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传出的钟声沉闷压抑,与各大庙宇的钟声混合在一起,笼罩着京都的上空。诺大的京城失去了往日的喧嚣热闹,大丧期间关闭了所有剧场戏班,妓院青楼。虽是短暂,可也骤然变得冷清萧条起来。
每日太子与百官在行宫前守灵,整个皇宫白幡处处可见。此次治丧融合了蒙汉习俗,太后倒也没什么反感。那些繁琐的礼节束缚的是太子,她倒是每日按时上朝。最初还协同德后,后来因德后哀伤过度也腻歪了做傀儡的位子,索性生起病来,这大殿里就唯她独尊了。
在所有大臣里,要说最忙碌、也是最难受的就是被太后推上百官之首的霍少郡了。她每天去皇上的灵前点卯,与太子碰个头,然后回大明殿议事。这是太后定的时辰,这女人可不像以前皇上那样勤勉。
少郡下朝后便去中书衙门坐镇,各地的日常军务是鸿深管着,中书省的治安有赫连子玉负责,就这样少郡还是从早忙的晚。本来她从跟王太师协理国事后就已熟练了中书省的事务,应付的不是那么吃力。可如今国丧期间,有不少国外使臣和来吊唁的友人需要安排,来京的国师僧侣也多。
幸亏少郡为安全起见请示太后谢绝了许多人,控制了来京的人数。还有那些本宗的、外姓的各路藩王,有要进京赴丧太后没答应的,也有通知了不来的,总之是各怀心思需要朝廷提防。
最让少郡头疼难受的就是每日还要与太后和刘卞周旋,敷衍着他们那些琐碎无理的建议。什么这个官员不遵礼节啦,那个大臣有违朝规啦,尽是挑的那些个以前弹劾过刘卞的官员,弄得少郡一头火。
她只好嘱咐自己这些官员小心行事。这些人为了不让少郡为难,也变的谨小慎微起来。结果是弄的人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
就这样太后也不满意,她的话大多都被少郡婉言驳回,没一件事称心。刘卞更是一心想独揽朝政,早已失去耐心,他几次三番的挑唆太后换掉霍少郡。
太后心里清楚,刘卞在朝中的根基已被皇上抽去不少,剩下的这些庸人、粗人只会添乱。如今让刘卞在朝中议政已使许多官员不满,王伯安被贬后,能胜任这职位的也就是霍少郡了。
她权衡再三对刘卞道:“你也别太性急,如今朝中忙乱的很,也只有霍明谕还能整的妥妥帖帖的。这人的能力确实不小,说句实话,他可比你能干多了,你就是挑他的毛病也不是那么容易。若不是他死跟着皇上搞那套什么新政,我也舍不得他。瞧瞧咱这些人,就是想重用也挑不出人来。”
刘卞道:“其实原因只有一个,我们以前太大意了。太后又过于信任那个霍明谕,让皇上把咱得力的人都抽走了,如今只有尽快换上一批人才行。”
“我也是这样想,你拟一个名单,这次我决不能再手软了,在皇上登基前办了这件事。”
霍少郡出了大明殿没有接着出宫,听内侍说太子在檀香殿的明园休息,便径直寻了过来。
走过两条长廊,在一个两面环清池的亭子里,透过花荫,见太子正半倚在藤椅上,上面两棵大大的紫薇树冠向他洒下一片阴凉。
腰身已显怀的詹妃坐在旁边用一把小巧的蒙古刀削一个苹果,身边的楠木几上摆着各种进贡来的水果。身段尚还灵活的平妃正为疲惫的太子按摩。
少郡知道太子刚刚送走两批前来吊唁的使团,这守丧也不轻快,大概腿都站挺了。
她隔的远看不清子媗,觉得她比最后一次在大明殿见她时微微有些发胖,更显得雍容高贵。如今这两位太子妃因有身孕不得守灵,倒比太子轻松多了。
少郡不敢露面,便叫住一个路过的小内侍给太子传话。眼见鲍硕听了一跃而起,撇下两位妃子向自己呆的亭子这边走来。轻快的脚步与刚才判若两人,不禁体会到太子被国丧拘住的焦虑心情。
“参见殿下,臣因有要事商量,才打扰了殿下休息。”
鲍硕上前拉起少郡道:“这一会儿明谕不必客气,我正闷得不行呢。今日朝堂怎样,有何事爱卿只管说。”
“今天太后给臣看了一个名单,说大丧期间国事繁忙,有些官员办事不力,想要撤换掉一批六部的大员。臣没有答应,请太子示下。”
“嗯” 鲍硕渐渐收起了笑容,说道:“他们行动也太快了,父皇尸骨未寒就急着撤掉这些老臣。他们把本宫当什么了,我可不是傀儡。”
少郡道:“这恐是刘卞的主意,如今他在朝里孤掌难鸣,势必想提拔一些自己的心腹。此事殿下决不能答应,可也不能对太后强硬。殿下还未正式登基,在登基前一定不要激怒太后,只能推诿敷衍。”
鲍硕无奈:“父皇在位七年,与皇祖母暗斗了七年。都知道父皇是孝子,可---”他深深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父皇是死于何因吗?”
他不等少郡回话,继续说下去道:“这些话我不知道还能给谁去说,自从当上太子,我才慢慢体会到亲情在这皇宫的份量如此卑微。父皇一直在亲情和朝政之间徘徊痛苦。”
他走到亭边,望着阳光照耀下的碧绿嫣红,对少郡道:“你看这里的一切是那么安静美好,可下面掩盖的东西连我都不知道还有多少。当知道父皇可能死于下毒时,我才深切感到这宫里的可怕。父皇早就知道这一切,他处死了下毒之人却不再让我追究。我去上林前父皇就叮咛过,让我对过去所有事不要追查,说他对下毒人并不恨。恨的是不该生在皇族,不该挑这副担子,为此他付出的太多,包括罪恶。他不怕死,死是种解脱。他希望我以后的路阳光一些,不再承受这种折磨,因为他的一生亏欠的人太多了。还嘱咐我善待顺王,即使他有罪也放他一条生路,权当替父皇还丽妃的债了。”
鲍硕的声音越来越低,低的少郡只有走近才听的清。她突然同情起这位年轻的太子来。他是元圣朝现今唯一一位被父皇扶持长大、又顺利登皇位的太子,他一直率真热情,猛然知道这一切确实很难接受。
少郡却知道帝王不是老百姓,需要有付出的勇气。她靠近太子,低声道:“殿下再不要为过去的事纠结,皇上也希望你会放下这一切,完成他振兴圣元的意愿,殿下如今需要振作才行。”
鲍硕抬头,对上少郡那双真诚、关切的眼睛。一阵温暖,让他在这充满寒意的皇宫里,除了平妃的柔情又多了一份诚挚的友情。他坦率问道:“明谕你说,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像以往的帝王那样与顺王为敌?他可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不会的,我绝不做那样的人。”
“殿下勿须想那么多,在权益面前最容易让人失了本心。既有这种人存在,这世间就会变得无情。殿下的权力至高无上,却是用来治理朝政造福于百姓的,只要对社稷有利,就放心大胆去做,臣会鼎力辅佐。”
鲍硕笑道:“明谕的话很有道理,这也是我从小的愿望。放心,我不会像父皇那样瞻前顾后,一定做个名留青史的明君。我早说过我与明谕会成为挚友,也希望你能时时抛开君臣俗礼,做本宫的知己。”
少郡笑笑,说道:“殿下,君是君,臣是臣,亘古不变。知己臣子可以做,君臣之礼却不可废。否则少郡这个官要做不成了,还不被太师贬死。”
“别提那位太师了,我从小在宫中被他教的循规蹈矩。还有你那位恩师教的那些中庸之道那么繁琐,做人都那么难,何况做帝王。我拿捏不了那个恰到好处的分寸。我学儒学是想学些中原的治政用人之道,搞那么多的说教干什么。你们那些个规矩也特多,这次国丧就被他弄得我精疲力尽。等我登基后,非得改改不可。”
少郡被他逗得笑起来:“殿下又不是孩子,国家大礼也轻易动得?我们中原的传统文化可是传承了几千年,涉猎之广,宗派之多,殿下无需过深求索。只这中庸之道可是儒学的最高境界,殿下不可抵触。里面的道义十分高深,我从小就揣摩过,恐怕这辈子都不一定做好。不过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说的简单点,就是做好人,好做人六个字。”
“哦” 鲍硕很有兴趣的说道:“这么简单,说说看。”
“做好人,这好理解,按天人合一的论理,古代圣贤或生而知之为圣,或学而知之为贤。以殿下来说,这二者占其一便是贤君。至善、至诚、至仁、至真,是天道赋予人美好的行为纲常,努力履行合一便是好人。”
“那好做人怎讲?”鲍硕又问。
“这三字难一些了,努力做个好人,那叫独善其身。可要兼济天下则需做人之道,即五道三德九经了。这些是中庸的精髓,也是从古至今教化人的最高境界,非是世人都能做到的。”
“也就是说,我要做一个好的君王,就必须要做到了?”
“可以说是,也不全是。说是,首先殿下要是一个好的君王,慎独自修。然后以德修之身教化臣子,感化百姓,才能成就帝王大业。说不全是,是因天人之道是君子之道,是圣贤之人做出的表率,这茫茫俗世却非都是君子圣贤。那些肆虐良善、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自私狂徒,只能以国法论处,不在感化之列。”
鲍硕又问 “这也是中庸里的?”
少郡道:“不,这是臣的见解。一个好的百姓造福于家,一个好官造福于一方水土,一个好的君王应造福于天下。只要这个君王行的是天下大道义,施的是国之大善、大仁,圣贤之道偶尔违之也不为过。”
鲍硕击掌称好:“这才是为君之道,明谕说的我爱听。登基后,明谕就与我联手整顿国家大法,让圣元的臣民有法可依,以法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