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界全部戒严,严正以待,忻云仙官丁善也较之前更忙碌了些,虽然只是个下仙,好歹是跟在雨神上神身边的人,竟然也忙的几日没回自己的忻云宫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踏进门槛,就看见许久未归的湘羽眉头紧锁的坐在那发呆,连自己进门她都未曾察觉。
丁善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声唤道:“湘羽!”
湘羽这才看过来,扯着嘴角勉强的笑着说:“阿善,你回来了!”
丁善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湘羽欲言又止,最后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丁善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别怕!”
湘羽眼眶微红的说:“阿善,我们去凡间吧!像以前那样,寻一处小院,安安稳稳自由自在的活,什么也不用管!”
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最开始的地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远离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没心没肺的继续做她爱惹是生非、醒时酒肉醉时卧的弱鸡……
丁善只当她在别处受了什么委屈,说的气话,笑着说:“你啊!即便咱们现在去了凡间,也不可能跟从前一样了!”
湘羽苦笑一声,是啊,怎么可能一样呢?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丁善担忧的看着湘羽离开的身影,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落寞的神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湘羽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都是熟悉的面孔,东夜魔君、容玦上神、阿善甚至还有艳鬼,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身份,王孙公子,金枝玉叶。有人在笑有人在哭,陡然入眼的一大片殷红的鲜血“滴答滴答”染红了谁的衣襟?
“霜儿!”
“湘羽!”
在叫谁?
丁善轻轻拍了拍睡迷糊的湘羽,她每次有什么心事总喜欢跑房顶睡,硌人的琉璃瓦怎能让人睡的踏实?
湘羽睡眼微睁,嘴里嘀咕了一句“阿尘”就又睡了过去。
庄周梦蝶,梦里梦外,湘羽自己都不大分辨的清了,只觉得浑身都很沉重,脚下踩空似的,身体一直往下坠……
丁善将湘羽抱到屋里,听她一直在说胡话,却一句也没听懂。看着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只觉得十分烫手。
神仙已跳脱生老病死,按理是不会发烧的,忻云宫自然是没有治伤风发热的药,丁善只得先拧了湿毛巾覆在湘羽的额头先看看再说,没想到湘羽的额头却越来越烫,丁善只得赶忙去请老君过来瞧瞧。
老君听说湘羽病了初时还不大相信,那么个活蹦乱跳,相当皮实的小姑娘也会生病?等亲眼见到湘羽神志不清的躺在床上时才捋着胡须叹了口气。问丁善怎么回事,丁善只当她是在屋顶睡觉受了凉。老君把着湘羽的脉一脸讳莫如深,教人看不出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还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容玦上神不知怎的得了消息也来到了忻云宫,平常除了偶然造访的雨神,还真是难得有别人登门的。
丁善对这位面容清冷的尊贵的凤王行了礼,容玦微微颔首,而后问老君:“如何?”
老君意味深长的看了凤王一眼,并未言语,将一粒丹药塞到湘羽嘴里,而后抬手运气,将湘羽体内郁结的灵力缓缓推开,浑厚的灵力一下子释放出来在奇筋八脉游走。
只见湘羽眉心皱的更紧,她体内的灵珠被灵力一层层穿透,柔和的金光慢慢将她包裹其中,随着一声清脆的类似凤鸣声,一个金身重瞳的飞鸟自湘羽体内展翅盘旋而出,在她身体上空绕了三圈复又隐于金光之中。
丁善看的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金鸡!”随后意识到不对劲,哪有金鸡发出凤鸣声的!
容玦缓缓开口道:“金身重明鸟!”他之前基本上确定了湘羽的真身是重明鸟,这还是头一遭目睹她的神识离体。没想到灵珠竟然帮她塑了金身,难怪她会如此。
丁善诧异的问:“重明鸟不是已经灭族了吗?”丁善虽然仙龄不长,也不是爱八卦的人,奈何身边有个碎嘴的雨神,时常会跟他说些天界的奇闻异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没人能说的清楚,为什么鸡身的湘羽变成了重明鸟?现在只能猜测鸡身只是迷惑人的假象,也许是当年湘羽的父母为了保护她而这么做的。现在湘羽体内的灵力冲破束缚,真身也就彻底暴露了出来。
老君捋着胡须说道:“一言难尽啊!”
作为重明鸟一族被灭的当事人之一,凤王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比平常更冷一些。
“你们先不要告诉她!”
老君却提醒道:“司命曾说过她是个跳脱命簿的变数,也许,她会是混沌之境的破局者……”
凤王打断道:“有我在,还用不着让她去以身犯险。这话老君不可再提!”
老君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言,只跟丁善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凤王在湘羽的床前站了一会,见她退了烧便也离开了。
小小的忻云宫又重新恢复了寂静,丁善仍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慢慢坐到湘羽的床头,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人,伸手理好她额前的碎发。
他和湘羽一起飞升的,自以为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自从湘羽化了人形,他就没把她当成过灵宠,两人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家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都会保护她,哪怕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他的保护……
湘羽睡了足足三日,等醒来时,仿佛重生般。丁善对那日的事只字未提,只说她着了凉高烧了一场。
丁善从未骗过她,湘羽不疑有他。只是这大病一场虽然身体上的病灶除了,可心结却始终没解,加之梦中那些似曾相识、似真似假的情景,更是让她郁结。
她出了忻云宫一路闲逛到了仙市,昔日热闹的仙市竟然变得有些萧条,许是近来因为混沌的事闹的人心惶惶,原本摆摊的都撤走了剩下大片的空地,连那些常年混迹于此清闲的散仙们都寥寥无几没了踪迹。
湘羽径直走到仙市的尽头,在拂尘崖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何仙姑。仙姑一身凡间女子的粗布打扮,发间只插了只普通的木簪,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看到湘羽,浅笑着说:“许久不见了,湘羽!”
湘羽走上前去对仙姑笑了笑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仙姑开玩笑的说:“若不是还有老朋友在,说不定真的就不回来了。”
湘羽觉得仙姑变化很大,好奇的问:“看来你过的不错,是不是彻底放下了?”
仙姑笑了笑:“从未拿起,何来放下?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罢了!等看透了,便也就不再执迷了。”
湘羽问:“如何才能看透?”
仙姑觉得湘羽跟之前不大一样了,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湘羽只会抢了月老的活给人乱牵线,何曾会问这种话?她奇怪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湘羽摇了摇头:“没什么……”
仙姑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有事,既然她不愿意说也勉强不得,只好开解道:“当局者迷,有些事只有你跳脱开来才会看得清。”
湘羽听了心里一怔,反复的咀嚼这句话。
仙姑说:“多想无益,我请你喝酒去!”
湘羽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仙姑叹了口气,拍了拍湘羽的肩膀:“我会在这多逗留几日,你什么时候想喝酒尽管来找我。”说完便离开了。
天边的七彩云霞慵懒的舒展着,拂尘崖下卷上来的风勾乱了云霞的一角,很快就又恢复如初了。
湘羽透过被风吹散的氤氲水气,看着脚底黑水奔流的溯洄渊,突然有点明白过来当初南华道长从这里一跃而下的心情。
她笑了笑,而后闭上眼睛,展开双臂,一跃而下。
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她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是谁。
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当身体没入溯洄渊的那一刻,湘羽觉得从头到脚有一种撕裂的刺痛感。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除了疼再无其他感受。脑海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好似硬生生强塞给她什么东西。
头痛欲裂,身边什么也抓不住。前世的记忆如倒灌的湖水,将她彻底淹没。
第十世,她是一匹战马,为了让斥候及时将情报传到前线,不停的奔波最后被活活的累死。
第九世,她是受年轻县令一饭之恩的流浪狗,在洪涝之时为救防洪时意外落水的县令而被活活淹死。
……
第三世,她是一头双眼浑浊的老水牛,因为闹饥荒,被主人亲手宰杀,将肉分食给了村民。
第二世,她是一条小青蛇,被上山采药的郎中所抓,最后被郎中掏了蛇胆给一位饱受病痛折磨的老大娘治了病。
第一世,她是一条鲫鱼,被渔夫打捞上来开膛破肚做成鱼汤喂给了生病的妻子。
每一世她都伴随丁善而生,活得或长或短,最后都因他而死。
每溯洄一世的记忆,湘羽便重新体会一遍当初的生死苦痛。这一世痛苦的结束,又是下一世痛苦的开始,好似没有尽头。
而这十世畜生道的前因,便是那场繁华尽处是凋零的凡间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