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的兴起,没注意王伯安几时来的,他远远站在那儿已经听了一会儿才被少郡发现。少郡不禁为刚才自己的侃侃而谈有些不好意思,这人毕竟是朝廷里德高望重的儒学大家,她忙过去与他见礼。
鲍硕知他定是为丧仪来的,聊了这麽久,该到午时诵经的时候了。他整整衣服准备跟他走。王伯安却道:“不急,这几日殿下辛苦,就不用亲自去了,歇着吧。”
鲍硕心虚,难道自己刚才的几句怨言被他听去了?他心里正琢磨,王伯安又道:“老臣这次来是有另一件事,刚才樊玉派人来说赫英父子被传唤到慈仁殿去了。刚才下朝时,他们父子上马快了些,刘卞说挡了他的轿子已经告到太后那里。可能太后一并要追究上次闯宫时他们父子动武的罪过,太子要想法救救他们。”
少郡道:“这明明就是刘卞找茬抱复,太后正想换人呢,若不想办法,恐怕他们真要被定罪了。”
王伯安又道:“上次闯宫是老臣带的头,不能怪他们,我去承担这个罪名。”
少郡制止道:“太师已经得罪过太后了,此去会更加不利,还是我去讲情吧。这件事本就没什么,或轻或重全在太后一句话。”
鲍硕沉吟一下,说道:“这父子俩也太不小心,这种时候往他们手里撞。就由本宫去吧,明谕也不易再出面,朝里还指望你压着哪。”
要说赫英父子不小心,还真冤枉了。自从刘卞回朝,他们除了上朝时照面,来去从不一道走。这次他们与修平一帮同僚边说边出了崇天门后,并没看到刘卞的轿子,接过下人牵的马一齐上了马背。却不想两匹马被惊了一下,才发现前面出来一顶轿子,马蹄扬起,差点碰到前面的轿夫。轿子一晃,里面刘卞喝道:“是谁挡老夫的轿,想谋害老夫不成。”
赫英一愣,这刘卞从这次回京后,每次出门都是保镖前呼后拥,今日怎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儿?众人都看出是刘卞故意的,本就窝着一腔火,见他找茬不觉靠了过去,一个个怒目而视。
赫知查怕他们惹出事来,忙拉了儿子笑着陪了几句不是,催着人群散开走了,把个气哼哼的刘卞留在那里。没想这刘卞向太后告了状,说他们父子故意纵马伤人,要告他们蔑视之罪好借机撤掉两人。
赫英父子也火了,守着太后与刘卞当堂争辩,结果差点被太后下了大狱,幸亏太子及时赶到说情。太后既然别有用心就不会放弃,最后还是把赫英贬为庶民。念赫知查是多年在朝的老臣,官降两级,罚他做了个小小的左司参事。
晨风习习,吹过京郊的田野,赫英身穿褐色蒙古短袍,瓦楞笠帽,明纫皮靴,一副蒙古平民的装束。他双脚踏过缀着露珠的青草,上了大道,回身对茹修平道:“君送千里,终有一别,正林兄弟还是回去吧。如今我落魄至此,还有兄弟不弃,十分感激。”
修平默默走了一会儿,才站住道:“我们费了那么多精力,还是斗不过朝廷这些奸佞。像赫兄这样一位当朝的堂堂状元,论才华论能力功劳,他们哪个能比,却要被贬。这朝廷还有何理可言,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赫英也站住了,不放心道:“我虽然被贬,却也落个自由自在,最担心的还是你。你一向耿直,处事铁面无私,难免得罪些人。这刘卞又是专找我们报复,以后一定要加倍小心。”
“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这样窝囊活着,我就不信他能永远得势。”
后面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少郡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赫英见少郡身着便装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忙回身迎着道:“就因霍大人公务繁忙我才没去府上辞行,却劳大人赶来实在惭愧。”
少郡却明白他是不想连累自己才偷着离开,她翻身下马,微微带气道:“什么霍大人,是霍明谕。我是听令尊大人说了才知你走的消息,紧赶慢赶,幸亏还能见你一面。难道你不为官,我们就做不得朋友吗。”
赫英急忙躬身行礼,报歉道:“在下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突发奇想要出门游历解解闷气。以往出门都是身负皇命,眼下真的是无官一身轻了。”
少郡牵着马与他们边走边说:“眼下太子还未登基,被动了些,未能留住赫兄,希望赫兄别灰心。再有几日就是出殡的日子,我相信太子登基后会大有作为。”
修平道:“我也知新帝是明君,可如今被太后钳制难有作为,皇家历来明争暗斗还要维系那点孝心。我们做臣子的空有报国心却做不了皇家的主,赫兄下来才几天,他们变本加厉又关了许多人。这样下去,我们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等太子登基满朝还不都是刘卞的人了。我若不是一介文弱书生,也拉杆子竖旗救国救民,岂不---”说到气话,他不觉看了赫英一眼,咽了回去。
赫英笑道:“同朝多年,正林还有蒙汉之见么?我并非不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改朝换代、争权夺利不是利国利民的事。圣元在统一前,各国四分五裂,又何尝是政清人和?关键在于如何治理,才能长治久安。”
少郡也道:“赫兄说的对,历来开国的皇帝哪个不是一代英雄在世,想一统天下名垂青史,可都毁于代代相传的落败。国家的兴盛赖于皇帝的英明,臣子的无私,百姓所能期盼的也只是位青天大老爷。可再好的明君,再清廉的官员,谁又能活过百年。何况忠奸倾轧世事无常,国家律法只用来束缚百姓,约束不了权贵。这就是治理朝政的弊端,官逼民反怎会长治久安。”
修平两人默默听着,思考着,少郡又道:“想当初,我们三人一同举仕入朝,满是报国为民的雄心。如今想来,这种坎坷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赫英停住脚步,对少郡道:“我虽失去官职,这份初衷却放不下。所以不愿闷在家里,也许出外走走会好些。”
少郡笑道:“赫兄初心不改,少郡非常欣慰,正想托赫兄件差事,此次游历可顺带查访一下民情。新帝也锐意改革朝政弊端,少郡年少入仕,对民间下情不甚了解,又无闲暇巡视。希望赫兄一路留心,对新政提些建议,就是为朝廷立功了。以后兄长回京,还要与少郡同舟共济才是。”
“赫英有幸与二位成为挚友,一生无憾。放心,我定不辜负所望,也希望二位在朝中多加小心保重,后会有期了。”
一名随行家丁牵过马来,赫英上马与二人拱手作别。望着渐行渐远的赫英,修平道:“明谕胸襟远大,比我强多了。只要皇上有此决心,我茹修平必赴汤蹈火追随。”
少郡和修平刚进了城门,等候在门口的樊冰便告诉她,刚才兰湮来说金将军到府了。他们是昨晚赶到京郊大营的,今早就先来见大人,说有要事。
少郡知道何事,便与修平告别,修平开心道:“这位大舅哥终于凯旋回京,金兰一定高兴极了,我这就先回府告诉她。”
“等一下,”少郡喊着,把他叫到一边,说了金彪此次违抗太子命令的事,嘱咐道:“如今还不知怎样处理,我倒是能尽力保他。可金兰已身怀六甲,先不能让她知道,等有了结果再说。”
“这可是重罪,能不能以功抵过还未知。本是战功一件,怎弄成这样?让人费解。”修平担起心来。
等少郡赶回秦府,兰湮却说金彪因枢密院来催,让他与兵部交割后马上去枢密院,他等不及大人,就与卫兵回营了。
兰湮把一封信递给少郡,信里金彪简单述说了自己放走西夏人的原因,又托少郡照看弟妹。说自己作为一名将军,现在已将部队安全带回,剿匪的皇命尽职完成,交割后即到枢密院领罪。还说此次抗命是为报恩,他不后悔。这些西夏人祖辈已被蒙古人赶尽杀绝,幸存的后裔背井离乡,已属无奈。他不相信朝廷不会再起杀戮,因此他央求恩师在皇上面前讲情,看在这些人已为剿匪立功的份上放过他们。自己甘愿受罚。”
少郡心里不禁生气,什么样的恩会让他如此不顾自身的安危,等他们进京后,再请皇上恩赦也可以啊。看来这人与子玉宗霖等有所不同,应是心里始终对朝廷怀着隔阂偏见,否则不会如此。
少郡虽是记挂,却需要尽快到中书衙门理事,只得先写了一张字条着人送到鸿深手里。她知道这位官员无私公正是她十分属意提拔的,这件事也肯定会秉公处理。自己不好意思徇这个私情,只能委婉的让他先别上报,查清内里详情后报与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