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温格穿上了新裙子,白色的连衣裙上缀着小碎花,是当下女孩子都喜欢的款式,简约又好看。
校园的操场上还残留着晚霞余晖,她站在夕阳下朝苏屿挥手,脸上扬起罕见的笑容。
那条裙子衬得她白净又苗条,她朝着苏屿转了个圈,清脆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我考了第一名,奶奶给我买了裙子,好看吗?”
“好看。”苏屿笑眯眯地赞叹,“姐姐最好看了!”
温格很少有这么外放的情绪,明媚的笑几乎能治愈所有不开心。
她满意地听到这个回答,坐在他旁边,分享自己的喜悦。
突然,她的眼神瞄到苏屿的脸颊,小小的眉头皱起。
苏屿的脸侧和脖颈处有几块淤青,看上去有点惨不忍睹。
她气愤地问:“是不是他们又揍你了?”
苏屿摇头,指着自己的拳头:“他们揍不过我。”
那群学生被揍了几次后就不敢找他了,他脸上的伤口是被拳馆的人揍的。
见温格小脸上还是生气的表情,他拉着她的手,放了一根棒棒糖,弯起唇角:“姐姐要不要练拳?”
温格的眼神一亮,狠狠点头。
只要她会揍人,就没人敢嘲笑她没有妈妈了,有人欺负她她就能狠狠地揍过去了。
“小屿。”
有人走到跟前,挡住了太阳的光线,苏屿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起身站在温格的面前。
温格站在他身后看着来人,脸上恢复了平时冷淡安静的模样,扫了一眼就盯着地面,百无聊赖。
那人又唤了一句,笑着指着他的身后,眼睛带着令人看不懂的神色:“小屿,这是你同学吗?”
他的眼睛与苏屿的有三分相似,却让温格心里颤了一下,感觉那道打量的视线令人不适。
她往苏屿背后躲了一下,手指揪着他的衣摆。
苏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来干什么?”
“爸爸来接你回家。”
来人背着光,脸上的笑意在阴影下分外可怖,他对着苏屿说话,眼睛却钉在温格的身上,锁紧猎物的阴冷视线让温格心慌忙乱地躲闪着。
苏屿将男人的视线挡住,上前推了那人一把:“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拉着温格的手朝校门口走去。
温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背后的视线让她害怕,她紧紧握着苏屿的手,头也不回。
初三的课程快要结束了,两人在学校里再也没见到那个男人,温格终于放下心来。
她想问苏屿关于那个男人的事,但她也看得出来苏屿那天的心情并不好,于是她将疑问闷在了肚子里。
苏屿的身上总有淤青,她便每天变着花样地哄他来学校,将糖果藏在他班级的课桌里。
虽然她知道苏屿揍人很凶,但初见的小可怜模样始终映在脑中,她总是忍不住心疼。
最后一节课上完,苏屿特意在操场等她,两人约好了一起回家。
“阿屿!”
温格看起来很开心,她的手中捧着一个蓝色盒子,上面还系着蝴蝶结。
她站在苏屿面前,身上的裙摆被风吹起一角,苏屿帮她调长了书包带子,压着翻动的裙角。
温格乖乖站着,等他弄完书包,她递出手中的盒子,眉眼染着笑意。
“阿屿,生日快乐!”
她的声音清冷,看向他的眼睛却是真诚又认真的,清丽秀美的轮廓变得格外温柔。
苏屿唇角微翘,耳朵红彤彤的,这是温格陪他过的第二个生日。
他接过盒子,毫不意外地闻到了淡淡的甜味。
“今年也是要幸运的一年,想好愿望了吗?”
温格好奇地看着他,每一年的糖盒里都有一张空白的糖纸,那是她给苏屿的愿望。
苏屿没有打开,他盯着温格:“姐姐,我要晚点许愿。”
“好,随时兑换。”
温格越发好奇,去年苏屿许愿和她一起回家,今年不知道会是什么。
她希望苏屿许一个有难度的愿望,虽然她好像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东西能够给他。
但温格还是希望苏屿能够喜欢她的生日礼物:“那你一定一定要许一个真正的愿望噢。”
“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的。”她的身体虽然单薄,话语却格外坚定。
苏屿愣了一下,弯起眼睛答应,他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那是青葡萄味的,很少见。
他递给温格,有些失笑地看着她的动作。
糖果被她举起,绿色的糖纸对着太阳的光线,透亮透亮的,还能闻到淡淡的甜味。
“这个感觉好甜啊。”她喜滋滋地说着,将糖果攥在手心,“我要晚点吃。”
苏屿正想说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小妹妹,你好啊。”
他朝温格打招呼,看见她的躲闪脸上的笑纹加深,毫不掩饰的贪婪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眼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苏屿太清楚了,他察觉到不对劲,攥紧拳头,猛地推着那人。
他对着温格大声喊:“跑!”
话音一落他被男人提着领子,那人不满地嗤笑着,一拳挥下。
蓝色盒子被丢在地上,蝴蝶结的飘带在空中摇晃。
令行禁止,苏屿急切的喊声让温格下意识地跑出去,她的手还紧紧握着棒棒糖。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脑中紧绷的神经和苏屿的反应都在警告她逃离。
空气慢慢变得焦灼,塑胶跑道的气味渐渐变成了其它气味,血腥的气体混着烟味在空气中弥漫。
她的视线不断搜索寻找苏屿,突然停在某处,血腥残忍的画面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底。
“阿屿——”
少年被揍得满身伤痕,地上的血迹蜿蜒着,男人还在毫不留情地出拳,一下一下的,他躺在那里,朝着温格的方向扯出一抹笑,示意她跑。
温格犹豫了,糖果被手汗浸湿,粘腻的糖渍地沾着手指,她舔了一口,酸酸涩涩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眉。
泪水顷刻浸满双眼,她的裙摆被揪得皱巴巴,整个人站在那迟迟不肯走。
“跑。”苏屿挣扎着将男人推开,往她这个方向唤着,声音却没什么力气。
温格抹掉眼泪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奔跑。
周围的场景不断延伸拉长,她朝身后看了一眼,那边的场景似乎被浓雾隔开,看不真切。
她的心脏慢慢缩紧,想要过去查探情况,只是脑中不断传来苏屿让她跑的喊声。
她犹疑不决,还是放心不下苏屿,男人揍他的样子不像父亲,反而像是仇人。
另一边。
男人口中叼着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蹲下,烟雾一圈一圈打在苏屿的脸上。
“儿子,那个小姑娘呢?”
他哼笑着,劣质香烟的味道呛得他皱了一下眉,口中不断发出肮脏的咒骂。
烟头被丢在一旁,他拍着苏屿的脸,狞笑着:“爸爸刚出来,那个小姑娘就是礼物吧?”
苏屿听到这话猛烈挣扎着,说出的话却有气无力:“你这个罪犯,不准碰她!”
他激烈地晃着,拳头砸在男人身上的力度却构不成威胁。
男人对此不以为意,他的视线突然转向一旁。
“小妹妹。”
“找到你了噢——”
浓雾破开,温格身体僵住,被人拉住了手腕。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屿不见了,她被男人堵在陌生的巷子里。阴沉沉的雨幕遮住了这里的一切,白色的裙子在逃跑中沾满泥泞,身体被雨水拍得发冷。她打了个寒颤,手臂的束缚令她挣脱不得,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刺鼻的烟味在一瞬间侵入,她瞪大眼睛,伸出手不断拍打着,与苏屿有三分像的眼睛无声地扼着她的咽喉,她激烈的反抗只换来换来那人更加用力的动作。
泪水混着雨水浸湿了脸颊,她口中的牙齿咯咯地响,她猛地咬住男人的肩膀,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又苦又涩。
温格眸中失去焦距,不再挣扎。小路旁尚未长成的花朵被雨水猛烈拍打摧残,折落的花瓣浸在鲜血浇灌的泥泞中,失去了一切生机。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真正绝望的滋味,恶心又窒息的感觉缠在心口,疼意密密麻麻的,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发起了低烧,梦里也在哭,每日都是浑浑噩噩地过着。
苏屿一直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姐姐,姐姐,你看着我的眼睛。”
她机械性地转过头,懵懵地对上他的眼睛,想要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忘记这件事吧,忘掉它。”
他低低地说着,泣不成声。
他的手颤抖着拿出一个东西,温格低头,是那张空白的糖纸。
这是他的愿望。
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眼眶酸酸涩涩的,她接过那张糖纸,嘴角无力地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好。”
她的声音嘶哑,混在下不停的雨声中。
从拳馆回来后外面下起了雨,磅礴的声响落在破旧的旧厝外,这雨下了好久。
温格猛地起身,伸手擦掉额头渗出的细汗,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着,萦绕在心间的窒息感才慢慢地消失。
旁白的姐姐还在睡觉,她轻手轻脚,穿上拖鞋离开房间。
天还没亮,前厅昏暗无光,她不想开灯,坐在椅子上看着不断滴落在天井院的雨水。
屋外的雨势渐大,四周都是暗沉沉的,院里的瓷砖发出雨滴拍打的清脆声响,掩盖了前厅的呜咽。
温格弓着腰,深藏的痛苦在此刻倾泻而出,她双手捂住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她失去了平日里的坚强冷静,落在雨里的呜咽像是小兽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