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远就是了。他已经走得肌肉酸痛，心里自我安慰着。活着不让人好过，做鬼也这么累。
他已经死了第七天了。按照家乡的习俗，第八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他懒得去想葬礼会有哪些人来，也懒得理会妻子孩子有没有掉几滴象征性十足的眼泪。他只想赶紧往前走。他要赶在出殡入土前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否则来世就再也不能投胎做人了。边走他也边想着，不能做人那又做什么呢？进入畜生道吗？也许未必不是好事。不过转念之间，他想起妻子经常在厨房拍鱼。好好的鱼拍它做什么呢？因为活鱼会死命挣扎，鱼皮滑溜溜的人可很难抓得住。妻子如是解释过很多次。他时而记得住，常常却是忘了，正如此刻。当畜生毕竟太难，不是扒皮就是抽筋，那些在锅里被浇了滚油还拼了命摆尾的鱼，不知道还感不感受得到痛。还是算了，还是做人好。赶紧往前走吧。前面不远就是了。
好好的鱼，拍它做什么呢。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自己是怎么死了的？他想起七天前，那辆突然朝他倒过来的大货车。那个气势，排山倒海，一瞬间内他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唉，早上出门扫了一眼黄历，确实写着不宜出行来着。写着又怎么样呢，写着不宜出门就不出门了吗？人总不能靠着黄历过日子。太快了，文艺电影里说的什么死前的人生回忆走马灯，一点都没在他脑海里播放。什么都来不及，他就死了。
怎么就那么倒霉呢，怎么就碰上大货车操作失误倒过来了呢？一左一右两个方向，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偏偏就是往这边倒过来，偏偏就砸死了他。倒是也算幸运的，一点皮肉之苦都没受，就已经死透了。想必尸体是一坨肉泥吧，不知道妻子是怎么认尸的。要是换了自己，应该是认不出来妻子。妻子，唉，算是对不起她了，下辈子还是不要再做夫妻。做他的学妹吧，就和当初一样，他鞍前马后地给她献殷勤，但也仅此而已最好，在毕业之前全部了结，千万不要两个人一起头脑发昏进了民政局。剩下的日子，她要改嫁他没意见，也不能有意见了。死人哪有什么意见呢。
唯一挂念的是孩子。这个孩子太熊了，从小惹了不少事，他打过也骂过，都无济于事。若不是当初亲眼看着儿子和妻子一起从产房出来，他都怀疑这个孩子是被医院报错了。妻子那么文文静静的一个人，怎么生出一个如此叛逆嚣张的儿子。也许是错了，不打不骂反而是个好孩子。又是当爸爸的耽误他了。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他们娘俩怎么过。唉，文文静静，她那么文文静静的性格，却在厨房拍了十几年鱼。
算了，算了，就这样了。活人的事情，他一个死人真是管不了了。前面不远就是了。说起来，奈何桥得是什么样子呢？电视剧里肯定不是真的，他们又没死过。唉，他们又没死过，自己却是真的死了。要是还活着会怎么样呢？继续去一个濒临倒闭的公司上班，拿着几千块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算了，算了，也没什么好的，还是过了奈何桥重开一把得好。
前面不远就是了。他突然看到前面走着一个，也是闷头赶路一言不发。橘黄色的工作服，该死，不会这么巧吧。压死他的那个大货车的司机，也是穿着一模一样的橘黄色工作服。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哎！前面的！你等一下！”他冲着前面大声喊道，前面的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可不就是他吗，真该死，真是那个要了他的命的货车司机。橘黄色衣服的人等了他几步，说:"哥们，对不起啊，超载了，惯性太大转弯时就翻了。唉，对不起也没用了。“
唉，他听完他的话也没火气了。算了，算了，唉。”你干什么要超载呢？“他还是问问他。
”公司定的量，也不管运不运得完，运不完就扣钱，唉，老弟，我也是没办法。“
”算了。走吧。“
”走吧。前面不远就是了。“
前面不远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