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医生的存在成了最不受欢迎的职业,是否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为什么要举报我?”
重明此生最不明白的,就是她曾经拼尽全力也要救回生命的患者,竟然回头举报了她。
“为什么?”对方坐在轮椅上,狰狞着脸,抓住她的衣领,近乎是失去理智那般叫嚷,“你以为你救了我吗?不!是你,是你让我再次被那帮流氓追债的。我这条腿被他们打废,我本来可以不用受这种罪的!”
重明不可置信,当初为了救他,她不惜得罪了医院的要员,如今却换来患者的举报。
她退后几步,转身面对上一个面容憔悴的人族女人。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人族女人抬起头,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仇视着重明,恶狠狠地说:“都是你!你当初让我去死不好吗?我就是忍受不了我丈夫的家暴才自 杀的,你又把我救回来,我回家后,我丈夫打我打得更狠了!看看我身上的伤痕,都是因为你,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人族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一字不差地投入重明耳中,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插入她心里。
人族女性一生只能有一位丈夫,她们一旦出嫁,就只能服侍自己的夫君。甚至连离婚的权力都没有,不管在夫家遭受了什么样的虐待,都不可以背弃丈夫。
有的时候,重明觉得人族的女人,真是可怜,连受苦都不能逃走。
“原来如此,那你呢?”重明又转过身,对上一个同为人类的男人。
那男人比上一个女人更加憔悴,仿佛提前拔高到了暮年,本应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但看上去却像个小老头一般。
男人冷哼一声,道:“我们本来没什么仇怨的,但错就错在救了我!我如果能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想自 杀?我只是想解脱,可你又把我拉回这个悲惨的世界,可我醒来后迎接我的,却是灰城警方给我开的巨额罚单!”
在灰城,自 杀就是你的罪过。
救回自 杀者的生命,是医者的罪过。
那么,医者在灰城地区的存在,究竟算什么呢?
“为什么不让我死?”
“这个世界才是地狱,而你是重新把我带回来的恶魔!”
“我们不会感谢你,是你让我再次经历这个世界的苦难!”
“混蛋,你不是天使,你是阻止我解脱的死神!你怎么还不消失?”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好多人都死不成!”
“让你得罪财阀大佬,活该!”
曾经拯救过的患者的声音,环绕在重明的耳畔,一字一句都锋利如刀。
她闭上眼睛,似乎想起了刚刚进入医院就职的那一天。
那天,院长在问她:“你这见伤立救的风格,在这个城市,可谓是剑走偏锋啊。一般来说,如果那位患者偏要自 杀,如果我们无法阻止,反而是在帮他。”
“可是,医生就不是要救死扶伤吗?见死不救,岂不是违背了医德?”这是重明成为医生,唯一的理由,她不想再看到更多人死去了。
“医生?这个城市最不需要的,就是医生了。孩子,如果你不改变想法,总有一天还为此付出代价的。”
原来,院长口中的代价,就是这个吗?
可是,救死扶伤不就是医生的本职工作吗?难道她坚持的理想,都是错的吗?
为什么……明明生活在世界上,却那么害怕继续活下去呢?
重明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心口,举报者的唾骂与指责不停地灌入耳中,那恶毒的语言暴力听得人心神俱碎!
明明她……只是想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啊,为什么都要责怪她?
“啊啊——”她承受不住地大叫起来。
重明内心的某样东西,似乎正在以翻江倒海的形式分崩离析!
那种信仰被撕碎的痛楚,清晰可见!
突然,心口的疼痛消失了,痛苦与悲伤的情绪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变得平静无声。
举报者的手指还在指着重明,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可她却什么也听不到。
“咦?怎么听不到了?”重明只感觉心中的情愫都被什么吃掉一般,只剩下一股空荡荡的空虚感。
突然,好轻松……
“快醒……快醒醒……”
什么声音?好像是,闲朗哥哥在叫她啊。
对了,她不是在和闲朗玩滑翔吗?
然后,她被炸了,炸得身体都四分五裂了。
脑袋仿佛受到了什么冲击,重明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眸。
身体下意识地想动,可才控制了一下肌肉,一股深深入骨的刺痛感就传遍了她的全身,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撕碎!
呃啊,好痛!
映入眼帘的,是闲朗熟悉的面庞。
“重明,你终于醒了!”闲朗的眸中带着泪光,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闲朗哥?她竟然还能见到他。
见到闲朗,重明本应该高兴的,可她却一点涌动的心绪都没有,出奇的平静。
她明明应该是开心的啊。
重明想张口说话,可是,却连动一动嘴都疼痛难忍。
她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闲朗看出了她的意图,连忙提醒:“你别动,重明。你受伤非常严重,声带受损,目前没法发声了!”
哦?没想到她被炸成那样,竟然还能被救回来,真是医学奇迹啊。
不管怎么说,重明她活下来了,看这白色的房间,应该是某家医院吧。
突然,视线内闯入一个少年,那少年身着黑与青搭配的服装,栗色的刘海下,一双淡紫的眸子目光炯炯。
只见他面色焦急,慌张地俯视她,似乎欲言又止。
啊,是少主。
我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个人,我至今都留在他身边。
当初,我之所以会被那颗遗漏在那里的炸弹炸伤,是因为他不小心推翻了仿真假人和红色药水。导致我误以为有人受伤,才降落到那里,刚巧踩上了炸弹。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并非有意的。
他本来带着实验器材去那里,只是想做个实验。没想到,在那里发现了遗落的化学炸弹,如果被人触发就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他想通知驻扎科学城的三大神殿和他父亲来处理,却在离开时不小心打翻实验物品,造成了那番假象,间接导致我被炸。
在我的头被炸飞,滚了好几圈之后,是他奋不顾身地跑过来救下我,送我去了科学城最好的医院。
否则,我恐怕早就死了。
话说,那里为什么会有炸弹呢?
后来水瓶神殿给出解释,那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魔物爆发的战争。人类为了解决魔物,重新占领那里,曾经在那儿埋放了不少弹药。
也许是没清理干净,遗留下来的。
我也相当佩服科学城的医疗水平,竟然在身体宛若被粉身碎骨、心脏被炸得不复存在、连一段骨头都碎成几块十几块的情况下,还能把我救活,这在灰城简直想都不敢想。
跟小说里似的,医院为破碎的我准备了新的替代品,重塑了一具“拼布”身躯。
闲朗告诉我,还好送医院时我的大脑还活着。其他的身体部位、器官没了没关系,如果大脑死了,就算是科学城的医疗技术,也救不回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少主的身份,闲朗则在他家开办的科学院当一名研究员。
放开思绪,我继续把目光投入到病床上的她身上。
重明已经在医院住了半年,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她也半年没笑过了。
她捧着手里的小礼物盒,那是闲朗送给她的探病礼物,里面是她最喜欢的花草茶。
“重明,是你最喜欢喝的玫瑰茶。”闲朗在一旁想逗她开心,“要不,我泡一杯茶给你喝?”
重明依然是一副无神的模样,灰色的眸子如死灰一般沉寂而黯淡无光。
她缓缓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毫无涟漪。
为什么?闲朗送她礼物,她明明应该开心的啊。
“你再也没法开心了。”我只能这样回答她的问题,缓步上前,轻抚她的脑袋,手指却穿入了其中。
“或许,这样才不会痛苦。”我面对着过去的自己,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