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上卷 英雄儿女:第二回 剑谱
书名: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17696字 发布时间:2023-03-05

上卷 英雄儿女

第二回 剑谱

站在点苍山顶,脚踏白雪,向东望去,可见洱海波光粼粼,可见明月弯弯如眉,可感受清风,冷风如刀。秋冬之际,云南平阳之地由暖转寒甚是缓慢,于是更觉此间“高处不胜寒”,不仅寒风凛冽,连积雪也会将寒意自脚底透入,仿佛她不愿被踩在脚下。月主心绪,如果你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那么冷月之光也会将寒意射入你的心房。

段小菁将一张不是特别白的俏脸贴在审传友宽阔的肩膀上,一面感受着风之切实寒意,一面感受着已经不太暖和的暖意。她之所以不太白,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同时流着汉人和摆夷人的血。尤其是和明月比,和雪相衬,她就更显得不那么雪白了,但是却偏偏喜欢面对着月,脚踩着雪。

不运内功,他俩都已经有些畏寒了。审传友道:“我们下去吧。”段小菁点点头,两人方携手,却那么巧,有个叫陆剑鸣的点苍弟子奔了上来,是专门来找他们的,要他们到客厅去。审传友本来打算和段小菁回去,两人一起在灯下喝点小酒,顺便翻翻剑籍,现在听说要去客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冷声问道:“是师父的命令?”陆剑鸣道:“是师娘的命令。”两句话一过,陆剑鸣就像完成了任务,道出第三句:“大师兄,我先下去了。”匆匆下山去了。

两人依旧携手,踏着柔雪,前往客厅。段小菁柔声道:“你就不能对他们客气些?”审传友道:“因为我是大师兄,将来的点苍掌门。”段小菁笑了一笑:“我知道,掌门的位置对你很重要,这是你的追求。”审传友道:“你同样也是。”段小菁被他握住的指头动了一下,说道:“如果两者不可兼得,你会选哪一样?”审传友道:“我把一枚黑子和一枚白子放在兜里,摸到白的就放弃掌门之位,摸到黑子就放弃你。”段小菁在笑,至少她在他心中和点苍掌门之位一样重要,仿佛她还略微重要一些,因为古时的围棋,白子先下。段小菁于是道:“其实以你现在的武功,已经在师父之上了。”审传友不否认,召青钲十年来痴迷于围棋,几乎没有教过他们半点武功,只怕这位师父自己的武功也荒废得差不多了。现在传授他们武功的是丁雪芸,刚才审传友问谁叫他们去客厅,只是故意找话说,其实他早就知道是师娘在叫他们,而不是他们的那位棋痴师父。他能够故意和他的师弟找话说,实在已经很难得了,这样微小的改变或许就是有了段小菁的缘故。不过看起来刚才那位陆师弟还没有胆量接受他的改变,也许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种改变。

段小菁又道:“就是师娘也说你的武功在三年后就可超过她。”审传友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门派,如果弟子不能超过师父,是无法在武林中长久立足的。”看来,他很自然的接受了段小菁的这句称赞。段小菁却说:“但是你能在三年中就超过师娘,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现在才几岁啊!”她不是在问他的年龄,审传友却回答道:“二十五,二十八岁后超过师娘。你几岁?”段小菁又笑了:“差点被你套出来。放心吧,我肯定比你小。”

足迹已自山顶延伸到了客厅,这里远没有大理皇宫的峦英殿气派,但却有着浓烈的武林气息。厅内每一名点苍弟子都佩着剑,剑在鞘中,却已经发出了这种气味。但厅上每一名弟子的手心都在冒汗,因为对方的杀气更浓,虽然敌人只有一个。

敢闯点苍山的人并不多,至少在大理是如此。臧文公和明文章只是在山下逗留了一会,却没敢上去。但现在这个满脸络腮胡子、前顶略秃的壮汉却闯了上来,并且是独闯。而且这个衣锦华贵的不速之客现在竟然坐着,面前的一杯茶已然失香,虽然茶还在冒白气。不过不是热气,而是寒气,这就是茶失香的原因。

据点苍弟子讲,这个叫李乾铮的家伙把茶搞得结了冰,却说丁雪芸待客无方,拿冰款待他。审传友傲骨在发胀,目光投向那杯茶,见到每一片茶叶都是静止的,才相信了那个叫陆剑勤的女弟子所言。

陆剑勤和陆剑鸣是姐弟俩,父母双亡,是由他们的姑姑陆剑心一手养大的。陆剑心据说是点苍派中的高手,是召青钲、丁雪芸的师姐,因为犯了门规,才被送到了一个叫蝴蝶泉的地方思过,至今已有十一年了,却还有四年才满期限。如果她知道点苍遇难,一定会现身的,因为蝴蝶泉就在点苍山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但现在她还没现身,显然还不知道李乾铮已经上山挑衅来了。

丁雪芸和和气气道:“李王爷,敝派虽有替人包藏之过,但人家既已向贵国厚礼道过了歉,王爷好像也不应该再找敝派的麻烦了吧。”李乾铮双眼炯炯有神,好似两盏明灯,声若洪钟:“至少贵派应该将公主交出来。”离他较近的十几名点苍弟子听得两耳嗡嗡。丁雪芸再度致歉:“公主是人家的,只不过暂时托庇于此,敝派也委实做不了主,王爷莫怪。”李乾铮见她不翻脸,自也不好立即就翻脸,说道:“大理公主已是敝国的人了,这件事丁女侠也不是不知道。贵派虽然做不了主,李某可是做得了主的。”这一句,显然又提声不少,逼得那十几名耳鸣的点苍弟子退了好几步。

丁雪芸瞧在眼里,面上平和,心里却是没底,怕他一旦发起威来不知如何应付,忽见审传友和段小菁已到了堂上,心中一凛,观那李乾铮神色,似乎还不曾认出段小菁,便暗舒一口气,唤过陆剑鸣,附在他耳边道:“你师父来了没有?”陆剑鸣亦低声道:“师父他不等弟子开口就把弟子轰了回来。”丁雪芸眉间微蹩,心中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示意他退下,转向李乾铮时柳眉已然舒展。

李乾铮玩弄着水静冰冷的茶杯,冷冷的道:“不知召掌门害了什么恶病,迟迟未出。”丁雪芸一怔,随即明白他是以上乘内功将刚才的话窃听了去,当下对这人的畏惧片刻间又增了三分,面上却带着浅笑,赞道:“王爷好俊的耳功。”李乾铮欣然受之,说道:“召掌门莫不是害了怯病?”他这么一说,丁雪芸倒没丝毫动怒,一边的审传友,一双细眼已逼出了两道充满敌意的寒光,直射在他身上。李乾铮虽然坐着,却是眼观六路,已然瞥见他的目光,朗声道:“贵掌门是不是害了怯病,从他的饭桶徒弟身上便看得出来。”审传友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如果点苍弟子中有能胜过对方的,那便可证明点苍掌门不是饭桶。丁雪芸也听出敌人话带挑衅,却不动声色。

李乾铮见没有人主动向他出手,只得直言而道:“久闻贵派绝技‘蝴蝶双剑’享誉江湖,西南无双,可否让李某一阅?”这蝴蝶双剑剑法是点苍的镇派之宝,门规规定,只有入门超过二十年的优秀弟子才能修习,从不示于外人。众弟子见他竟公然索要本门绝技,没一个心中不甚愤然,有的已然攥紧了拳头。丁雪芸道:“王爷,敝派的剑谱是不能示于外人的。王爷若有兴趣,我可以练几路给王爷瞧瞧。”一派掌门夫人,当众舞剑给客人看,已经是退让到了不能再退的地步。不想那李乾挣不依不饶道:“蝴蝶剑法的精髓在于二人共舞,若召掌门和召夫人能同场献技,那李某才算是开了眼界。”

丁雪芸还没开口,审传友已然沉不住气了,侧头向段小菁道:“这厮欺人太甚,非给他点教训不可。”段小菁明白他有了出战之意,便点了点头,意思是只要他上,自己也一定跟着上。李乾铮不仅眼观六路,而且耳听八方,话音骤抬:“请问两位打算怎么教训在下?”审传友知他听到了自己的话,索性跨上一步道:“王爷不是想领教敝派的蝴蝶剑法么,我俩斗胆献丑!”丁学芸见审传友起了斗意,连忙沉声道:“不得无礼,退下!”审传友虽不甘心,师命难违,只得退回。

李乾铮将茶杯抛向空中,复又接住,说道:“贵派若肯将剑谱借李某看一个晚上,那么大理公主一事,便可既往不咎。”丁雪芸如何不知,似他这等武学高手,不要说一个晚上,就是一个时辰看下来,一招一式便即了然于心,明摆着是想盗取本门剑法,当下回绝道:“剑谱是万万借阅不得的,舞给王爷看却是可以的。”李乾铮圆眼一睁,光芒四射,说道:“那么就请将大理公主交于本王带回西夏。”丁雪芸知这一战多半不可避免,应道:“要公主也不是不可以,须有我们大理国当朝皇帝段正严的亲笔手御。”语气平和,但语意却很坚决,没有丝毫退让余地。李乾铮道:“大理公主已是西夏的人了,本王礼让在先,召夫人却不领情,如今本王是剑谱也要,人也要!”话音一落,手中茶杯已然飞出。

他方才把玩杯子时暗运内劲,此刻杯和冰皆已有了“内伤”。茶杯出手间已然不整,十七块碎瓷,二十四块碎冰,共四十一道白光射向他右边的点苍诸弟子。顿时,十一人倒毙,十六人重伤,八人轻伤。如此,众人哪里还沉得住气,三十余柄剑八面刺来。李乾铮一声冷笑:“原来点苍派专擅以众欺寡!”

“退下!”丁雪芸起身喝道。诸剑俱退,李乾铮冷冷的道:“召夫人,不是我看不起你们点苍派,贵派的蝴蝶剑法,自从十二年前先师秋掌门过世之后,好像一直后继乏人。据我所知,召青钲在棋道上的造诣确实非凡,不过论起武功来,好像还不如丁女侠你。”丁雪芸道:“蝴蝶剑法向来都是同心对敌,从来没有窝里斗的,拙夫的剑法比我如何,连我也不知道,王爷又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李乾铮仰天打个哈哈:“如果召掌门今天能接住本王三十招,本王甘愿就此打道回府。”

“你是什么人,敢向我师父叫板!”陆剑鸣剑锋一晃,刺了过去。丁雪芸见势已难收,唤道:“剑勤,上!”陆剑勤剑光一闪,封向李乾铮的后路。出剑二人均是体态肥胖、身如油桶,这两路剑却都刺得毫不拖泥带水。李乾铮点头道:“蝴蝶剑法,还有那么点意思。”不躲不闪,双掌前后一开,将来剑牢牢掐在手里,拇指向上一按,内力到处,双剑俱断,断剑后飞,双双自二人胸前刺入,背后穿出。二人做梦也没想到,一招之下,不仅输得一塌糊涂,连命也输去了。

丁雪芸脸色一沉,提声道:“李乾铮,今日是你上门挑衅,不是相约比武。点苍荣辱在此一系,就怪不得我们以众欺寡了!”话完,剑已在手。于是,诸剑齐上。李乾铮身处众矢之的,泰然自若,双掌四出,阴风阵阵,许多点苍弟子未受其掌,只被他的掌风刮到,稍远的便近前不得,近的则摔了出去。过不多时,死伤即有一半。

审段二人相对一视,双剑齐出,剑尖所指,尽是要害,且令对方几乎没有处躲。李乾铮道:“双剑合璧,果然不俗,可惜离天衣无缝还差不少。”身形一转,从两剑的笼罩之下闪了开去,没入了人群当中。审段二人再欲插手斗他,却找不着空。丁雪芸向二人道:“从上攻入!”三人同时跃起,三剑齐指李乾铮的顶门。哪知一连串的点苍弟子被他或手抛或掌击,接连送到了空中,就好像一把人伞,又教三人无处着手。

三人自“伞”边掠过,落地时忽见几名点苍弟子破窗而入,却都是横着身子,直挺挺的落到地上,定睛一看,竟都是尸体。但听“哗啦”一声,门被撞开,冲进一队西夏武士,虽皆便衣,所持阔刀弯曲,一看即知来历。李乾铮左突右闪,又打倒十余人,立即出了重围,站到这些西夏武士前面,面对着丁雪芸等人道:“李某虽然自恃武功,却也不敢独闯点苍山,过分小觑了贵派。”丁雪芸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李乾铮一个人就已经不好对付了,何况又多了这么些西夏武士。

段小菁忽然上前一步,大声道:“我便是你们要的大理公主!”李乾铮上下一打量,笑道:“哦,我早就看出来了。嘿嘿,公主莫不是要舍身救点苍?”段小菁道:“不错,只要王爷放过点苍派,我就跟你们走。”丁雪芸连忙道:“不行!我点苍派受了别人重托,怎好临危退缩。今日就算敝派覆灭,也要拼上一拼!”四下里,众弟子也都跟着喊了几声,声势倒还不小。

李乾铮道:“段小菁,你以为你是谁。本王今日来,并非为了你这个大理公主,不过是仰慕点苍派蝴蝶双剑的威名,想借阅一下《蝴蝶剑谱》。哪知召夫人小气得很,李某便只好以公主为幌子了。”丁雪芸一声冷笑:“原来如此。”李乾铮笑道:“只要召夫人不再小气,本王不但可以放过公主,不与贵派为难,而且事后必当重谢。”丁雪芸指着地上尸体道:“这些弟子的性命,王爷又如何‘酬谢’法?”李乾铮道:“一条人命,一口黄金棺材、一千两白银。”他默数地上尸首,估计少说也有六七十具,再加上西夏武士冲上山时也一定杀了不少点苍弟子,这么一合算,只要丁雪芸点一下头,点苍便有近百口黄金棺材外加近十万两纹银的收入,如此优厚的条件,想来对方不会不动心的。哪知丁雪芸道:“好吧,这纹银我也不要了。这棺材么,就一并收下。然后,”顿了好久,“就反送与王爷。”李乾铮隐隐察觉到了她的潜在之意,却还是问道:“召夫人这是何意?”丁雪芸道:“只要王爷自行割下项上人头,点苍派就收下王爷的好意,替王爷收尸。”

李乾铮本想先露几手绝活,好教点苍派众人畏服,然后再以优厚的条件打动,没想到对方竟软硬不吃,想了很久才道:“丁女侠,现在我五百西夏勇士正聚集于山下,只要本王一声号令,就可将贵派夷为平地。丁女侠莫不是眼看着点苍基业在两位贤伉俪的手中化为乌有?”丁雪芸心中一凛,她确实不愿做点苍派的罪人,看了看段小菁,说道:“点苍人亡,点苍派灭,点苍山还在。我倒是要看看,王爷是怎么将偌大个点苍山夷为平地。”段小菁道:“点苍山是我们大理的地方,王爷是西夏的王爷,今天西夏人灭了点苍派,大理的百姓是不会放过你的!”李乾铮笑道:“是么?据本王所知,点苍山是大理四大美景之一,可是点苍山让贵派独占了,大理的百姓可是损失了不少眼福哦。本王今晚灭了你们点苍,明早就有大理人来光顾,不知大理百姓是怪我呢,还是感激我。”段小菁没话说了,丁雪芸道:“天下大山名川,被占的数不胜数。中原的少林派就占据着嵩山,王爷怎么不去夷嵩山,偏偏要来夷我们点苍山?”李乾铮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拣软柿子捏,却是微微一笑:“少林派不仅武功博大精深,好像香火也是挺旺的。”丁雪芸顿时哑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是,人家嵩山是让游人光顾的,你点苍派却是独霸一山,禁止常人通行。

双方沉默一阵,李乾铮不愿久拖,问道:“《蝴蝶剑谱》到底借还是不借?”丁雪芸浑身在冒冷汗,说道:“容我与拙夫商量一下。”李乾铮心里清楚,自己是在别人国土上逞威风,须速战速决,但召青钲还未现身,对方双剑合璧,威力到底如何,还是个谜,何况他并不想真灭了点苍,他并不是一个把别派的灭亡当作自己快乐和成就的江湖粗鄙之辈,于是道:“召夫人请便,但切莫教本王等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丁雪芸道:“上茶!”随后叫过审传友,一起出了客厅。

室内人多,杀气又浓,寒意一时尽去。二人到了室外,倏然觉冷。丁雪芸领教过李乾铮的耳功,待离屋远了才道:“传友,你也知道,你师父他谜棋十年,玩物丧志,武功必然大不如昔。就是师娘与他联手,恐怕还是敌不过那李乾铮,何况他手下还有五百西夏武士。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审传友接道:“向当今圣上求援。”丁雪芸点了点头,目现希望之色。审传友亢然道:“弟子平日既受师娘教诲,又蒙传授衣钵之恩,如今点苍有难,这重担非由弟子来扛不可!”丁雪芸道:“你武功虽高,这一次却是只能躲不能战。”审传友道:“弟子明白,弟子必不辱使命!”丁雪芸道:“去吧。”目送他隐入了夜幕,回头哀叹一声,心道:“不知衣钵还能不能传到你手里。”当下并不去找她丈夫,只黯然绕山一圈,回向客厅。

剑谱是万万交不得的,丁雪芸打定了主意,准备拼死血战。现在,只要她跨进这道门,不久迎接她的必将是一场血腥,一场恶运。她的恶运,点苍的恶运。所以,眼前这道门槛对她来讲仿佛比点苍山还高。

就像曾经登上点苍山巅一样,丁雪芸不可回避的跨过了这条点苍山一样高的门槛。一跨进去,她就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但她宁可不要这温暖,她情愿现在屋内人去茶凉,冷如冰窖。不过温暖是事实,血腥也是事实,就好像血液是暖的一样,虽然死人的血是凉的。

是死人的血在流淌,点苍弟子的血在流淌。先前丧命在李乾铮手下的点苍弟子,血早就凝固了,怎么还会流淌?屋中虽暖,却不足以将凝固的血化开。结论是恶运提前了,是刚刚新丧在李乾铮手下的点苍弟子,他们的血在流淌!

这些死去的点苍弟子,面上有的嵌有碎瓷片,是被碎瓷击中的;有的没有,是被碎冰击中的,冰早已被热血融化,却加速了热血的冷却。李乾铮以同样的手法又杀了二十余名点苍弟子,看来他对他的手法很吝啬,两次杀人只用一种手法。也许对待这些人,根本就应该吝啬一点,这样更能显示李乾铮武功的深不可测,因为你只知道他这一招的厉害,却不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少像这样厉害的手段尚未使出。

丁雪芸还没坐下,李乾铮就告诉了她出手的原因:“本王相信你,你却暗算本王。”她一愣,忽然发现客厅里站着的人少了,躺着的人多了,而站着的点苍弟子,还活着的点苍弟子,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剑。剑都离他还远远的,没有人愿意提早躺下,虽然他们都知道,今晚很少有人能不躺下。

李乾铮道:“召夫人明着说是去和召掌门商量,却让这厮偷跑下山报信。”丁雪芸几乎从头到脚都凉了,见他挥了挥手,一具死尸抛于面前,心随之一跳,连眼睛也模糊了,恍恍惚惚看了好一阵,才发现并不是审传友,心头稍宽,说道:“敝派大弟子正与拙夫商量,没想到王爷如此心急,不过这人不是我遣下山的。”李乾铮道:“召夫人莫要装傻,这人不是奉了你的命令下山,又是奉了谁的命令?”丁雪芸道:“或许这人怕死,想溜下山活命。”其实这人正是想逃下山去给段正严报信,倒也带着三分活命的愿望,试问谁不想活命。有些人自己活命,同时还能救别人的命,但有些人却是牺牲别人以求苟安。

李乾铮冷笑一声:“召夫人把我当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了。其实只要能得阅贵派宝技,本王发誓不再伤害点苍山一花一草。”丁雪芸道:“隆冬将至,点苍山有的只是枯草。至于花么,”摘下胸前佩戴的一枚‘银蝴蝶’,“只有蝴蝶花。王爷不是要看敝派的宝技么,”手忽一扬,“拿去看好了!”蝴蝶镖破空而出,带着风响,打向对方,同时喊道:“小菁,师娘今天要考考你!”段小菁会意,指间已夹得一枚‘铁蝴蝶’,也打了出去。如果《蝴蝶剑法》是点苍的镇派之宝,那么金、银蝴蝶镖就是掌门信物。丁雪芸为了能够出其不意,先不用铁蝴蝶,却将如此贵重的信物打了出去。

银蝴蝶先出,已到了李乾铮近前。李乾铮掌虽未能够着,掌风却已然能将蝴蝶镖刮落。不想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那,银蝴蝶突然半空止住,倒飞了回去,他这一掌,掌风便落了个空。此时,段小菁的铁蝴蝶恰好赶到,两镖一撞,迸出一朵火花。李乾铮只觉眼前一花,两蝶空中相遇,复又分道扬镳,却是奔向他身上两个极刁钻处。他若顾及一处自是游刃有余,但此时两镖已近,要在瞬间挡下双蝶,胜算甚微,即令离座躲闪,也仅有三四成的把握。当下全身寒气倒行,却是闭上了眼睛,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引开这两枚要命的蝴蝶镖。但这已是最佳选择,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

但听“哧哧”两声,银蝴蝶斜入其胸,横行其胸,切开一道一寸来长、半寸深的口子;铁蝴蝶腰旁掠过,虽然沾血,却划得不深。看来两枚蝴蝶镖确实受力改向,不过倘若他在中了银蝴蝶之后真气运行稍一滞缓,那么银蝴蝶可能还要更深入半寸,而铁蝴蝶也就不是仅仅从腰旁划过那么简单了。现在,他虽然左胸衣襟红了大片,却是捡回了条命。

丁段二人是铁定了要他命的,否则今晚丧命的很可能就是她们自己。所以两镖之后,接着就是第三、第四镖,却都是铁镖。人有贫富之分,门派之间也有财力的差距。点苍并不富裕,所以除了掌门信物是用金银制成,掌门和掌门夫人所用的蝴蝶镖却都是铁做的。

铁蝴蝶,朴实的铁蝴蝶,变化却纷繁。李乾铮吃过一次亏,这次便不敢再轻视,翻起桌子挡在身前。但段小菁这枚铁蝴蝶是带着侧旋的,绕过了桌子砍向他的头颈,而丁雪芸的铁蝴蝶却自他头顶上方飞过,到了他的身后,回劲倒行,反砍他的脊背。李乾铮身形一转,桌子横扫,将两枚铁蝴蝶都挡下了,但丁段二人的第五、第六枚铁蝴蝶又到,他转回身子再挡这两枚,却只挡下了段小菁的那枚,丁雪芸的铁蝴蝶先到一步,擦过桌缘,略微改向,在他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幸好不怎么深。

如此战法,李乾铮只有挨揍的份,于是双掌推出,桌子像一朵乌云罩向丁雪芸。对方宝剑一挥,将桌子一劈为二,上面三枚铁蝴蝶,落下两枚。她剑撞双镖,左手同时扣一枚镖,觑机打了出去。一边段小菁已连着打出三枚铁蝴蝶,先到的两枚都被对方躲过,第三枚配合着丁雪芸的三枚,从侧面袭向李乾铮。但此刻李乾铮显然已摆脱了窘境,不似刚才突然遭袭时那样被动,双掌同挥,铁蝴蝶一遇到他的掌风便纷纷改向。不消多时,二人铁蝴蝶用尽,却始终无法再伤对方一根汗毛。

李乾铮见二人不再发镖,知道她们镖已尽,向四周道:“谁还敢上来向本王讨教?”诸弟子中确有几人会得一两手发镖的功夫,知道明斗的话决计伤不了他,几个人暗地里以眼传神。突然,四下里大片铁蝴蝶围了上来。这些弟子自知技不如人,既不与之斗力,也不敢和他斗巧,所以将周身携带的蝴蝶镖一股脑儿都打了出来。李乾铮见到眼前寒星点点,料已无处可躲,于是来了个“以拙御巧”,“不分对象”。他全力发劲,掌风四起,那些铁蝴蝶不是落在地上,就是改向飞出。片刻间,室内“蝴蝶”纷飞,但听呼声不断,显然不少人中了镖。如此室内又添了些尸体,有点苍弟子,亦有西夏人,还有一些折了腰的蜡烛。人上有“蝴蝶”,地上有“蝴蝶”,墙上有“蝴蝶”,天花板上也着得几枚。这次虽然“蝴蝶”众多,但都出自平庸者之手,力道、准头自比丁雪芸和段小菁所发之镖差远了,否则李乾铮纵然三头六臂,也非吃上好几枚不可。

西夏人本来就少,经过这番折腾,只剩了六人,而且一半带伤。但是,点苍弟子人多,吃镖的自然也多,剩下的约莫还不到五十人。这些差不多就是点苍派的老本了,可面对的却是山下五百西夏武士。李乾铮向身边的一名武士道:“放号。”只见那武士取出一个炮竹,点上后便扔出窗外。但听一声巨响,彩光四射。彩影自丁雪芸脸上一阵阵闪过,照出的是她那恐惧和无奈。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但黑暗过后即是光明。可是,当曙光照进屋来的时候,并没有带来真正的光明。曙光,却不是希望的曙光,是绝望的曙光。一个人的绝望往往是另一个人的希望,也是另一个人希望的,在李乾铮的眼里,或许这第一缕阳光便是希望之光。可事实上并不是,五百西夏武士早就齐聚在了厅里厅外,但李乾铮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屋时才这样道:“丁女侠,我说过这是最后的期限。”他已经不能再等了,毕竟这里是大理,不是西夏。

阳光、刀光、剑光、血光,恐惧的目光。点苍弟子以一当十,就等于是一堆鱼肉。西夏人是刀俎,弯刀无情的劈下,长剑无力的落下,人无奈的倒下。斯日早晨,剑输在了刀下。

剑光一闪,丁雪芸护着段小菁冲出了屋子。双剑合璧,剑光暴涨,二人在人群和刀光中穿梭,终于杀出了重围,向山上逃去。

那边风声鹤唳,这里依旧平静。石屋一座,悠然而立,每天早晨都可以看着红日冉冉升起。但是,明天它还可以吗?不管可不可以,现在这里已然不再平静,李乾铮带着三十余人追了上来。丁雪芸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带着所有的人追上来,她二人明明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不需要分兵搜索。

丁雪芸不打算再逃,因为她知道,两人都逃,两人都逃不掉,所以她要段小菁逃,自己留下来断后。当然,她并不打算死,除了断后,还有一个比断后更具诱惑的目的,那就是她的丈夫正在这座石屋里,二人联手,蝴蝶双剑,未必输于已经受伤的李乾铮,虽然他身边还有一帮西夏武士,但只要能趁现在制服李乾铮,其余的西夏武士便不足惧。

段小菁不会丢他父亲的脸,所以她不会立刻就走。眼看李乾铮就要追来了,丁雪芸正色道:“点苍派今日虽遭灭门,但只要有一个点苍人活下去,就能复兴点苍。”段小菁还不肯走,丁雪芸道:“你的大师兄已经逃下山向你父皇报信去了,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点苍来日就全靠你们两个了。”段小菁听到“你的大师兄”,脸上红云一闪即过,涩然道:“师娘,我现在去……”

“蝴蝶泉。”

蝴蝶泉,段小菁挂着泪,向蝴蝶泉方向去了。

丁雪芸手执三尺青锋,迎风伫立。过不多时,李乾铮便到了近前。他冷冷的道:“刚才剑谱就在你身上。”丁雪芸一怔,随即笑道:“那现下又在哪里?”李乾铮道:“在段小菁身上。”丁雪芸见到他十分肯定的样子,笑容更加灿烂。四十岁的笑容,雪中的笑容,仿佛年轻了许多,却夹杂着讽意。李乾铮不觉得她是在嘲笑,认为这是苦笑,是无奈的笑,所以他继续十分肯定的道:“丁女侠不必强作镇静,剑谱就在段小菁身上。不过我的手下很快就会将她捉出来,搜到这本剑谱。”丁雪芸收起了笑容,心里却依旧在笑,她知道段小菁不是很容易就能被这些西夏兵捉住的。

丁雪芸的笑容在收敛,手中的剑却握得更紧了。李乾铮的瞳孔在收缩,他注视到了她的手,说道:“好,本王昨夜领教贵派的蝴蝶镖,现在就讨教女侠的剑法。”话尽掌出,寒风一阵。丁雪芸知道这股掌风强劲且阴寒,当即向后倒飞开去,卸去了这股力。李乾铮右掌收回,左掌即出,又是一股寒风。丁雪芸一退再退,不知不觉间已退到了石屋墙边。李乾铮掌立身前,说道:“女侠还不肯还手?”丁雪芸“哼哼”一声道:“王爷放着到手的大理公主不追,却是一味和民女过不去,看来是计划好了要夺敝派的剑谱。”李乾铮笑道:“女侠此言差矣,本王只是借阅。”丁雪芸道:“王爷此言,欲盖弥彰。可惜可惜……”李乾铮问:“可惜什么?”丁雪芸道:“敝派早就没有什么《蝴蝶剑谱》了,王爷此番劳师动众,却是一场空。”李乾铮道:“你当本王是小孩么。”丁雪芸道:“先师生前将剑法化作了镖法,所以点苍现在只有‘蝴蝶镖法’,根本没有‘蝴蝶剑法’。”李乾铮想起昨夜她和段小菁之间铁镖配合,不由怀疑她所言或许是真,便道:“就算如此,剑谱总还在吧。”丁雪芸见他上当了,便道:“既然剑法已化作了镖法,留下又有何用。”李乾铮一张黝黑的脸顿时现白,皱起眉头,双拳紧攥。丁雪芸接着道:“我真想不通,王爷寒功盖世,又从不习剑,为何偏偏看上敝派的剑谱?”

李乾铮苦恼了好一阵,突然单掌伸出,说道:“剑谱虽已不在,但丁女侠总是学过的,请跟本王回西夏将蝴蝶剑法重新默写出来!”丁雪芸顿觉周身寒气缠绕,两足已然不稳,欲向前扑去,明白对方练的是寒功,逆行真气天下首屈一指,连忙插剑入地,才止住了前倾之势。但对方步步迈进,她直感到周身寒气愈来愈浓,前倾之势又起,剑已弯曲。

便在这时,石屋窗户突开,飞出四黑四白八点寒星,片刻间笼罩李乾铮全身,每一点都对准了他右半身的要穴。李乾铮大吃一惊,急忙挥掌去拨,却只挡开了四枚,还有四枚都打在他身上,针刺一般的疼。他自知四处大穴遭封,当即运功冲穴,却见一人自窗内探出头来,笑嘻嘻道:“有人要抢我夫人,我怎好袖手旁观。”丁雪芸白了他一眼,斥道:“你现在才知道出来!”召青钲托着两个棋盒跳出石屋,原来刚才飞出的是八颗围棋子。

李乾铮见这人面貌清秀,猜到他应该就是点苍掌门,哼了一声,问道:“不知召掌门贵庚?”召青钲如何不知他是在嘲笑自己刚才的举动,便道:“不知阁下贵庚,还要抢在下的老婆。”李乾铮倒还没动怒,丁雪芸叱道:“你还说笑,众弟子差不多都已命丧其手!”召青钲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全身木然,过了好一阵才道:“是真的?”丁雪芸道:“这人是西夏平东王,正是来抢本门剑谱的。”召青钲方才明白事态严重,李乾铮却笑:“原来贵派剑谱还在!”丁雪芸不接他口,向召青钲道:“趁他穴道未解,赶紧将他制住!”召青钲“噢”一声道:“这好办。”两盒棋子尽数扑面而去。李乾铮掌风过处,棋子皆落,说道:“原来召掌门方才那手功夫是借着本王的回劲使出来的,怪不得力道如此雄浑。”夫妇二人见他四处要穴被封还有这等身手,不禁骇然。召青钲强作笑脸道:“这叫借力打力,顺风棋。”李乾铮道:“你再顺顺看。”使开寒波掌法逼了上去。后边三十余名西夏武士也扑了上来。召青钲抱起丁雪芸跃进了石屋,李乾铮忙喊:“围住屋子!”跟着跃入。

召青钲身在空中,丁雪芸在他耳边道:“青钲,聚力于一点,你刚才怎么连这个道理也忘了。”召青钲道:“我刚才小看了他。”落地之后,放下丁雪芸,顺手抓过桌上一个镖囊,见李乾铮已跟着跃了进来,就连着打出三枚铁蝴蝶。丁雪芸一疑,想他恋棋多年,怎么功力反而进步了,不及多想,抓过一把铁蝴蝶,一连串激射过去,刹那间封住了李乾铮的进路。

丁雪芸道:“快走!”两人各又打出三枚,自另一扇窗户而出,恰好遇上了西夏武士。召青钲双指夹了七枚铁蝴蝶,随手一扬,“蝴蝶”漫天飞舞,顿时倒了四名西夏武士。丁雪芸长剑一晃,毙得两人。二人就此杀开一条生路,向山顶奔去。

再说那李乾铮,见二人逃去,竟然不急于追赶,原来是被四壁上的图案和字迹迷住了。只见东面墙上赫然八字:“黑白同局,亦争亦谐。”他隐隐感到了其中的寓意,再看北墙,约莫刻有十来张棋盘格子,黑白对弈,俨然成局,每一枚棋子都是嵌入墙内。心想,召青钲要么是以指力将棋子按入,要么就是飞棋上墙,但对方是使暗器的高手,多半是飞棋上墙的。再看地上,每对着一张墙上棋盘,离墙三丈开外就有一只浅浅的脚印,显然召青钲是立于脚印之处运功飞的棋,长年累月下来便留下了脚印。李乾铮现在已感到对方的实力委实不可小觑,如此下棋,对于眼力和指力俱是上佳的锤炼。转望南墙,也是一般的棋盘格子,只是上面不再是黑白棋子,而是一个个小圆圈和小洞穴,显然是以剑凿刻其上,这对于腕力又是一种极好的锻炼。最后是西墙,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一块块豆腐干大小的棋盘格子,每块纵横十九道,一道不少,估计不是以剑刻的,就是以蝴蝶镖刻的。纵横交错处,或是绿豆大小的一个圆圈,或是芝麻大小的一个点,以此为棋,黑白分明。李乾铮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召青钲是以剑尖轻划轻点所致。

此刻,召丁二人已近山巅,四下里突然闪出二十来个西夏武士。二人不及多想,剑光频闪,很快就将这帮西夏人打发了干净。正要往蝴蝶泉方向去,却又被五十来个西夏兵拦住,先打一阵飞镖,再以剑斗。丁雪芸见召青钲每出一剑,一个西夏兵胸前就添上两三个窟窿,出手之快,已胜她不少,不禁道:“想不到你这十年,功夫竟有如此长进。”召青钲冲她一笑:“怎么样,下棋对武功也有好处吧。咦,”目光投向她的手,“你手出血了。”丁雪芸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掌心确实在渗血,兀自奇怪,这地方不曾受到攻击,怎会无故出血,交剑左手,只见掌上一道细口,忽而明白,说道:“必是刚才抓镖时划破的。”召青钲道:“镖口锋利,怎么可以抓呢,当是以指夹才对,”倏然间左手二指间多了一打铁蝴蝶,“就像下棋一样。”放到她手里,自己只留一枚,道声“天元”。一道寒光射出,铁蝴蝶自一人额头没入,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就像蝴蝶飘进花丛一样。但那人已然倒下,过得片刻伤口才渗出血来。与此同时,两剑齐舞,西夏兵须臾少了大半。

“蝴蝶双剑果然名不虚传。”李乾铮到了,寒风也到了。高处本就不胜寒,他一来,岂不是雪上添霜。两人心也骤寒,但剑光丝毫不见弱。李乾铮瞅见这条道正是通往山下的,便将二人反逼了回去。二人明知他的用意,但在其掌风和西夏武士刀光的威逼下,不由自主向山顶退去。

西夏兵忽多忽少,但总是像苍蝇般围着他俩,二人不知不觉间退已到了点苍山的巅峰,再无退路可退,好在西夏兵此刻正在减少。二人一边舞剑罩身,一边铁镖连出,但见西夏兵一个接一个坠下山去。

撑了许久,二人毕竟十年不在一起使剑,配合已见生疏。丁雪芸又是一夜未眠,一个疏忽,被李乾铮一记寒风劈中左肩。她只感到左肩周围一带寒彻透骨,夹着丝丝剧痛,已无力挥剑,只得将剑交回右手续斗。便是在这瞬间,李乾铮倏然欺入,将她和丈夫分了开去。如此,丁雪芸孤身陷重围,召青钲独斗李乾铮。

召青钲独自面对李乾铮,虽然一剑在手,但对方掌力雄浑,又带着阴寒烈风,掌风比他的剑更能及远,顿处下风。斗得片刻,召青钲一把抓过一个西夏兵,夺下他的弯刀,一脚将之踹下山去,然后左手握刀,右手持剑,对撞两声,展开蝴蝶剑法。李乾铮一愣,喃喃道:“蝴蝶双剑?”召青钲笑道:“刀剑如棋,亦争亦谐。虽然刀不顺手,还勉强凑合。”霍一刀当头劈去,剑自底下暗出。李乾铮伸手夺刃,召青钲刀剑同时变招,他便抓了个空。召青钲或以刀护剑,或以剑护刀,或刀剑互相换位,百般变化,好似一人在舞刀一人在舞剑,李乾铮好像又重新面对着夫妇二人。召青钲一人应战,这一刀一剑,尤胜刚才的双剑合璧。

二人又斗多时,但听“嗤嗤”两声,李乾铮的袖子被割开两道口子,幸好不曾伤得皮肉,却足以使其骇然。召青钲刀剑相济,漫天狂舞,占尽上风。李乾铮寒波掌法虽然精妙,比之蝴蝶双剑剑法却还稍逊半筹,于是连连催动内力,加劲于掌上,凭借阴寒之风驰远,暂且立于被动挨打的不败之地。

又斗了十余招,李乾铮瞅准刀剑同时离其双掌不到两寸的机会,猛然间倒运真气,掌力暴收,刀剑便不由自主向他掌心靠去。召青钲刀刃、剑锋同时一转,顺势削他双掌。李乾铮连忙将真气倒转了回来,如此,双掌对着刀剑,刀头、剑尖离掌不过寸许。召青钲若刀剑相前,李乾铮便向前顶,运功排斥;若欲撤回刀剑,他便吸引不放。召青钲连试几下,刀剑只在其掌前转悠,要想更多进退却已不能,不禁大骇于对方的内力竟到了这等体外收发自如的境界。

相持一阵,召青钲见丁雪云又受了两处伤,心中牵挂,干脆刀剑一并向前,拼了全力要刺穿他的手掌。李乾铮一怔,随即笑道:“召掌门能同使两个人的剑招,却只有一个人的内力。剑上招数可以取巧,这内力可是取巧不得。”心中却在道:“傻瓜。你若像刚才那样忽进忽收,我便只有随着你徒耗真气,最终还是会放了你的。现在你和我比拼内力,岂不是自取其败。”掌前寒气汇聚,刀剑已然微曲。

召青钲显然对他在这等时刻还能开口说话大为惊异,却听他又道:“召掌门,我还是那些话,只要你们交出剑谱,本王立刻下山。”召青钲道:“剑谱就在我刻的棋局中,只怕你愚蠢得连一步也看不懂。”他这一说话,登时力量不足,立即向后退了两步。李乾铮道:“可惜,那石屋已教本王毁了。”召青钲得知自己十年心血付诸东流,急得眼泪差点掉了出来,真气稍不顺畅,又退了几步,但听身后“哗啦哗啦”一阵响,知已退到了悬崖边。

那石屋已然无法再看到明早的红日,李乾铮如是道:“召掌门倘若还想看到明早的日出,就请速将手抄的剑谱交出来。”召青钲正全力以赴,不再接他口。李乾铮又道:“听说贵派的剑谱只有年满三十的弟子方可亲自参阅,这等门规简直有如狗屁。据说十一年前,贵派有一女弟子,就因为还差三个月,等不及偷看了几页,竟然被罚思过。如此要求上进之人,却遭这等待遇,本王今天就要为她讨个公道,将你们点苍派的剑法送给别人去学!”召青钲忍不住道声“荒谬”,又退了半步。李乾铮巨声道:“究竟是本王荒谬,还是贵派荒谬!”掌前寒气愈来愈盛。

召青钲此刻已汗湿全身,复当寒气,不知还能撑多久,忽然竟向前移了半步,暗忖难道是对方内力快耗尽了,方才注意到李乾铮左胸处深嵌着一枚银蝴蝶,只因几乎全部没入其胸,一时才没发觉,正是妻子之物,想原来对方已受伤不轻,现因过分使力,鲜血本已凝固的伤口又裂开了,于是朝佩在自己胸前的那枚金蝴蝶一瞥,心头顿时一振,竟将对方一步步逼了回去。

李乾铮退了几步,忽然胸前射出一道血箭,银蝴蝶飞出,嵌入了召青钲的右胸。他左胸的金蝴蝶若是佩戴在右胸,说不定正好挡下这一镖。幸好对方是以内力将银蝴蝶逼出,其势有限,镖不曾深入。不过,至少现在二人同时在流血,都不能再进退一步。

突然,有几个西夏兵乘机挥刀斩向召青钲,他顿时万念俱灰,不想群刀在离肉躯还有一尺之遥时纷纷落在了地上,那几个西夏兵已然尽数躺倒。原来丁雪芸百忙之中打出蝴蝶镖救了他一命。

丁雪芸既然能够镖打西夏武士,就能打他。李乾铮不是不知道,只是现在根本抽不得身,想缠着她的西夏兵必已不多,只要她再“施舍”一枚,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其实召青钲心里也没底,他已看到丁雪芸为了救他又挂了一处彩,不知还能不能再发镖,反而有几个西夏兵已经腾出手来,只要他们想到来取自己性命,随时可以。

现在这个时候,只要再出现一人,对于双方都将起到生死攸关的影响。真的有人出现了,是段小菁和十几个西夏兵。段小菁碰上这些西夏兵确实要多不少麻烦,但是李乾铮现在碰到她却是倒了大霉。只见段小菁不消多时就将那些西夏兵料理干净,正向二人这边赶来。李乾铮急了,却没有慌。急能生智,慌则生乱。李乾铮真的急中生智了,而且是一条不错的计策,只不过要作点牺牲。

召青钲也看到了段小菁,心头一喜,忽觉对方掌力在减弱,虽然缓慢却很明显,想不用她出手自己便能料理了他,也好在徒弟面前显示显示这十年来修炼的成果,于是刀剑齐进。李乾铮心里大为庆幸,将全身内力大都贯于右掌,掌力暴吐,左掌却一动未动,掌前寒气顿散,等着对方来刺。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剑穿左掌,鲜血猛溢;刀曲如弓,刀头崩断。两寸来长的刀头划出一道寒光,撞开了金蝴蝶,刺入召青钲的左胸。同时,寒风势头依旧强劲,将他震退数步。李乾铮大吼一声,忍痛拔剑离掌,断刃刺向召青钲。此时段小菁离得尚远,她的蝴蝶镖昨晚对李乾铮时就已用尽,于是掷出宝剑。同时,丁雪芸又一枚铁蝴蝶射出,却是奔向李乾铮。

李乾铮见左侧一点寒星,右侧一道寒光,只得回剑拨挡来剑,左掌发力,一股寒风夹着点点血滴扫开了来镖,同时击中召青钲胸口。对方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正好落在悬崖边上。若不是李乾铮早已内力大耗,他这一飞早已远远的坠下崖去。

李乾铮带来的西夏武士虽多,眼下却分散在整个点苍山间,一时无法召唤,只要师徒三人兵合一处,自己反有被擒之虞。他是西夏平东王,被擒于他国岂非奇耻大辱,不及多想,剑掷召青钲。不想剑至半途,被丁雪芸又一枚铁蝴蝶击落,于是上前两步,霍霍两掌,两股掌风袭去。召青钲刚才受了他的寒波掌,全身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动弹艰难,只滚开尺许,倒也避开了他的掌风,却再也无力动弹了。

李乾铮还要发掌,段小菁已然赶到,没有了剑,拳头便挥了上去。李乾铮虽然内力大耗,斗她还是绰绰有余的,十余招一过,一掌拍在她背上。她毕竟是大理公主,李乾铮这一拍,使的是寒波掌掌法,却并未运上寒波掌功力,仅仅是用力一拍,将她推了出去。他虽为剑谱而来,但若连公主也能生擒得手,自然更加不错。凭她的武功,对自己没什么威胁,留下无妨。但他此刻伤重疲惫,这一拍既然没运上内功,力道便把握不准,段小菁跌跌撞撞冲向召青钲。眼看两人就要一起坠下崖去,召青钲忍着剧痛大喝一声:“出掌!”段小菁面对着师父,出于平日习惯,奉命一掌击出,猛觉不妙,收已不及。召青钲勉强抬臂,亦奋力一掌,将她对了回去。但听“哗哗”声响,段小菁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师父坠下崖去。

丁雪芸纵声大唤,手中之剑停在了半空。此时,他身边还剩八名西夏士兵,纷纷挥刀向她砍去,她却毫无反应。眼看刀至,跃出一人,剑光一闪,倒了四人。另四个西夏兵呆住了,那人反手又是一剑,也送他们上了黄泉路。丁雪芸这才醒过神来,惊呼道:“是你,传友!”审传友道:“师娘,师父呢?”丁雪芸目光呆滞,泪水夺目而出。那边李乾铮道:“尊师坠下崖去了。”审传友一怔,只见一人扑倒在他身前放声大哭,却是段小菁。

审传友从她哭喊的内容中了解了大致情况,没想到点苍一夜之间竟遭如此浩劫,就连掌门师父也命丧崖底,眼下就只剩下他们三人,悲愤难平之下,剑指李乾铮道:“这里是大理国土,岂容你这西夏狗贼任意屠戮!”李乾铮圆眼一睁,他还从来没被人骂过狗贼,哪里受得了,霍的一掌,寒风扑面而去。丁雪芸吃过寒波掌的亏,知道审传友万万接不住这股掌风,伸手将他往边上一推,另一掌探出,接下了这股阴风,顿觉寒意填膺,四肢颤抖发冷,却还是向审传友道:“蝴蝶镖!”对方会意,一枚铁蝴蝶打出,丁雪芸也跟着打出一镖,力道竟还不如她的徒弟。李乾铮何等眼力,一看就知她快不行了,但自己也是恶战了一整夜,刚才又是和召青钲一度力拼,元气大伤,虽然躲过了这两枚铁蝴蝶,却不是那么轻松。

二人铁蝴蝶频频飞出,李乾铮左躲右闪,狼狈至极,忽然双手抓起地上两具尸体,挥舞着冲了上去。丁雪芸道:“打他腿!”铁蝴蝶便飞向李乾铮的下盘。他跳来跳去,一时倒也近前不得。但二人一阵激射过后,铁蝴蝶已然不多。审传友忽然大叫:“孟大人,你在哪里?”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少时,丁雪芸的镖用尽,审传友的铁蝴蝶在李乾铮面前也难成气候。李乾铮抛了尸体,单凭双掌舞动,飞镖尽数歪向一旁,一步一步逼了上来。

忽然,一人跃出,腰间五个葫芦,左一右四,极不对称。审传友惊喜道:“孟大人!”那人正是孟非卿,却不理他,竟然向李乾铮躬身行礼:“孟非卿拜见平东王爷千岁。”李乾铮一怔,瞥他一眼道:“你是段正严的手下,拜我做甚?”审传友向丁雪芸道:“师娘,这位就是孟大人。还有位展大人回去搬救兵去了,不久便到。”丁雪芸惨然淡言:“此刻再来救兵,又有何用,点苍已经完了。”不料孟非卿却向李乾铮低头哈腰道:“那段正严胆敢前来,凭王爷的手段,保管教他有来无回。”

审传友怔然,没想到他竟然临阵倒戈;段小菁愤然,喝道:“你是什么人,敢诋毁我父皇!”孟非卿道:“原来你就是逃婚的大理公主呀。”不再理她,继续向李乾铮道:“王爷,孟非卿有眼无珠,错随了无能之辈,刚才一睹王爷风采,方自识得世上真英雄。”李乾铮心里已然有些得意,脸上却无半点迹象,面对突如其来的阿谀奉承,必要的警惕还是要有的,当下试探道:“你想投靠我这个英雄?”孟非卿道:“今日得遇明主,岂有不投效的道理。”李乾铮道:“英雄手下可没有饭桶。”孟非卿一笑:“原来王爷想考我的本事,试我诚意。这好办,那段正严居然唆使他女儿逃婚,我这就替王爷您将那丫头揪过来。”拔开葫芦塞子喝上一口,复将这一个交在王爷手里:“王爷您也喝。”忽觉不妥,用袖子在葫芦口上擦拭了几下,回身上前,指着段小菁道:“你是乖乖的自己过来呢,还是要我亲自动手?”段小菁呸了一口,骂道:“叛贼,算我父皇瞎了眼!”话一出口,方觉不妥,一把夺过审传友手里的剑:“我先除了你这叛徒!”就此一剑刺去,孟非卿摸出铁算盘,二人便“叮叮当当”斗上了。

两人酣战,兀自不分高下。李乾铮道:“还算有点能耐,日后做本王的账房管家倒挺合适的。”山上风大,李乾铮连连恶斗,已然舌干唇燥,便喝了一口,但觉入口清甜,精神不由为之一爽,便要亲自上前擒下段小菁,搜搜她身上是否藏有剑谱,即便是没有,也好以之要挟丁雪芸交出剑谱。正待上前,忽觉体内真气异常,复又觉得喉间作痛,顿时心下大骇:“中毒了!”想那孟非卿若是瞧出自己中毒迹象便会立即罢斗,于是不露声色,暗中运功镇毒。

孟非卿斗着斗着,心下泛起狐疑:“怎么还不见效?对,试试便知。”放开嗓门道:“王爷,我的甘泉味道如何呀?”李乾铮心中气愤,但为了不让他瞧出破绽,便张口欲答:“味道还算不错。”哪知一开口就听到一阵沙哑的“啊啊”声,不是自己的声音又是谁的,却已道不清任何字意。

三人兀自纳闷,孟非卿知计已得手,跳开一旁唤道:“公主住手,那厮喝下臣的‘哑泉’,现已毒气攻心!”段小菁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收剑道:“这位孟大人……”孟非卿道:“且待臣取了那厮的狗命。”

孟非卿铁算盘劈头打向李乾铮,对方挥手一架,将他的算盘震飞了出去。孟非卿当即心下一疑:“他到底中毒了没有?”李乾铮若没中毒,他现在就是一具死尸。李乾铮确已中毒,挥过这一掌,顿时口溢鲜血,坐倒在地。孟非卿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临死前想知道自己来头的那种愿望,说道:“我乃大理一品朝臣孟非卿。三国时的南蛮王孟获是我祖宗,你刚才喝下的便是云南四大毒泉之一的哑泉。四大毒泉,”依次拍过腰间分别写有红、黑、黄、白四色“泉”字的葫芦,“哑泉、黑泉、灭泉、柔泉。”然后又依次介绍:“哑泉,顾名思义,喝上便哑;黑泉,喝了沾了,不用多久便会全身发黑;灭泉,喝了沾了便全身溃烂;柔泉,喝了立刻浑身无力,再好的武功也没处使。这些都只是初期症状,无论着了哪一种,几日之后就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死,死得极惨。不过我已将原来的泉水提炼了数次,毒性剧增,所以你很快就要死了。这样也好,可以少受些痛苦。当然了,解药还是有的,”拍了拍“井”字葫芦,“便是这井水。当年诸葛亮南征孟获,将士中了哑泉毒,幸亏孟获的兄长孟节相助,领着他们找到一口井,井中之水恰能解哑泉之毒。这也正是我只给你喝哑泉的原因,因为我事先已经喝下了这井水。”说完又连喝几口哑泉,啧啧称甜,复饮井水。李乾铮怒目而视,“哇”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朝天。

那边丁雪芸已然站立不住,由审段二人扶着。她指着地上两块闪闪发亮的金片,弱声道:“这个……”孟非卿捡了到她面前,问道:“召夫人,是这个么?”丁雪芸点点头,向审段二人各看了一眼,说道:“师娘不行了,复兴点苍就靠你们了。我……我死后,”抓过已裂为两半的金蝴蝶,扪在胸前,“你们就把我抛下悬崖。”目光移向天、崖交汇处。段小菁放声大哭,审传友泣不成声。

丁雪芸闭上了眼睛,审段二人立于崖边,扶了很久才将她的尸首抛了下去。段小菁刚才看过师父落崖的情景,此刻不忍再睹,回身伏在审传友肩上。审传友看了她一眼,遥望天涯,日已高照,寒风凛冽,苍山覆雪。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心怀月泊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