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琦没有着急解释，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给自己的碗里添了不少的菜，到不会因为说话而被赫连贺抢光了的分量为止才满意。

他放下碗。

“这个世界，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会出现穿越者了。”

很久以前，在绛琦都还很小的时候，人类尚且生活在氏族部落中，住在简陋的房屋里，吃着捕来的猎物和采摘的果实，用石头砸出来的武器战斗，田地也收成不高的时候，穿越者就存在了。

他们几乎是使人类的文明飞跃式的进步，可这种进步却都是短暂的，生命对于人类来说近乎永恒的妖怪们看过无数次这种场景，绛琦也是其中一员，穿越者或许能一时让这个世界有所进步，但是每当他们离开，后继之人便很难再达到他们的成就，他们是人，他们不是穿越者，是人就会失败，失败无可避免。

即使已经有了文字，只要周围还有其他部落，那么无法理解导致的相争就依旧存在，即使已经有了科技，只要这些科技不适用，在这样的时代很难继续运行，没有穿越者的能力，以那微薄的生产力就难以传承，部落覆灭，超越常理的知识就会断代，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穿越者的力量能够抵挡一时，却无法保证永远的安宁，等到他们死后，一切都会改变。

哪怕有移动山河的力量又如何？哪怕知道制造超越时代的器物又如何？哪怕像神仙一样，能凭空变出食物，喂饱整个部落又能怎么样？那些都是暂时的，很多穿越者不甘心熬过漫长的人类历史，企图去加速，去让自己完成无数前人呕心沥血才能完成的诸多伟业，可这些没有根基的东西，怎么能持久呢？

在绛琦的眼里，这些自高自傲的穿越者，甚至不如他们奔走在大地上，被视为野蛮的先祖。

自诩为文明又怎么样，他们只知道石矛石斧，却从来不知道从击打到切削，再到磨制，杀死猎物的器具是怎么变得越来越强大的，他们只觉得那很简单，他们不知道怎么用什么东西在原始的时代能在石器上穿出几根头发那么粗的孔洞，也不知道要怎么捕猎，说不出在野外有多少种食物可以吃，制作不了有效的捕猎的陷阱，拿出来的东西或许能解一时困境，人们或许会把他们当做神仙崇拜，但是，绛琦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到这个世界来，还要拥有这么麻烦，这么强大的能力。

绛琦不喜欢人类，他们很弱，却有着妖怪所不能做到的东西，但是他更讨厌穿越者，因为他们太过于轻易地得到了本不应该得到的东西，且对自己所持有的事物没有半点责任意识，这并不合理，绛琦听前辈们说，穿越者曾经是人类文明濒临覆灭时的救世主，在上个时代，属于那个时候的穿越者费劲千辛万苦才保全了最后的文明，他们才得以生存，但是绛琦所看到的穿越者，似乎大部分和那些曾经的穿越者毫不相干。

上面的东西出了问题，世道乱了，他们变多了，自然鱼龙混杂了。

前辈们是这样猜测的。

万年妖属于上面，他并不清楚上面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那种权限，但是自他成为穿越者的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一部分真相，那是连穿越者都不一定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他自然是无法说出口的，这是上面的意思，上面的意思，万年妖都要遵守。

包括阻止穿越者做出危害这个世界存续的事情。

不过万年妖毕竟是妖怪，他们只负责阻止穿越者，却无意顾忌更多，顶多保证人类不会灭绝罢了，绛琦和穿越者互砍的时候根本没在意过人类的动向，万年妖也几乎和人类没有任何交流，他们偶尔被当成原始的神崇拜，威严和残暴并存，绛琦会吃掉一部分祭品，那个时候，他也会吃下作为祭品的人。

没什么好顾忌的，那个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人类和人类之间互相杀戮，人类把人类当成祭品，有时，成为祭品甚至是一种荣誉，在人类真正演化出道德观念之前，妖怪和人的关系就是以这种方式维系下去的。

直到某日，征战中的绛琦发现，人类开始加入了战争。

铁戟和铁箭加入战场，密密麻麻的箭够射死对地方没什么认知的穿越者，绛琦也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人类有能耐制造出他肉眼根本看不出制作方法的东西，而那些穿越者，确确实实是他们的未来。

绛琦知道，那些穿越者的东西都是后来被赠与的，但是人类真正所持有的东西，才叫做恐怖。

绛琦不知道自己战斗的理由，他只是战斗，只是不停的，不停的做着重复而无意义的事情，他早就想死了，生活在这个无聊的世界，还有着漫长的生命，他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死掉，还能得到安宁，绛琦恨起了上面，他不明白，他抱有和今天赫连贺一样的疑问——为什么作为妖怪要维护这个世界？难道其中真的有什么深意吗？

“所以真的有什么深意吗？”

赫连贺挑了块鱼肉喂到嘴里，美味让他整个脸色都幸福起来，他含含糊糊的发问，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好答案。

“这个问题你问我的话只能得到一个答案:我觉得上面就是觉得我们比较强，所以把我们当免费劳动力使用，既能杀穿越者还能减减万年妖的搞事概率，岂不美哉。”

绛琦话糙理不糙，虽然在座的各位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是他们都一致认为——绛琦说的应该是有道理的。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控制穿越者和万年妖的都是所谓的上面，绛琦知道关于上面的部分真相，上面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无法正常运作，放了太多穿越者进来，而无论上面那个是老天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反正现在是完全不干活了，现在哪怕发个毒誓，天上估计也不会下雷来劈，倒是便宜了那些随便发誓的缺德货。

穿越者也只是在达到一定级别之后才知道上面这个存在，但是之后就没有多少进展，破解这个机密情报需要很高的基础等级和情报技能上的等级，一般没人会放着珍贵的经验不升级其他技能，而持续升级后期就只需要一定级别就可以了的情报类技能。

桌上以肚子已经开始饿了的北慕率先动筷，思考很费力，不补充点饭菜脑子是不可能动得快的，主要原因也是大家严肃的表情已经开始带了一些隐约的饥饿感造成的慌张，北慕觉得，这个时候不快点先动这个筷子是不太好了。

桌上的人纷纷举起了筷子，动作一个赛一个的稳，筷子一个比一个动的快，一时之间，各人心怀想法，表情严肃，但是依旧紧张的在往嘴里塞着饭，生怕一个恍惚桌上的菜就没了。

绛琦倒是把自己碗里的饭扒的干干净净，他把碗一放，思索了一会儿，筷子划了个圈，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人类现在的翅膀硬了，不需要万年妖再出场了，像我现在就没有收到明确的消息告诉我【绛琦啊有不听话的穿越者出现了快干他啊】。”

“不是，我怎么感觉完全没硬啊，不是到现在都只能靠女皇来维持秩序吗？”

甄畅问道，他知道女皇有专门的人处理这种事，但其实大体上都是围绕女皇这个穿越者建立起来的组织，本身并不独立，现在看来还是万年妖的机制靠谱一点。

“因为那是之前的版本了，人类在变强，上面也许觉得啊万年妖没什么用了所以干脆全给我睡吧，穿越者也在变强，”

绛琦摊了摊手，很随意的解释。

“那……绛琦先生，您为什么会醒着？”

雷彻半天没说话，冷不丁来了一句，绛琦被他一惊，也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认识的妖怪醒来的很少，至少老家伙都没醒来，年轻的倒是不少。”

“都有什么特点吗？”

“你说特点……特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太明显，妖怪嘛，没什么广义上的文化，只要不到处乱杀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啊，想起来了，你要说特点还真有。”

绛琦看向身边的北慕，目光温和，北慕与他对视，不好意思的一笑。

“……或许特点就是，我们都有些盼头吧。”

“盼头？”

雷彻偏了偏头，他不太理解这个意思，赫连贺看他一眼，乐呵的说道:“你们都有在意的亲人……或者说，你们都有在意的，和亲人一样存在的人吧？”

“嗯，我最在乎的就是北慕，时守在乎你母亲，其他的一些妖怪，也有着他们各自的念想，我们都睡不着，因为很可能这一睡，出了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沉睡的时间其实都早的很……我是中途醒过来的，当然只是必要的做了一下维生，然后就和妖怪起了矛盾……反正就杀得有点猛。”

绛琦刻意回避了某些细节，他扭头不去看各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周茉香暗暗翻了个白眼，也只是抓着茶杯默不作声，并不拆穿。

有点猛，如果有点猛的标准是杀得整个樊州都没有能喘气的万年妖，千年的妖怪都不敢探头出来，他一出来，原先那个做乱的妖怪们全都跑了，倒显得她这个掌门做的毫无意义一样。

周茉香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功劳被抢去了，她只是单纯的对这个前凶残又不管事的万年老妖，就因为闺女硬要弯下腰的态度有些无奈，倒是完全不惊讶，他这个人性格有点像赫连青志，得了孩子就高兴的什么都忘了，脑子好像都少了一半，他绛琦在自己父亲那个年代，可从来不管自己领地的这些破事，想干什么干什么，谁管得着啊。

不……还是和赫连青志有些不一样的。

周茉香抬起头，细细端详赫连贺的那副面孔。

大眼睛，眼尾上挑，眉毛也比他爹的粗一些，鼻子直挺挺的，鼻尖稍微往上翘，嘴唇儿也薄，张口的时候能看见亮晶晶的两颗虎牙，面容精致，虽说是个放养大的孩子，但是收拾收拾，应该也是不会差的。

和他爹基本没有什么共同点，和他那个长相英气的母亲，蜀祝，倒是似是照着描下来的一般像。

赫连青志爱孩子，但是他不会为了孩子放弃太多，他是个有主见的人，爱孩子，但是不会全心全意的投入，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这种人，可不像绛琦这种对女儿百依百顺的傻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