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信,歌女失 身》
几日后,吕望方从吏部衙门出来,旁边闪出一人,向吕望行礼,言道:“敢问阁下可是吕望?”吕望言是。那人又说道:“有人在忘忧楼请你饮酒,今日酉时三刻钟,请务必一赴。”
吕望如约而至,未进门就见那人往外走,路过时说道:“二楼左手第三间。”
吕望扣了两下门,门内一男人打开门来,见去乃是富贵之人,仪表不俗。吕望心猜应是官绅。 这人请坐了,也不报姓名,先请吕望吃了些菜肴,饮了几杯后,那人说道:“吕望大名,近来颇闻。在下素爱刚毅果断之士,且不拘泥于世俗道德的人物。故来请上一见。”
吕望言道:“不敢当,先生之言我一盖不符。”
这人又道:“不必自谦,能得皇帝垂爱者,岂是凡人。”
吕望不解。 那人道:“未得皇帝垂爱,你如何能活着下了朝堂,如何被御史及王钦若门生雪花般上书问罪,也不见你坐了半分罪名。”
吕望道:“阁下所言,我一向闻所未闻。”
那人道:“我所言非虚,既你不知,我便不能细言。实言相告,我来见你,乃窥测皇帝垂爱于你,今请与君同伍。”
吕望道:“阁下之名尚未悉之,今邀我入党,我如何肯行。”
那人道:“我乃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姓丁名谓,字公言。”
吕望起身施礼道:“原来是丁大人,卑职失礼了。”
丁谓道:“瞻辉多礼了,你意下如何?”
吕望道:“入党只与我有何益处?”
丁谓道:“一人困,而三人救。一人攻,而三人援。”
吕望道:“我曾入寇、冯门下,却不见相救者,反与我割袍划地。”
丁谓道:“那不过是趁风小人罢了,只做锦上添花,不曾雪中送炭。”
吕望道:“贵党却不负人?”
丁谓冷笑道:“彼之于你,乃你投奔也。吾之于你,乃我拉拢也。以我之尊重,屈身来邀,岂是顽闹?今日你只此一路可行。”
吕望道:“如此绝对?解印辞官却也不行?”
丁谓道:“尔不闻三人成虎,曾子杀人乎?今固无事,乃陛下爱你,倘天长日久,君恩寡淡时,难免骤来横祸丢了性命。你在我门下,有一众同僚为你遮蔽,适时保举你做些个实事,做好了,升迁受宠,则无人能动摇,宜之益也。”
吕望离座下跪泣道:“我无伤人之意,人存害我之心。为今之计,请附于丁公门下,如此厚爱,唯日后衔环结草,图报一二而已。”
丁谓急忙扶起吕望,言道:“你我亲近之人,日后不敢再行大礼,我只要汝心而已。”
吕望拜别丁谓回府,见有客人,问询一番,才知是妓 院保儿,告知吕望一件大事。
却说吕望于忘忧楼与丁谓会见,交了朋党,回府时漫步缓行,细细想着丁谓之言。早闻丁谓乃刘妃一派,定是刘妃闻‘高祖娶薄姬而诞汉文,汉景娶王姬而诞汉武……’故来拉拢。有刘妃在,只怕也无人能动,如此总算安稳顺当。
回至府中,闻堂上有人言语,咳了一声就进了堂门,见玉声兰姑钱大都在,还有一个男人,约三十多岁,粗衣破衫,有几丝白发,只无胡须。
玉声上前说道:“相公,这是济州府来的客人,说有要事,又不肯讲与我知,只待你回来。”
吕望听了,转身向那人施礼,言道:“在下吕望,吕瞻辉。阁下有何事,但请道来。”
那人道:“小人是济州府花开四季楼的保儿,贱名纪大定。有位姑娘叫做陈雁娘,被人卖了来,鸨母要她接客,她万般不应。说东京城里有夫婿乃官人,可托人来要赎身金。鸨母听了夫婿乃是官人,不敢用强,差小人来取赎身金。”
话罢从怀里摸出一个旧荷包,举手奉上,吕望接来,打开看时,有泛黄旧纸一张,上题一首诗。
「一纸诉衷情,百诗表慕意。郎有三千爱,均赠痴痴女。
一千爱三年,三年定婚期。期中择婚期,期满把妻娶。
一千爱七年,七年情丝缠。日日如水淡,平淡过百年。
一千爱永远,白发与暮年。执手紧紧握,并肩相扶远。
三千爱痴痴,痴痴知不知。并及诗一首,一诗换一世。」
吕望猛然想起此是数年前写给雁娘的,料知此人所言非虚。 回头看时,见玉声容颜惨淡,便对纪大定说道:“客人看到了,我已娶妻,但却曾与陈雁娘有过婚约。且请滞留一日,容我与内子商量一番,再做道理。”
不等回话,吕望又道:“兰姑,你去将你父亲对屋里收拾一下,将炕热了,拿床厚被去。钱大哥你带他去外边要几碟菜,吃两碗酒。”兰姑钱大应声而去不提。
吕望问玉声道:“娘子怕我对雁娘旧情复燃,抛弃于你,故而失色?”
玉声见被看出,掩饰道:“没,你与她本有婚约,起初我是极希望你娶她,如今也这番心思。只是听说她被卖进妓院,不由不惊。”
吕望道:“她如何从莱州府去了济州府,莫不是来寻我?”
玉声见他似是主意已定,道:“却有可能,景德二年我来东京时,陈艮篆信一封,托定高捎与你,定高说陈艮无义,又道你被榜下捉婿,在半路将书信丢在运河水上。”
吕望道:“我那时未曾寄书还乡,只我怨恨。我一直推脱婚期待定高兄回东京,是要陈艮低头。不曾见他书信才毅决娶舜英。如今暂不论恩怨过失,救她出苦海才是第一要事。”
玉声道:“是了,古语称‘赶早不赶晚,宜速不宜迟’,明日去告假,再筹措些银两,后天晨起早早上路。”
吕望伙同纪大定出了东京城直奔运河码头,租了一条小舟望着济州府而行,行未二日,船夫停船靠岸,对吕望言道:“客商老爷,前方河道清淤通塞,小人向人询问,运河要封十日,客商可上岸沿河堤向北走几日,可再租船行路。”
吕望无法,结算钱资,只上岸行路,走了三个时辰,天色渐晚,端的飘起了雪花,吕望带纪大定向村庄借宿。 连问数户,无一愿留客,直到有一家,那户人说向东北方向走二里路有个大户人家,富庶好客,有闲屋可居。 虽冷饿,也只得冒风雪而行。到了那户,确实不虚,直接请进堂里安排饭食。
茶饭俱足,吕望请主人道谢。仆人听了,忙去请主人,不时那主人姗姗走来,吕望施礼道:“晚生吕望,敬谢候员外。”
那主人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些许水米不堪再言。如此寒雪严冬,二位欲做何事?”
吕望言道:“不敢隐瞒员外,晚生乃东京吏部一主事,此番乃为探亲,带一仆从去往济州府。”
那主人起身施礼道:“失敬,失敬。”吕望慌忙拉住。 那人又道:“相公位在要职,责任颇大啊。”
吕望道:“一般的不入流小官而已,有愧斯言。” 那人又道:“我儿候轲,自幼好棍棒,喜相扑,会些拳脚功夫,骑射也好。景德元年时,也曾应召投军,只去的迟,打了一仗,回来时封了个都头,嫌官小事多,没做理会。今日有幸获贵客临门,万望运作。” 吕望言道:“此事确实为难于我,我实无权升官迁职。凭今日之相遇,得员外盛情款待,不好不做酬谢,他日回吏部,我自往档库,调出武职卷,将贵公子之名列在同功名之首位,不期朝廷增补军官时,或能选中。” 那人乐道:“果真如愿,吕相公便是我一门贵星。” 又向仆人道:“快去打水烧汤,为吕相公驱寒。再将新买的干果送些去房里。” 千恩万谢,一夜无话。
寒风月泣声,万物盖玉凝。
芸芸伏长夜,瑟瑟盼天明。
次日头午,因赶路劳苦,吕望与纪大定睡得多些。 在悲嚎声中,吕望惊起,穿衣起身出门抓住一个仆人问询,那仆人哀恸道:“昨夜下得好大雪,少爷晨起见了,便叫上几个跟班,去狩野。马儿疾奔时踩中兽夹,立时翻倒,将少爷压在雪里,后头跟班撵来时,少爷已然没了。”话罢自顾忙去,其实也不知作甚,却不敢停下步子,没头苍蝇般前府后院到处乱窜。
吕望本要上路,一是侯府大丧不得告别,不辞而别实是无礼。二是大雪封路着实不利出行。 捱到夜间,侯家同族人只留几位男丁看护棺椁守夜,员外被架回房里休息,吕望偷偷进了房间,安慰侯员外一番,又道:“我观员外不过才四十多岁年纪,再续一房,也无不可。不必太过重于情义,而鳏寡终老。”
员外道:“客人有所不知,我本姓王不姓候,只是入赘侯家改姓候,岳丈生下四个女儿,嫁出三个后,不忍家业白送他人,故召门人。我自家贫,兄弟五人,被父母送来做了赘婿,时十三岁。四年前发妻便丧了,我欲续弦,三位妻姊来府辱骂,不许我续弦,怕生下儿来,争长子家业。如今,如今独子亡故,这家业我怕是守不住了。”
吕望道:“先公子可有婚配子嗣,若有子嗣,无论谁人也抢不走这家业的。”
员外道:“谁说不是呢?可儿媳方过门不过半年,未听闻有孕。都怪我儿啊。”吕望不解。 员外又道:“半年前,亡妻丧期满三年除服。我对儿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儿听劝,愿婚。三位妻姊为儿择一乡女,乃长妻姊夫家亲戚。我无力相争,只对儿言‘为父之鉴,尔自熟知,娶乡女亦好,不同你母亲欺我般欺你。’本以为是个不知礼节,不修边幅的女子。娶过门,却乃是好女子,面容娇好,虽不施粉黛,亦生璀璨。只家贫如洗,受我家携养。终归是好,可我那儿不喜欢,常受冷落。呜……如今她家与我日后由谁人养之邪?”
吕望见他悲苦,心下不忍,须臾之间想了法子,对员外道:“在下有一个计较,管教员外一时之间免得忧患。”
员外停止哭泣,问道:“客人有何高见,但请赐教。”
吕望道:“你与儿妇言说关系厉害,趁早与她一处,生下孩儿,假说乃你儿遗腹子,谁人知晓?纵你妻姊怀疑,只叫孩儿姓候,也不会过份计较。你保全家业,有了子嗣,她有了依仗,养活全家。两相都好,唯坏道德伦理。员外自行斟酌损益。”
员外道:“丈夫立于人世,以名节为重,此断乎不可行。可还有高招妙策?”
吕望道:“员外高德,我不可比也。入赘改姓亦有名邪?时常为人所辱,乃有节邪?困于俗礼,非丈夫,匹夫也。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两家先人?唉…固不可行,便求三位妻姊,过继一儿,且要四岁下。此言或也可告与儿妇知。”
员外起身踱步,回头去柜中拿出十腚五两的银角子,捧到吕望身前,道:“请客人收下,明日一早,自行上路,望日后永不与人讲此间之事。” 吕望将银子收在怀里,也未言语,只回屋休息,次日一早,引着纪大定,从容上路。
皆因大雪,山河一色,寻不出东南西北,觅不得运河方向,二人在茫茫混沌中只依太阳之位,向北而行。 眼见天色将晚,迟迟不见人家,二人嘴上说了几句,又加快步伐。忽的见远处有炊烟冒起,进前看时却是一座荒庙。里面有个瘦弱小子正在烤火,吕望道:“远行之人,不期讨个容身之处,休息一夜,还请容准。”
那小子哪里就听得懂,只怕得要躲到角落。纪大定道:“相公做官久了,他一个乡野村童听不懂文言。”
吕望道:“是了。”又转头对那小子说道:“小兄弟,我们是路过这里的,今天想在这里睡一宿,你可答应?”
那小子只点点头,又蹲回火堆旁,纪大定取出干粮要吕望放在火前温烤,自去其他破屋里拆了些木头来烧,吃饭时那小子只盯着也不言声,分他干粮吃也不答谢。二人不理他,自将一些干透的柴灰厚厚的匀铺地上做隔潮用,将晾干的蓑衣垫着躺在上面睡去。
次日一早,二人起时仍见那小子在烤火,火势也不见弱,吕望感念彻夜受他烧柴取暖,从身上取出二十文钱给他。
那小子不接钱,道:“俺不要钱,你给俺双旧鞋穿就成。”吕望疑惑看去,那小子脱了鞋说道:“俺这双是草鞋,天太冷了,用牛粪裹得面。” 吕望从包袱里取出鞋子给他,那小子又道:“俺要你脚上的,你脚上的旧了,俺去抹些牛粪黄泥,就没人跟我抢了。这个太新了,一裹牛粪就透了,旧的好。” 吕望听着可怜,连鞋并钱都给了他。
吕望二人行至济州府,纪大定便引吕望来到花开四季楼。 方进门就见几个妓 女坐在门后,照镜细看修饰,口吟小曲调 情。纪大定将吕望安排至大堂一处喝茶,自去请老鸨回话。
不时就见两个妓 女上前来,吟道:
花儿生来有天时,一季开罢一季失。
姑娘胜花四季开,翘首顾盼情郎来。
那妓 女问道:“这位公子着实面生,可有相好的姑娘。倘若没有,你看我二人如何?”
吕望看时,只觉二人,一个是胭脂精,一个是铅粉怪。浓妆艳抹,红穿绿盖。紧裹束腰装窈窕,半遮面纱学可爱。趁着酒意深,借着烛光暗。瞒过恩客眼,遮掩容颜败。
吕望道:“我乃纪大定请来,为陈雁娘赎身的。不敢叨扰二位娘子。” 那二妓 女无趣离开。
吕望环视周围,见诸人多借酒弃日常稳重,言语放浪,行为轻佻。烟雾浮沉,光影交织。声色里,男女举止失礼,音舞中,人偶忘乎所以。适世圣贤之道不通,故人相竞以败俗为尤。人师难训,娼优交觥之趋。
纪大定寻到正在训斥妓 女的老鸨,交付差事。老鸨问道:“是个多大的官职?”纪大定谗笑道:“不大,八品官,是个吏部主事。狠宰一笔也未尝不可。” 老鸨啐了一口道:“你知道什么?吏部主事在京不是官儿,在外大如山。外官哪个敢不奉承?他若不肯吃亏时,找知府老爷说理去,我定时要碰霉头的。快去请到我房里再做计较。”
老鸨将卖身契递给吕望,言道:“雁娘姑娘卖身时为十五两银子,这又白养她两月余,又有纪大定去东京请大人,一路花销,又加他误工费。大人合该付我三十两银子。” 吕望不齿与她纠缠,将卖身契撕了,拿出三十两银子付与老鸨,叫老鸨又写了赎身契。 老鸨得了银子叫人引吕望去见雁娘。
一旁丫头问老鸨道:“妈妈要得少了些,岂不是便宜了他。” 老鸨道:“他若是平头百姓,看我如何把他架在火上炼油。有身官皮,多些顾虑。谁知他朝里有无靠山,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再说了,一个八品官到底是低了,油水太薄了。”
雁娘冲进吕望怀中哭了有一刻钟,吕望不及安慰,只道要先接她走。雁娘不肯,言道:“这里有个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如今病在膏肓,不过一二日光景了,我要等她闭眼再走。”
吕望放眼望去,果见有一人躺在里处床上。雁娘指另一边道:“童舟哥,这是我睡的床,你稍作将就一下。” 吕望也着实疲累,过去坐下,见桌子上留有残羹剩饭,知雁娘在此饮食清苦,遂起身出屋,对看守道:“快去要些羊肉汤来,再切只蒸鸡,送来再付你银两。”又拿出十几文钱赏了给他。 不时看守送来羊肉汤与蒸鸡,吕望付了钱,叫雁娘来吃食。雁娘也不推却,吃得饱了才看吕望未吃,问道:“童舟哥你怎的不吃?”吕望道:“我已用过饭了,你将肉汤去给那人喝些。”
雁娘盛了一碗汤,去喊那人,那人昏睡在床,被雁娘喊醒,吃了肉汤,增了几分精神,向吕望看去,惊道:“公子莫非是吕望乎?”
吕望闻声走近看了一时,只见那人不成模样,有《菩萨蛮》表之:
骷髅紧裹人皮瘦,身上见处有伤疤。
面容堆污垢,发疏不得扎。
牙齿渗红血,眼睛鼓出大。
声音暗沙哑,涎水流满颊。
却是认不得,只答是。那人道:“吕公子,奴是花月楼的滟滟。”
吕望这时也不敢确认,心中想道济州与东京数百里,一介女子知我吕望又知滟滟者,应是滟滟。 吕望道:“那日花月楼一别,我被皇帝下旨永不得入青楼。后数日花霰来我家告知,言说你被赵家人赎身,如今却怎落至如此?”
滟滟泣诉道:“是太宗皇帝之子九王爷赵元亿,他以势迫使妈妈用一百两银子强行带我出了花月楼,也不回府,坐车出了东京,便随他乘舟沿运河游历数省,直至月前来到济州。一日九王爷发急症殁了。八王爷赵元俨素来疼爱弟弟,大悲之下亲来济州,见我在戴孝在灵侧,问了管家,大骂我为妖妇,言道:‘妇人不贞,祸加男子。’而后我便被八爷手下卖进这里了。”
雁娘听了几次了,仍旧是可怜她伴着流泪。
滟滟又道:“卖到这里,那老鸨要我接客卖身,我命运不济,沦落风尘,先时在青楼,也只是清倌花魁,并不卖身。我自然不肯,她却不打骂,吩咐护院壮丁将我衣物剥光,仰按在长条桌上,将四肢分别绑于桌腿,言称‘小怜玉体 横陈夜’,抬到厅中台上,任piao客观看。计三日,每日两个时辰。我仍不肯接客,老鸨又吩咐了院中十数个护院看守,轮番将我欺淫一夜。又见我仍不接客,又找妓 女来劝我,那妓 女百般劝说,我终是不应。她叹声道:‘你不知妈妈手段,妈妈与人不同,从不打我们,也不让男人打我们,心却狠厉。一般女子来了只‘小怜玉体 横陈夜’与’‘一夜春风十三子’两般刑罚就从了,倘若仍不从,便是第三刑罚‘嫁狗随狗’,后院有几条黑狗,专为此刑所养,每日将你剥光束缚,在人前使狗奸淫你,直至将你逼疯逼死。’我闻言,绝望至极,我虽失贞洁,却非己意,即便身遭侮辱,而心有操守。但我是人,不是畜牲,受人所辱,尚能偷生。被狗奸淫,断不能苟活。当时便要逃去,纵然无望,死不受耻。我开窗跳下,不料窗外植有数寸长铁钉,有五排之多,乃防piao客逃账用。我从二楼跳下,落在钉上,本就金莲小足,立时倒下,腿与腹部又伤几处。值piao客正多,人声鼎沸,无人觉察,捱了半宿才被人看见。那时十月中,若是今日,当时便冻死了。那老鸨仍不打杀我,留我残命,以儆效尤。每日两碗稀粥苟活至今,眼下火熄水竭,能见旧友,不至于死的无声无息。”
吕望道:“可怜,可怜。你如今还有甚未了的心愿,凡我所及处,定与你达成。”
滟滟道:“世事不过一场空,人生如泡沫幻影。早早死了,就少了痛苦。只是一辈子没逃出这风尘世界。”
吕望去寻老鸨,言道:“雁娘可怜那同屋女子,或要伺候至死,或一同带走。我急着回东京,不能多住,那女子我看了,药葫芦都不是了,丢进土里埋了官府也不判杀人的。我给你二两银子,你把她卖身给我,我也好早早启程回东京。”
老鸨道:“官人当真是个善人,我老婆子瞧人多了去了,就没一个同官人这般的和贵。活观音发慈悲了,我哪儿敢违拗哩。” 当下老鸨便让人把滟滟抬出四季楼,生怕她熬不过这一夜被吕望索回银两。
吕望就近找了客店,花钱请伙计来把滟滟抬回客店。 客店里,吕望将卖身契给了滟滟,滟滟示意烧掉,又昏睡一时。吕望请来郎中诊病,郎中诊后言道:“此人已在黄土之下,黄泉之上。怕是她捱不到天明了。”
吕望道:“先生不可轻下结论,但有名贵药材一并拿来用,不能误了性命。”
郎中道:“伤病至此,人参不足续命,灵芝不能延年,雪莲不堪固寿,虫草不使添时。”
清晨滟滟含泪对吕望与雁娘道:“来世为奴为仆,当猫做狗也不做女人了,浮世风尘害我好苦。”话罢即死。
掉落人间有谁怜?终究是咬紧牙关。
吕望抱着悲泣的雁娘,说道:“造物有所予,必有所取。予她倾世容颜,又叫她命运多舛。此也是人常言之‘红颜薄命’之由。不必哭了,真该哭时,也是她哭我们,人间才是第一炼狱。” 雁娘仍不止泪,吕望对一旁的店小二说道:“小二哥觉得我所说的如何?”
小二道:“红颜就该薄命,她不薄命,那叫别人怎么活。单就说我娘,生的一般女人。自幼能使纺车就无一日休息,随意配于人妻,仍不得休息,偏我爹是个没用的,整日在外低头哈腰,回来却是豪横。今天打妻,明日揍子。也不谅解一分只知怨天尤人。你说那薄命的可真比得过苦命的?”
人间美景与良辰,会做富贵千两金。
前生不知造何业,今世贫困落凡尘。
吕望见他不识脸色,没帮自己劝雁娘,反向自己抱怨。有心斥他,言道:“荒唐,你怎敢言讨于父,真不知孝矣。”
小二道:“不好就是不好,管他是谁,不好就得让人说,怕人说就做好了。我听人说朝廷里有叫御史的官,就是敢说皇帝的好坏,皇帝都有人说得,小民百姓就能说得。”
吕望被他气的语塞,正要动怒时,掌柜买回了棺材,几个汉子将棺椁抬进屋里,将滟滟殓入,吕望道:“太过素白,合该添些葬物。” 那掌柜道:“我女儿出嫁前有些旧物件,我去寻觅个来。”
不多时掌柜回来拿出一枝木簪,一个牛角梳,一方罗帕,一团锦扇。
木簪刻鸾鸟神恣,角梳雕牡丹仪态,
锦扇描山水春景,罗帕织鸳鸯戏水。
掌柜道:“几个物什不值钱,算我搭送的。只熬夜伺候,又跑腿办事,多给些赏钱就有了。” 吕望结了房钱,雇人抬了棺椁去城外乱葬岗埋了。雁娘要立个墓碑,吕望道:“不必了,石碑一时之间凿不得,木碑前脚立了,后头就有人把木碑拿走烧火了。再者写什么?名妓滟滟之墓?不如不立。”
吕望带雁娘至运河,雇了一条小舟,返程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