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烟的信上写了一个故事。
自我们接了任务离开以后,她的一双儿女先后生了大病。首先是紫儿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中剧毒;接着是游儿在玩刀剑的时候砍断了自己的脚筋。两个孩子接连出事,衾烟痛苦不堪。
出事了,那就要请大夫。可此时的衾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家里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哪里请得起大夫?就算请了大夫,哪里又买得起治病的药物?万般无奈之下,衾烟只好找到赵梓轩。赵梓轩二话不说找来神医寰谢,治好了二人的病,又送来了昂贵的补品。
这一件事,让衾烟明白了一个惨痛的真理:环境决定命运。
若两个孩子跟着自己,等他们长大之后,也只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农妇。就算紫儿长得漂亮又怎么样?最多也只能嫁一个锄地很麻利的农夫;就算游儿的棍棒功夫耍的好又怎么样?最后只能娶一个干活很踏实的农妇。他们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这片土地里,贫困相依。
可是,如果他们回到铸剑山庄,变成赵梓轩的子女,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孩子过得好。衾烟也不例外。所以,她决定把紫儿和游儿还给赵梓轩。但作为交换,她要自己的自由。
赵梓轩同意了。
对着日光,我看着纸上的自己。星星点点,撒下无数泪痕。我不知道衾烟写下这封信时心中所思所想,但最后她还是放过了。放过了赵梓轩,放过了自己。
我望着那封信,沉默良久:“她决定放弃复仇了吗?”
公孙白将信放在烛台上,点燃,“无论放弃与否,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了。局势已定,网以铺好,一切都成了定局。”
两日后,我们向玉晗钧辞行。既然衾烟已经决定,那我们多待无意。玉晗钧再三挽留,无果。最后设下酒宴为我们践行。酒足饭饱之间,玉晗钧让玉涵涤表演他所学会的剑飞针,虽然三根针有两根都歪了,还有一根戳破了架子里上好的三彩陶。但玉晗钧毫不在意,哈哈一笑,一把将玉涵涤搂入怀中:“不愧是我儿。”
第二日离去。
本打算在附近游山玩水一阵,毕竟得了三千金铢,不好好享受怎么行。谁知没过几日,公孙白却收到一封猎鹰来信。
公孙白对着日头将信看了良久,忽然笑了,随手将其撕成碎片,随风消逝。
看着他的表情,我感觉怪怪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这信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没有。”他面无表情道,“不过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结婚,请我过去吃喜酒。”
“好事啊!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难道,你和这亲戚有仇?”
他嘴角抽了抽:“没有。不过,这是他第四次请我吃酒了,已经连收了三次份子钱,还想收第四次。”
“……禽兽。”
本打算忽视这个小小的请柬,但一月后,我们却不得不去了。因为,衾烟死了。
自杀。
要说衾烟的死,却还得往前追溯一番。铸剑山庄陷入了百年难遇的危机里。兜里没钱,外面有账,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就在这时,玉落阁挺身而出,雪中送炭。其实很难说这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因为玉落阁给铸剑山庄送了一大笔钱。作为代价,铸剑山庄需要把“屠日”借给玉落阁,十年。
不是买,而是借。铸剑山庄没有别的选择。
得了钱以后,铸剑山庄才算缓了一口气。随后紫儿和游儿正式被接回了铸剑山庄,赐名为赵紫歌,赵游龙。其中,赵游龙被封为下一代的继承者。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在这时,衾烟的现任丈夫刘德却突遭不幸。他在山里开采矿石的时候一脚踩滑,跌进万丈深渊,生死不知。
找不到尸体,刘德的工友只得把他的遗物送了回来,汇报了这个坏消息。据说,衾烟当时的表情很镇定,请他们喝了茶之后,就将众人送了出去。数日后,当他们再来找衾烟商量后事的时候,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且再说另一面。铸剑山庄为了“感谢”玉落阁的援手,决定双方联姻。将时年十三的赵紫歌许配给十一岁的玉涵涤,成年后姐婚。
不过我私以为联姻之后大家就成了亲家,玉落阁也就不大好赖账。
不过这一对却也是相当不错的天作之合。据说这位玉涵涤虽然年纪轻轻,却颇有其父当年的风范,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而赵紫歌也不算差,小小年纪便已长出倾国倾城的风范,其外表神似其母,却又比其母多了三分天真与娇羞。
上一代的恩怨终于在这一代得到结果,也是令人唏嘘。
如今,两把宝刀“毒凕”和“屠日”都落到了玉落阁的手里,江湖上隐约有传言。说这两把刀,一把是“阴刀”,一把是“阳刀”。两把刀合在一起,便能打开铸剑山庄百年的财富,以及某些逆天的武林秘籍。
嗯……一打开便是爽文的套路。
屠日到达玉落阁那一日,玉落阁大喜,设宴祝贺。
酒过三巡之时,有人扣响门廊,说是故人来访,带来了一件礼物。门房喝的迷迷糊糊,眯着眼一看,只见是半卷书。这些日子玉落阁是门庭若市,有不少人前来祝贺,想来此人也是。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从头到脚都密不透风。门房一眼就看出此人不会功夫,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便将其请了进来,安排在次堂,他起身去给阁主汇报。
待门房回来之时,却见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此时,玉晗钧正在大堂内大宴众人。
只见厅内奢华至极,山珍海味摆满十余张餐桌,众人觥筹交错,纷纷祝贺。那把“屠日”就挂在墙上,散发出炽热之气。
玉晗钧也难得的失了态,喝的有了三分醉意。就在此时,忽然听闻叮铃脆响。抬眼望去,这见前方走廊里走过一道人影。
是一位女子。
身姿婀娜,窈窕动人。她身着一件大红的嫁衣,纹龙绣凤,头上也挂着双凤逐日的盖头。这、这、这,这赫然是十五年前,衾烟出嫁时所穿的嫁衣!
玉晗钧手中的酒杯轰然坠地,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唇张千万次,终究发出一个陌生的音调:“衾烟!”随后老泪纵横。
衾烟身后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似是金属与地表摩擦,正发出刺耳的声响。原来,衾烟居然拖着一把大刀,正缓缓前进。
居然是毒凕。
众人大惊失色,却无一人上前阻拦。玉晗钧身旁的武夫人脸色难看,只是紧张的看了一眼玉晗钧,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调。
衾烟走进,轻轻一抬手,便掀掉了头上的盖头。十五年的时间,衾烟被红尘烟火打磨的更具风情。她早已不是劳什子的“天下第一美人”,但如今的风情却只比当年更甚。
“玉晗钧,我来讨一样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玉晗钧老泪纵横:“衾烟,你……”
声音未落,衾烟微微一抬手,引颈自杀。脖子与吹毛可破的“毒凕”接触,刹那间鲜血喷涌。血喷在了天上、地上、玉晗钧的身上,更多的却在毒凕的刀身上。嫣红的血,慢慢裹满刀身。
砰!衾烟重重地摔在地上,失去了呼吸。
好好一个庆功宴,却变成了丧宴。
玉晗钧大病一场,从此再也不能见红。他一双快若闪电的手再也不能舞剑,再也不能砍出十八招虎啸三十六道龙吟。曾经为人津津乐道的夫妻感情也生了嫌隙,夫妻二人分房而住,再也不见曾经的亲昵。最让人可惜的是那把毒凕,不知是不是染了衾烟之血的缘故,居然莫名其妙的断了。
神兵断做两段,让人唏嘘。
不过转念一想,这刀本就是由衾烟所换,如今断在她的手里也算其所。
美人如刀,美人如刀,便是如此了。
衾烟死在玉晗钧的宴会上,引颈自杀。随着她的去世,神兵毒凕也断作两截,不复存在。衾烟留下了一封遗书。书中所写,她想把自己的尸骸埋回故土,南川国的一个小镇上,埋在自小长大的长艮坡上。遗书中点名了此事要让我去做。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去,她的尸骸便被赵梓轩带走了。赵梓轩亲自将衾烟送了回去,埋于长艮坡的老槐树之下。我省了这一趟的功夫,但总想着衾烟是第一个与我“分命”之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给她上一炷香。
至此,就该与公孙白分别了。他已经还清了我的钱,我们互不相欠。
“南川国?”他微微一笑,又是惯常的表情,“正好,我也打算回去一趟,我们顺路。苏启,我们一起走吧。”
——浮屠诀.美人如刀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