不见底的黑井里迟缓地荡出来,带着地狱的死亡气息。
薛典警觉地回头,他以为这一回头就能获取自己此番前来想搞清的真相。
身后空旷的平原上,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赤膊壮汉拖着七八根粗实的铁链,其中一根拽着一口崭新的楠木棺材,余下的每一根都拽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更令人惊心的是,这些铁链的拖拽,他只用一条手臂一方肩膀就轻松进行,显见其臂力非凡。
而他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锋刃极宽极长的鬼头大刀,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一步一砸,一砸一个深坑。
薛典的脸色也不禁变得有些不自然。
看着这个似从地狱中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壮汉,原本善于冷静、表情沉稳的薛典,心中也难以按捺住陡然产生的一点恐惧。
面对此情此景而不恐惧的人本就很少,只因此情此景已处处显示着死亡的凛冽与绝望。
有多少自命不怕死的人,在真正面对死的时候,还能从容不迫地克制恐惧?
那个全身透着怪异的壮汉终于停在了坟墓群的最外围。
他还是低垂着乱发蓬松的头,似没有察觉到坟墓群中心花圃之前静静站着的薛典。
他放下那些铁链,开始双手握刀挖起坟坑来。
他的臂力实在大得惊人,七八个半丈深的坟坑,他不费一会儿功夫就挖好了,薛典甚至都未看清他挥刀时的动作。
这时薛典才发现,那些被他用铁链拖来的尸体,都直挺挺伸着一双干枯发黑的手。
难道那些尸体和这一片坟墓里的尸体都是相同的死因?都是死在这壮汉的手里?
但这壮汉又是什么来历?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薛典被一阵极度诡异的气息笼罩了全身,脸上有几条肌肉也在隐隐抽搐。
薛典眼看着这壮汉把那些尸体一具具埋好,每座新坟都像原先的这一片坟墓一样倔强地探出那双干枯发黑的手。
但这壮汉埋好那些尸体之后,却不接着埋那口棺材。
他只是将那口棺材平平稳稳地放在那些新坟前,就拖着他的那柄看似笨重的鬼头大刀一步步走向花圃。
薛典不禁瞳孔收缩,收缩成两个深不可测的黑点,射出的目光毫不放松地聚焦在他的鬼头大刀上。
他毕竟还是觉察到了薛典的存在。
他将怎样对付薛典?
也像杀那些人一样杀了薛典?
薛典也慢慢握紧了自己的佩刀。
他正是用这柄佩刀从后面砍断了钱庶的脖子。
刀锋上甚至还散发着钱庶的血腥味。
他的这柄刀一直无鞘。
他觉得遇敌交战时,拔刀出鞘的程序本就该被省略。
刀无鞘,既能保证出刀时的速度,也能最大限度使敌人感受到自己刀上的杀气而有所震慑。
但今天遇着的壮汉,手中的刀不仅同样无鞘,而且暴露出的杀气也远远超过他的这柄刀。
他的这柄刀比之壮汉的刀,各方面都弱如婴儿。
他从第一眼看到壮汉起,就深知壮汉绝非易于之辈。
这壮汉察觉了他,若不肯善罢,最终交起手来,他必然会吃很多亏。
然而尽管双方的刀都已本能性地勃发出浓浓杀气,但人本身还是被冷静占据着心理的重要位置。
所以最终没有交手,双方只是尽可能地坦诚相待。
对于壮汉的冷静,薛典的冷静之下着实激起了一点点意外的波纹。
他很意外,看上去长相粗暴野蛮的壮汉,其实行为举止处处透着令人敬畏的冷静。
有了双方间的这份冷静,坦诚相待就简单得顺理成章了。
以下即是双方坦诚相待的完整内容,并未曾出于各种不可明说的原因而刻意缩减任何字句,也绝对没有为了追求合理与圆熟而刻意修改双方的谈话初衷:
这里一直荒无人烟,今天却多了我们两个人。
确切地说,应该是多了我们两个活人,以及一大堆死人。
死了当然也还是人。
今天我们出现在这里,绝非毫无缘故。
说不定其间还有一些很特殊的联系。
我们究竟谁先将来此的缘故向对方说明?
我既然比你先来,不妨就先入为主。
只看你能不能做一个诚实的好主人。
我尽力。
好,那么我已开始洗耳恭听。
我之所以来这里,简要地说是因为三点缘故。第一点,我就是开辟培植这片花圃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随时来这里。第二点,我不久前在这里杀了一个本地响当当的大人物,为保风险,我必须时常来这里清扫杀人的痕迹。
第三点呢?
第三点,因为这里又发生了很大变化,我急欲搞清楚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其中隐藏着什么真相。
现在你已知道这些变化都是出于我手。
但我仍不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真相。
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只要你对我足够坦诚。
现在我对你不算足够坦诚?
你还需要对我坦诚两件事。
哪两件事?
你杀的那个大人物是谁?以及你是如何处理他尸体的?
这两件事你其实不必要知道。
但恰恰是这两件事,已经成了连接一切真相的关键,你想获取关于我的真相,就必须坦诚这两件事。
既然你非这么理解不可,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兴致。
其实你已早有兴致说明这两件事,以这两件事作诱饵,才能钓出我的所有秘密。
其实我们都是将在这次交流中窥尽对方的秘密,这正是坦诚的正反两面,只要选择了,就绝难避免。
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其过程往往布满危险的陷阱,其结果往往造成两败俱伤。
趁我们这两个自认聪明的人尚未将谈话的局面搞得旁枝逸出偏离初衷之前,你还是赶紧回归正题。
我也本无必要为那两件真相拖延时间,薛典一脸诚恳而平静的表情,就像是学生在老师面前毫不保留地承认错误:我杀的那个大人物,在本城占有的地位已可算绝对的至高无上,他的权力之重,财富之盛,本城已绝无谁能望其项背,听我如此一说,你或许已猜到了他的身份。
是钱庶。
薛典淡然一笑,缓缓接着道:至于我怎么处理他的尸体,其实答案已在你的眼前。
但我始终没发现。
你的眼前有什么?就是说你的目光往前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
除了我呢?还看到了什么?
花,一大片花,用矮栅栏圈起来的一大片花。
看到了这一大片花,你就不觉得奇怪?
我应该觉得奇怪?
看到无边荒凉的平原上突然多了这一大片花,你难道不应该觉得奇怪?
可惜我此时实在奇怪不起来,因为我已被你的提示引到了另一个观察疑点的角度,我已突然明白了那个答案——你将他的尸体埋进了这片花圃里。
很好,现在这两件真相你已都明白了,就该轮到你坦诚以对。
在我向你坦诚之前,我想我很有必要再问你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你确定你埋进这片花圃里的是钱庶的尸体?
我确定。
我希望你也能设法使我和你一样确定。
如此只有一种办法。
掘土验尸。
看来你已比我先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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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里已不见隆起的小小坟丘,但有时候花圃本身就像墓地一样,能阒寂无声地埋葬死人,却更不着痕迹。
世界上有太多地方都不着痕迹地埋葬过死人,放眼看去美丽宁静而生机勃勃的地方,或许深埋着罪恶与死亡。
其实要验证尸体的身份,不必大费周章地掘土,在花圃中心有八朵花的根部连接着的土层都是早已挖松了的。
只需握住那八朵花的直茎轻轻一提,便能连根提起厚厚的一块土,露出深不及五尺的坟坑和那具亟待验证的尸体。
尸体的四肢都腐坏成了乌紫色,像寒冰冻伤的一般。
而头部却依然如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整张脸依然红润,富有光泽,一眼看去仿佛只在熟睡。
浑身都在正常腐坏,唯独头部还保持着不正常的生命气息。
你想不想立即知道为什么?
当然想。
你只需摸一下他的耳根,左右都行,只需摸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
薛典照那怪人说的伸手去尸体头部的耳根处摸了一下,很轻又很仔细地摸了一下。
只摸了一下,他的手就怔怔地定住了。
怔了半晌,他才面露惊异:是人皮面具。
他很快地撕下了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另一张五官丑陋的脸,脸的颜色也已乌紫如冻。
这显然不是钱庶,看来你杀错人了。
你认得这人是谁?
可以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这人最熟悉。
一个人就是你。
怪人点头。
那另一个人呢?
钱庶,真正的钱庶。
薛典又怔住了,他的头已快被搞晕了。
这人姓穆名鱼,是钱氏家族最不共戴天的仇敌。
木鱼?和尚敲的木鱼?
穆是穆桂英的穆,不是木头的木。
穆鱼,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滑稽的名字。
名字虽滑稽,人却毫不滑稽,甚至可以说世间再难找出比他更丑恶可怕的人了。
他和钱氏家族有什么仇?
钱穆两家,在十年前本是极为要好,他的父亲一直担当钱府的智囊角色。钱庶第一次出战商界,背后就深得他父亲的谋策相助,很快就跃为本城势力最庞大的家族。
但他父亲死后,他不堪久居人下之耻,设计窃取了钱氏经营下的七家商号,欲借此为势彻底脱离钱府,独立起家。
然而钱庶本人也极具生意头脑,他却一点也没继承父亲的严谨思维,不到半年,那七家商号又陆续回归钱庶之手。
他当然决不甘心,就在去年,钱庶出外与某豪商谈判,回来却惊怒交加地发现,家中眷仆都已陈尸,无一幸存。
钱庶能很快猜到这是他下的毒手,他心胸狭隘,城府极深,常常以非常偏激的思维来对待世人世事。
于是钱庶找到了我。
从此我就以追杀他为己任。
薛典对于最后两句没有听懂,皱眉疑惑地问:钱庶为什么要找你?你为什么要替钱庶追杀他?
其实追杀他不是仅仅替钱庶,也是替我自己。在钱府被害的眷仆中,就有我的两个亲人,我爹和我表弟,我当然有理由有责任去找他报仇。
现在他已死,真正的钱庶又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真正的钱庶或许也已死。
那你为何又要杀那么多人?还把他们也埋在这里?
这些人在街市上抢了钱府的银子,为逃避官府的追责,纷纷潜出城,但都被我截住。有的人最终能诚心归还银子,我都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有的人最终还贪念不灭,我都砍断了他们的咽喉。至于把他们也埋在这里,只因我已嗅到了这里有穆鱼的气味,我要让对钱府不敬的所有人通通葬尸于此。
你能嗅出穆鱼的气味?
我既然要以追杀他为己任,就得在他身上下苦功。
看来你的苦功下得确实很到位。
这岂非也和你一样?
我?
你的各项感官都应比常人要敏锐许多。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看出你是杀手。
4
天在看着投影于镜子中的自己。
这么样看得久了,据说会越来越认不出自己。
这说法果然不假。
镜子中的自己在天的久久凝注下细微地发生了变化。
天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缓慢地变出另一张脸。
这张脸他并不陌生。
但这张脸出现在他的身上就很恐怖了。
他微微战栗着闭上双眼。
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这张脸已完全从他的身上分离了出去,覆盖到了另一具身躯上。
他原本的那张脸终于又回归了他的身上,一切又不动声色地回归了正常。
他深呼吸了一次,暗忖这不过全是一场幻觉而已。
但镜子中却还是有另一具身躯沉默着冷冷立在他的身后。
这具身躯和刚才吓得他不轻的这张脸都是属于薛典的。
原来是薛典不知什么时候已进到了他的屋子里。
他并不回头,目光从镜子中的自己缓缓移到镜子中的薛典脸上。
他说:每次你来都要吓我一跳。
我吓到你了吗?
他漠然:你应该能看出。
我这次来是要告知你一件很伤脑筋的事。
天仍旧漠然地听着。
他常常用漠然来遮掩心底的那些薄弱的情绪。
薛典也漠然地说下去:我杀错人了。
天似乎一时还听不懂。
薛典很快补充道:我原本的目标是钱庶,最终却错杀了另一个人。
天冷冷一笑:你刺杀钱庶的那一天,我是在马车旁一直看着的,你刺杀的那个人确确实实是钱庶。
那不是钱庶,今天我掘出他的尸体来检验,才发现他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他是把自己精心伪装成了钱庶。
你已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薛典点头:他叫穆鱼,是钱庶的死敌,他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为他要彻彻底底地报复钱庶,将钱庶的一切永远占为己有。
天的漠然表情中似隐约流露出了一丝惊愕:你如何确定他就是穆鱼?
有人告诉我的。
谁?
钱庶安排来专门负责追杀穆鱼的人。
天沉默了,半晌才喃喃道:你将穆鱼杀了。
我也很疑惑。
天的目光如刀,笔直地盯在镜子中的薛典脸上。
薛典一字字地道:我们为什么要合作刺杀包括钱庶在内的七个钱氏族亲?
天指了指桌上烛台压着的一张纸,示意他去拿。
他拿起那张纸,只看第一眼就感觉全身已凝固变冷。
那张纸上写着一段话是:
我已处置好钱庶,今日撤销对钱庶的刺杀。
后面没有日期,也没有人名。
这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你刺杀钱庶的前一晚。
你既已收到了这个,那天为何不阻止我?
我忘了。
忘了?你居然忘了?
我也不知怎么的,最近老是无缘无故地产生一些幻觉,老是断断续续地遗落一些记忆。
薛典哭笑不得: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做杀手的料。
天又漠然道:那你可知我们的雇主是谁?
薛典怔住,他竟对此一头雾水。
我们的雇主就是穆鱼。
薛典这一次惊得差点崩溃。
既然是他雇了我们去杀钱庶,就不该在我面前伪装成钱庶,在我动手时,他也该撕掉面具坦白一切。
他不能。
为何不能?
有两个原因。
说。
第一个原因,确切的说,他是雇了我,他根本不知道你也是杀手,而且是和我站一头的,我又忘了及时向你告知其实他就是我们的雇主。
第二个原因,他不能让自己的计划彻底失败,宁可死,也不能让世人知道是他伪装成钱庶。
当时你在车后,对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当时怎会知道那个钱庶是我们雇主假扮的?
薛典无话可说,他现在的思维明显不如天那么灵活严谨。
天冷笑:现在你却已把雇主给杀了,我们俩到底谁更不配做杀手?
我杀的既然是伪装成钱庶的穆鱼,那真正的钱庶在哪里?
无论在哪里,都已和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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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薛典在那次会面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此时天又在街上碰到了那个驼背老人。
老人似看穿了他心中的狼狈,用拐杖指了一下街尾的一家终日都很清静的小酒馆,说:我知道你现在急需喝杯酒,我反正身上闲钱多,就请你一次。
天爽快地应了他的邀请。
小酒馆里除了他们,再无一个客人。
酒很便宜,却够辣。
街上也辣辣地刮过一阵裹挟沙尘的风。
三杯酒下肚,喉咙就发烫了,话就多了,老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讲故事:
有个人出身显贵,但从小就患了一种寻遍天下也无药可治的怪病。
父亲把他寄托到一代武学大师古岸门下,希望能经过武学的锤炼使他渐渐战胜病魔,那时他才不过五岁。
他拜师古岸门下之后,父亲劳于经商,只在头两年常去看他,到第三年,他就算把眼望穿把心想枯,也再等不来父亲的身影。
很快二十年过去了,他也彻底遗忘了父亲,遗忘了自己的家世,古岸大师深知他所得怪病并未因艰苦学武而有好转,相反却越来越加重了。
他的这种怪病最大的特点就是遗忘,所以古岸大师也不常提醒他记住一些人和事,任何提醒在他身上都是绝对徒劳的。
他二十五岁了,除了身患的这种怪病,他和其他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也同样具有年轻人热血、自信、急于追求理想的特质。
他也很渴望去闯江湖,但古岸大师受过他父亲的嘱托,一直对他约束很严。
然而古岸大师毕竟越来越老了,比不上他的古灵精怪,终于有一日被他成功偷跑了出去。
他急于在广大江湖扬出自己响当当的大名。
他遇到了一个“贵人”,那个“贵人”指点了他一招,足以令他快速扬名。
这一招就是杀人。
“贵人”说江湖是刀光剑影的世界,你要想别人记住你的名,就得先让别人怕你。
你初出茅庐,先杀七个人,先让江湖尝尝你的杀气。
他还年轻,又是第一次走入江湖,所以免不了无知,所以他立即坚信了“贵人”的指点。
“贵人”说:杀人也有学问,有些人你杀了没用,因为他们无名,你杀无名鼠辈杀得再多,也永远难成名。
那我该杀哪些人?
“贵人”掏出一叠牛皮纸,每张纸即是一份详细的人物资料。
“贵人”说你就杀这些纸上的七个人,杀了他们,不但保你快速成名,而且我还会给你一份丰厚的报酬。
他又立即接过了这些纸,从此做了杀手。
他一个接一个地刺杀这七个人,并不知道一件可怕至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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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点醉了,今天的酒,他喝得真痛快。
他催促老人说:什么秘密?你快讲,讲。。。。。。
老人带着一种诡异的表情冷冷道:他杀的这七个人其实都是他的亲人。
天怔了半晌,打着酒嗝含糊地笑:有趣,这小子真蠢,真倒霉。。。。。。
老人道:的确。
还有呢?你快把后面的故事讲完。
后面的故事无需再讲了。
为什么?你。。。。你故意吊我胃口?
你没有听出我讲的究竟是谁的故事?
没有,没有,管它是谁的故事,你不讲完,我也不勉强,我们喝酒,有酒就够了。
天终于烂醉如泥,软软地趴在桌上。
但老人却仍似一点醉意也没有。
老人看着醉倒的天,缓缓道:我知道你没有杀明月,你和明月一起合谋来骗了我,你偷学了古岸二师兄的易容绝技,将明月化妆出一种逼真的死相,对你而言已是易如反掌。
但你终究瞒不了我。
我知道你的一切,你却永远也不知道我是谁。老人站起身又说:还有一个秘密,我想现在已非告诉你不可了。
明月是钱庶的私生女,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明月深恨钱庶,因为钱庶的冷漠最终害死了她的母亲。
她决意报复钱庶,最大程度地损毁钱庶的名声。
所以我出现了,我教了她一招,很简单的一招:利用钱庶的那个蠢儿子。
她早已知道你是她的哥哥,你却不知道,而且还如她计划中地深深爱上了她。
因为爱她,所以你伪造了她的死,殊不知我一见她的“死”,就肯定了你已惨败。
你说得对,这小子真蠢,真倒霉。
也真可悲。
5
明月楼。
明月照着明月楼。
明月寂寞地推开窗,望了望明月楼外的那轮同样寂寞的明月。
晚风微微吹拂她的发丝,似在留恋她醉人的发香,又似在妒忌。
她突然叹息了一声。
你已成了最后的赢家,还叹息什么?
老人蹒跚吃力地走到她的身后。
她苦笑:我的特质是永恒的寂寞,寂寞当然少不了叹息。
很完美的回答。
寂寞的女人很完美?
她没等老人回复,就盈盈转身,嫣然看着老人柔声道:现在你肯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了吧?
你现在看见的正是我的真面目。
他什么都瞒不过你,你也什么都瞒不过我,我知道你的易容术比他高超得多。
老人笑了:我记得有谁说过,绝不能在女人面前耍心计,因为女人天生就是耍心计的高手。
她也笑了:所以你不必再瞒下去。
老人点点头,驼背突然标枪般直了起来,伸手到左耳根摸索着,突然轻轻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明月看到他面具下的那张脸,终于天塌地陷似地崩溃了。
她甚至流出了百味交杂的泪水。
面具下是一张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脸。
她的眼睛鼻子甚至是下巴都是遗传自这张脸。
这张布满皱纹已憔悴衰老的脸:钱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