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金在一起工作,配合默契,都对新技术感兴趣。都善于做工作总结收集经验记笔记。
让金坚惋惜的是,78年冬天他们办公楼发生一场意外火灾,烧塌部分办公室和办公桌,他的办公桌也惨遭此劫,笔记本、诸多资料、书籍等全部化成灰烬。
多年的经验积累找不到了,他对那次损失很痛心。
那几年国家科学技术飞跃发展,新设备新技术不断更新换代,人必须不断学习,开发引进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金坚主张引进的6kv真空开关,代替原来的贫油开关,简单、干净、动作快、灵敏度高,效能非常好。
这种开关维修方便,安全性强,很少出事故。使厂里安全供电技术提高一大步。
我们有共同的极强的工作责任心,一直担心厂里一二降压站之间没有互为备用的直流操作电源,我们学习研究认为应采用直流逆变技术解决。
这设想厂领导非常赞同支持。但买不到这种设备。
我俩找书找资料学习,准备利用可控硅技术自制一台“220v直流逆变器”。
我们对可控硅技术不熟悉,先利用旧材料试做。
反复试验几十次失败,毫不气馁,互相鼓励找经验,回家来饭桌前枕头旁都在研究分析失败原因。
历时两个多月终于自制成功,投入运行,解决二降压无直流备用电源问题。
车间领导为我们和我们班摆了场庆功宴,这是历来少有的。
我们都很激动,金坚太高兴了,没喝多少酒就大醉而吐。这不仅是庆功酒宴,更是领导对我们的认可赞赏,给我们的鼓励支持。
我们的敬业精神,对新技术的开发研制,不是一帆风顺的,得到领导支持,也有个别同行、小领导的羡慕、嫉妒、排斥、打击。
那个时候的不正之风开始萌芽。胡耀邦同志在十二大政治报告中这样讲过:“要实现党风社会风气的根本好转,坚决消灭那些在新中国早已绝迹,而目前又重新出现的丑恶现象。”
那时的社会风气已经无法和五十年代相比,正确的东西正常的现象,得不到正常对待。反而不正常的现象,歪门邪道却大行其道。
领导层的不正之风蔓延到群众层,爱岗敬业、大公无私的人得不到支持,相反那些阿谀奉承,嘴皮子功夫了得的人得到重用。
我当时的工作态度、成绩、贡献,得到领导的认可好评,同事们的佩服敬重,但实惠的好处没有,没奖金、没提升、没荣誉。
我心里感觉不平衡,我迷茫纠结,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该怎么做?我把烦恼发泄在日记里,求得自我安慰。
我多想这个时期也有鲁迅先生这样勇敢的文学家,用锋利的笔尖揭穿社会的丑恶现象,替人民讲真话发心声。
在日记中我写过“姜”的品质:姜是一种调味品,中药里讲性温驱寒,她辣的很顽固,任其加热、腌制、晒干、甚至表面涂上糖的姜片,也掩盖不了那辣人的姜味。我喜欢姜的品质,因为这是我的姓,更是我的性格。
凭我的技术水平、工作能力、成绩贡献,当了二十多年班长不提升,我的心里能平衡吗?能不委屈吗?
就因我看不惯,也做不出那一套奴颜婢膝的昧心事,付出再多也不会有回报。
在那段时间,我把心中的委屈郁闷、纠结迷茫,像洪水爆发一样倾泻在日记里。
那时不能太写实,唯恐给自己找麻烦,只能借物喻事,含沙射影的倾诉。印象最深的是摘录文学杂志上一段话:“老朽自甘淡泊,却不敢奢谈清高。我不入仕途,亦非鄙视仕途。我总想为官之人,上要尽忠于朝廷,下要施恩于百姓,不能愧对皇天后土,社稷庙堂,不能有负于炎黄子孙,黎民百姓。不求青史留名,也须无愧于心,真是谈何容易?我自忖才疏德浅,何苦要跻身仕途,攀龙附凤呢?”
写完抄完发泄完,心里就逐渐开悟,从泥泞中走出来,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只是太累了小歇一下,继续学技术、搞创新,继续埋头苦干。
我很佩服老伴金坚,同样在那个社会那种环境下工作,他情绪稳定,寡言少语,宽宏大度,淡泊明志。
他认为自己就是工程师,尽到工程师的责任就行了,只体会智慧、成功带来的无限快乐。
他不计较提升、荣誉、地位,不代表愚笨、懦弱、无能。他无私奉献不占便宜,脑子里好像就没有这部分细胞。
记得七十年代时,还没有因工作用公款请客吃饭这种事,有一次他和一位电工去里辛大队帮助工作,大队为表感谢请他们吃饭,菜都摆桌上了,他却坚决拒绝吃请,不想占便宜。让人家尴尬难堪,做好的一桌酒席该如何是好?
那次机动科要补提一名副科长,大家认为不管是论能力还是论资排辈,都应该提金坚。
后来因某种关系提拔了别人,常人都觉得诧异,他没往心里去,还说:“不提拔没啥,少操心,挺好。我还是干我的工作。”
但科长却感觉这事做的太明显,对不住金坚。就找金坚谈话,想安抚解释一下。
科长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不得已而为之,想推卸责任洗清自己。
他虽然在晋升上失利,但威望比成功者更高,更受人尊重、仰慕、佩服。
我佩服他,敬重他,默默在背后同情支持他。
那时候不正之风处在刚刚萌芽阶段,一些人在做亏心事的时候,残存的一点良知会让他们感到内疚自责。到后来不正之风越刮越厉害,不正常的事越来越被人认为正常,理所当然。谁还会有愧疚感和羞耻感?
金坚把这一切都看的淡泊,对一切荣誉和屈辱泰然处之。 正像画家刘海粟的一句名言:“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一但进入工作状态,一切不愉快都被冲的烟消云散。
我有时为他受到的委屈和排斥感到气愤而说:“太欺负你了,你太老实,老实人吃亏真不假。”
他微微一笑表现很不在意的说:“这不挺好吗,不必看重仕途,当不当官一样干。”
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相反他洞察世事看透一切。但是他的思想境界就像蔚蓝宁静的大海,波澜不惊,深水静流,容纳百川,汇聚上善。
他高尚纯洁的道德品质触动我,感化我,在他的影响下,心里的憋屈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八十年代中期,党内提出要改善党员成分,增加知识分子和女性。
这一决策下,被长期排斥在党外的“臭老九”们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大批知识分子被吸收入党。
八五年金坚也随潮流入了党。
在六十年代,入党是很神圣光荣的事,有肩负使命感的责任和追求。
近些年党内不正之风,大损党员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让我不再有入党的渴望。
但我的老伴金坚入党让我有新的感觉,他才像真正的共产党员。为他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投稿,名字就是《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