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上路的人是脆弱的，没有老师教她怎么做，没有人指引她方向。在虚无飘渺的目标中，她需要力量的抚育，需要具体可感的形象的牵引，就像一粒干燥的种子需要得到雨水的暗示，一颗稚拙的嫩芽想得到阳光那种向上的理念一样。
蓝冰徜徉美术馆空旷的大厅里，目光浏览过西方美术大师一幅幅貌似平稳的作品，这些文化先驱就像一座座耸立着的山峰，傲然挺立在他们的祖国、文化和土地上，漫游在深邃的思想长河里。她努力从绘画语言中解读着大师们永不停息的心跳，那些或平直，或倾斜，或蜷缩，或伸展的形象造成了画面的不同节律和情绪，平稳中的险峻，流畅中的抑制，开放中的封闭，正常中的奇特，那其实也就是画家自己的心律。
从蒙德里安《红树》所展露的灿烂阳光和明亮星星，体会到精神世界混沌永恒的统一。康斯泰勃尔的《浮云》描述的是天马行空的，自由纯粹的，没有受任何时空限制和世俗污染的云。列维坦《从天而降的春湖》是一幅融汇一切的美，那穿透一切的蔚蓝色伴着清澈的湖水直渗入她心底……正看得走神，忽听有个声音在叫她：
“蓝小姐一个人来看画展？挺有雅兴啊！”一个穿蓝色休闲衫的小伙子笑吟吟站在面前，是费小刚！她笑了起来，“你也好雅兴啊！”
“我哪有这文艺细胞！喏，陪我老爸路过展览馆，”费小刚用手指指前方，“老头子看见有画展非进来看看不可，真巧还遇见你了，一起吃饭吧！”
“我……我还有事，改天吧！”
“又是改天！以后我要叫你‘改天小姐’了！别改了，古人云：相约不如偶遇！那么难得的机会就赏个光吧！是不要我行个大礼求你？”说着把手捂在胸前夸张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惹得几个看画展的人朝他们看。
他们来到一家叫“查克牛排”的西餐馆。蓝冰最爱吃西餐，这个费小刚还真会找地方。
“你是刚毕业分到银行的吧？一定有后台！这两年进银行很难的！”费小刚的口气仿佛他们已经是老熟人了一般。
蓝冰吃着水果色拉，笑而不答。
“你是大学生吧？学什么专业的？”费小刚又问。
“你凭什么说我是大学生？非得大学生才能进银行呀？”
“你肯定是大学生，你的气质、谈吐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还一个人跑来看画展，哪像我大老粗一个！”
“你是大老板呀，有自己的公司。”
“什么大老板！不瞒你说，我也是依仗着家里有些关系，才做成了几桩生意。如今这个社会，没有关系背景，什么也做不了。”
“你同宁如戈……宁行长，关系挺不错吧？”
“他以前是我老爸的部下，从小看着我长大。你才到银行可能不知道，宁如戈是个实权派人物，行长下来就数他说了算，银行的基建项目、广告业务、供销采购，全是他说了算，你跟紧他保证错不了，说不定过两年就能提个科长干干！”
听见“广告业务”几个字，蓝冰心里动了一下，“银行的广告业务多吗？”
“怎么不多？一年好几千万！我是不懂这个行道，不然的话早做广告业务了，一年闭着眼睛可以赚几百万。”
“你可以找家广告公司做代理呀！凭借着你同宁如戈的关系，把生意拉出来，你从中提成就行啦！”
“这不行！宁伯伯是我老爸的世交，我不能做任何砸牌子的事情。现在做的网球场工程，是我熟悉和精通的行当，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给他捅任何漏子。那种空买空卖的事情我不能做！”
“那……这次的网球场工程你有把握拿下喽？”蓝冰转了个话题。
“应该没问题吧，不过可能只能拿到一部分，来竞争的商家太多了，还都有些来头。”他的话同肖诺说的一样，看来宁如戈要在这些关系当中搞平衡还真得动些脑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不告诉你！自己猜去！”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奇怪，在这个刚刚认识的费小刚面前怎么一点都不生疏，说话也那么随便。
“你等着，我很快就会猜到的！”费小刚用手指指她，又问：“昨天说的事情怎么说来着？什么时候打网球？没见那么拿架子的人，要教练等着求着教你。”
蓝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哪个教练？你吗？你自称教练？网球水平属于什么级别？别一上场球都接不过来呀！”
“想考察考察我的水平吗？这样吧，我负责一个月之内教会你打网球，相信吧？从明天开始怎么样？”
童心被激发了起来，想搞恶作剧的念头令她兴奋不已，于是故意一本正经地说：“说不定我学网球是天才呢，一学会之后就可以把你打败！”
“那就试试吧，还可以打个赌：等你打败我的时候可以随便对我提一个要求，我必须做到。”
“真的吗？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啊！”
“绝不反悔，可以立下字据来！是不是明天就开始？”
“明天……明天上午怎么样？”她巴不能这场恶作剧马上开始。
“明天上午？你……你不上班了？”费小刚瞪大了眼睛。
“我……我明天补休，正好没事。”她急忙掩饰着说。
“好！明早九点，到‘熊海岸山庄’去！”
“熊海岸山庄”距离市区约十公里左右。
费小刚的朋友叫张亮，年纪同他差不多，是网球馆的经理，早在休息桌上准备好了饮料、小食品等。
蓝冰穿一件粉蓝色“阿迪达斯”V领无袖上衣，下配白色紧身网球裙，像支轻盈的蝴蝶飘然走来。费小刚正在做准备活动，眯着眼睛直起身来看着她说：“哗！你有些像库尔尼科娃呀！”
库尔尼科娃是俄罗斯的网球明星，人称“青春美少女”，球打得好，人也长得非常漂亮，尤其身材特别迷人。只要有她出场的比赛，场场爆满。
蓝冰浅浅一笑没说什么。一来到网球场她的心情就变得特别舒扬，像鱼儿游到了水里。费小刚也换了一身白色“耐克”网球服，模样蛮像个职业运动员。
费小刚开始一丝不苟地教她，从握拍的姿势开始，一点一点告诉应当怎么样引拍、挥拍、完成一个完整的动作。
蓝冰强忍住笑，故意装做一副笨拙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跟着他做动作。为了装得更逼真一些，每次击球的时候就故意不让球正正地落在拍子上，球东一个西一个乱飞。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费小刚的每个动作竟然非常标准，同白啸原、钟鸿杰、楚寒藤他们没什么两样，像个职业网球运动员，她心里一动，试探地问：“你以前是运动员吧？打网球的？”
“我现在可以正式告诉你：我是省网球队退役的专业运动员，不但有资格当教练教你网球，你昨天说想打败我的话，恐怕也永远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了！”费小刚得意地摇晃着脑袋。
她灵机一动：“那……那你的左手会打球吗？”她知道很多专业运动员左右手都会打球，白啸原曾经用左手同她打过比赛，结果她输了。钟鸿杰刚开始陪他打球的时候，也用左手赢过她，不过她现在已经可以打败钟鸿杰的左手了。
“左手？会呀！我们当运动员的时候作为一种协调性练习，都要练习左手打球的。怎么？想赢我的左手？那你起码得练两年！别异想天开了小丫头，好好用功练球吧！”
“我跟你说过我打网球有天赋。这样吧，你陪我练一个小时，十点正我们开始打比赛！你用左手！”她双手叉着腰一字一顿地说。
费小刚哈哈大笑，对走过来的张亮说：“张亮你来听听，今天刚开始学打网球就要同我比赛！没见过这么自信的小丫头！”
张亮说：“我刚才在远处看，她的动作和步伐都很不错，协调性非常好，只是有些吃不准球。练上一段时间说不定真能赢你呢！”
“但她说今天就要同我打比赛！十点钟！”费小刚一脸苦笑。
“那就比呗！人家女孩子都向你下战书了，你一个大男人还不敢应战？只打三局，我来当裁判。”
蓝冰的心情因为激动而亢奋着，她太喜欢这种游戏了，她已经想象得到等会儿费小刚会是怎样一副惊讶的模样。这样想着，一不小心就忘了装笨，“砰”地击出一记好球，立即引来费小刚的一声喝彩：“好球！就这样打！”吓得她又赶忙恢复了笨笨的模样，把球打得左一个右一个，弄得费小刚满场乱跑。
张亮过来了， “十点了，比赛开始！双方运动员入场！”自己爬到高高的裁判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先发球还是我先发？你会高手抛球吗？不行的话就用下手发球，只要发在白框里就行了。”费小刚松松垮垮地站在对面。
“我先发，开始了！”她在地上拍了两下球，朝空中高高抛起，身体向后弯成一道美丽的弓形，忽然猛地挥拍把球击向对面球场。球带着一股风声落地，飞快地朝外角弹开去，费小刚毫无思想准备，脚步踉跄地去接，扑了个空，还险些跌倒。
张亮坐在裁判椅上哈哈大笑，大声说：“1比0，蓝冰小姐领先！”
费小刚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还让你懵着个AC球！哪儿偷学来的？”
第二个发球费小刚接了过来，速度很慢正好落在反手位，她侧过身子，双手握拍瞄准了就是狠狠一击。球划着一道狐线直朝费小刚反手的底线飞去，他一伸手没够着，张亮又大声叫道：“2：0！”
“你这个小骗子！原来你会打网球……”
没容费小刚有喘息之功，蓝冰一口气连赢四分，拿下了发球局。
轮到费小刚发球了，因为是左手，他发过来的球又轻又浅，蓝冰冲上去就是狠狠一拍，要么打得他接不着，要么勉强接过来了但质量不高，马上被她接着又是一拍……
很快，这场比赛就以3：0告终，费小刚没赢到一局。张亮大声说：“全场比赛结束，蓝冰获胜，双方运动员握手！”从裁判椅上爬了下来。
她故意表情庄严地站在网前等着握手。费小刚面无表情，眯着眼睛一步一晃地走来。张亮还在不停地大笑，忽然听得蓝冰一声惨叫，被费小刚使劲捏住了手，“还敢骗我吗！小丫头！”
蓝冰叫：“张亮救命！”
张亮一个箭步冲过来卡住费小刚的脖子，“还不放手！英雄救美可是我的拿手。”
中午他们三个人在“熊海岸山庄”的餐厅吃饭，话题一直在网球上。张亮对费小刚说：“其实你教她的时候，我在那边早看出来她会打网球了。”
费小刚说：“那怎么不告诉我？没见过这种朋友，重色轻友！”
“说实话我也没料到她能打这么好，原以为就会花拳秀腿地来两下，谁知道把咱们的费教练给打得落花流水！”张亮说着又笑了起来，问蓝冰：“你的教练是谁？一定是个高手！”
“是白啸原。”
张亮和费小刚对望了一眼，表情怪怪地互相点点头。“怪不得球打得那么好，原来是白啸原带出来的徒弟！他可是我们俩的师傅呢，从小一手带出来的。”
他们绘声绘色地讲了个故事：
他们俩在当队员的时候很顽皮，在体委是出了名的淘气大王。体委花园里有个大鱼池，里面养了好多鱼。费小刚和张亮经常趁晚上花园没人的时候，从宿舍大门翻墙出去鱼池里捉鱼，回到宿舍里在电炉上煮了吃。守花园的老头发现自己的鱼怎么一天天变少，却又不见有死鱼飘上来，就留了心。终于有一天，费小刚和张亮正光了脚下到池塘里偷鱼的时候，被老头看见了。二人撒腿就跑，老头就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怎么跑得过两个小伙子，眼睁睁看着二人翻墙进了宿舍大院。
这老头也不省油，他不知怎么明察暗访，就搞清楚了那两个小子是网球队的，于是气呼呼地拖着白啸原到体委领导那里告了一状。当天，白啸原就把网球队的所有队员集合起来，让老头一个个辨认。可那天晚上月黑星暗，只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老头在二十多个队员跟前来来回回走了十多趟，哪分辨得出呀，急得直跺脚。
白啸原没再追究这件事情，过了一个月，他把队员集中到鱼池边，对大家说：“今天网球队进行义务劳动，要把池塘里的鱼捉起来放到大缸里养两天，以便清洗鱼塘。我们要把劳动和训练结合在一起，今天就比赛看谁捉鱼捉得快，行动敏捷，还不能把鱼弄死，要记入你们的训练成绩里。我看着时间，开始！”
队员们有的四处张望着，看能不能找到捕鱼的工具；有的犹豫着脱了鞋，伸到池塘里试探水的深浅。只有费小刚和张亮毫不迟疑，三下五除二脱了鞋，穿着短裤扑通就跳到了只齐大腿深的水中，二人对面站好，双手做出合围姿势，一下就捉住了一条鱼，转身放进岸上的水桶里，又开始捉第二条，第三条……
他俩这配合默契的行为被白啸原看在眼里，从捉鱼回来那天晚上起，两人天天被白啸原叫到操场上罚跑一万米，谁停下不跑白啸原上去就是一顿皮鞭……一个礼拜下来，张亮累得尿血，费小刚的父亲亲自带着他到网球队找白啸原认错，掏钱买了一百条鲤鱼送给看鱼的老头……
蓝冰被这故事逗得大笑不止，但谈起白啸原的时候心里又蒙着一丝阴影。他这一走就杳若黄鹤，一丁点儿音讯都没有，那段浓厚的师生情谊就这么莫名地结束了。
“原来你也是网球队的呀！”蓝冰望着张亮说。
“是啊！怎么？又想跟我单挑一场了？”张亮瞪大眼睛。
“谁想跟你单挑了！我只是觉得挺有意思，我怎么净认识些打网球的？”蓝冰急忙说。
“你还认识哪个打网球的？说出来看看我们认识不认识。”费小刚说。
本想说出钟鸿杰，说出夏海涛，还有楚寒藤，但话到嘴边一转念就变了，“我认识武一帆，还有几个只知道姓但叫不上名字来的。”
“不认识，都是业余选手吧？你还没参加过业余网球比赛吧？下次举办的时候建议你去参加一下，一定是匹脱颖而出的黑马！”费小刚说。
张亮看了一下表，站起来说：“蓝冰小姐，你和费小刚慢慢吃着，我该上班去了。哪天有时间再过来，我陪你打比赛！”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费小刚说：“吃完你们走就是，我到服务台把单签了。”
费小刚依旧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蓝冰，一字一顿地说：“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骗得这么惨，我要报仇。”
蓝冰一扬眉毛说：“男子汉说话要算话，忘记你许下的诺言啦？”
“没忘记！提吧，什么要求？别是让我以身相许吧？”
蓝冰笑得差点把饮料打翻在桌上，老半天才止住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我提三个要求。”
“什么？三个要求？你也太得理不饶人了！说好只提一个条件的！”费小刚忽地站了起来，表情夸张地四面看看，又马上坐下。
她喝了一口饮料，不紧不慢地说：“你别激动嘛，这三个要求是相互关联的，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噢，原来是连环套！”费小刚一副痛苦万状的表情，“说吧，我认了！谁叫我警惕性不高上了敌人的当呢！”
“第一个条件，请你原谅我对你撒了谎。”蓝冰说完这一句就停住了，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条件？你不撒谎能有机会赢我吗？”
“我不仅撒了打网球的谎，还有一个谎。”蓝冰伸手拿过坤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不是你那个宁伯伯的什么手下，也不是银行的职工，我的正式身份是‘天竺广告集团’项目部经理。”
费小刚看看名片又看看她，没有说话。
“这就是第一个条件，答应吗？”
费小刚收起了脸上的古怪笑容，严肃地说：“我答应了，下一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个要求，请你同张亮商量一下，让我用最优惠的价格在‘熊海岸山庄’长期包一块网球场。”
“我答应！说第三个要求。”费小刚简洁得让她纳闷，觉得还是刚才那种他又叫冤又喊屈的气氛好，这会儿的费小刚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但蓝冰不想打断自己理好的思路，接着讲下去，“第三个要求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可能有点难为你，你可以拒绝。”
“别绕那么多弯子，直接说吧！是不是让我约宁如戈来这里同你打球，你想通过他把银行的广告业务拿一部分过来做？”他面无表情的一番话倒把蓝冰弄得一脸红云，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她掩饰地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说，毕竟这是她头一次谈生意，也算是走马上任后迈出的第一步。
“完啦？三个要求。还以为会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呢，太容易了！举手之劳！全部答应！全部照办！蓝经理！”费小刚又恢复了那股子顽皮劲，举起杯子同她碰了一下。
“其实我到项目部才三天……公司给我的任务很重，压力很大……我觉得，刚认识你就让你……太不好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么说就不够朋友了！我费小刚虽然爱开玩笑，但也不是见到谁都去套近乎的。请原谅我说话直接，昨天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特别吸引我的东西，说不出是什么，但绝对不单单是漂亮。今天当你说出你的身份，我忽然明白了那种吸引我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你身上一股从事某种职业的高贵、优雅、从容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很多漂亮女孩子身上都无法找到。”
她浅浅一笑，这种直抒胸意的表白不令人尴尬。
“我约好宁如戈以后给你电话！”
“头两次你也要来参加呵！我只会自己打球，当不好教练的噢！”
“肯定啦！我不在场怎么行？你没发觉我是个最好的网球陪练吗？”
“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