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才发现也不是全然一片黑暗,酒楼的檐下挂着灯笼,远远地照着他那一方天地,投下团团黑影,他的面容躲藏在暗中并不真切。
走的近了才发现他穿着灰色长衫,欣长的身形目测似乎有些清瘦,但无损他的俊逸,孤傲的眼睛好似没有焦距,漫不经心地拉着二胡。
按理说披头散发的他早该被风吹得满身狼狈,他却不徐不疾,秋风好似格外眷顾他,不忍吹乱他乌黑的发。他并没有为徐徐而来的人停下演奏,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在他的眼里,那撑伞踱步而来的白衣女子,与那大腹便便的富贵老爷并无不同。
都不是他这方世界中人。
有些人不说话,只坐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曲子凄切哀婉,他的脸上却无半分忧愁,周身的时空仿佛静止一般,只余琴声在风中游走,吹向那好似断魂的行人。
慕云卿一直没有说话,就这么听他完整地拉完那首曲子,放下弓,平静地看向她:“姑娘有何事?”就这么站在那里听他拉完曲子的人并不多,他知道他容貌尚可,然而从她的神色中可以看出,她也是清冷孤绝之人。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她将手中的伞阖上。
琴师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年岁渐长,他早已不将男女间的风花雪月放在心上,若说以前是为了糊口而拉琴,如今便是为了悦己,他逐渐懂得了先祖的想法,将二胡变成了家传之宝。“可否告知是哪位故人。”
慕云卿想起舒明磊说的那句数面之缘,“你便当我是慕名而来罢,”她将伞放在他的旁边,顺势看了他一眼,眉清目秀,既年轻又沧桑,尤其那双眼睛,漆黑犹如深潭之水,宁静无波。
似是感觉到了远处舒明磊的目光,他终是不放心的走过来了,却不靠近。
慕云卿向琴师告辞,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师兄,我回来了,”慕云卿重新回到了月色之下,接过舒明磊递给她的梅菜烧饼,一口下去,又脆又香。
“你把你的伞给他了,那你自己呢?”虽然是凡间之物,但是在她的镯子里放了那么多年,早已沾上了灵气,自带清香,经久不腐。
“没事,我镯子里多的是,瞧着天色今儿后半夜指不定有雨,送予他遮风挡雨,权当是听了他一首曲子的报酬。”因为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打伞。
为什么姑娘家总喜欢囤伞?程霜也是,家里总共三个人,却有六七把伞。
舒明磊没好气地带着她往客栈走:“都如你这般给报酬,岂不是要亏死。”幸好这丫头没笨到把自己的宝贝给别人。“走吧,回去早些休息,明儿还得赶路。”
“啊,又要骑马啊。”想到明天还要和小白马双宿双栖,慕云卿的脑壳又有些嘎巴疼了。
“那,要不你自己走着去?还是说你有钱雇得起飞行灵兽?”
“……那算了,我没钱。”为什么她到哪都是一个穷鬼呢?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没过一个时辰便期期艾艾地下起了秋雨,琴师收了琴正欲回家,瞥到那把伞,犹豫了一下终是拿起了它,便看到下方还放了十两银子,被伞遮的严严实实,回想起她所说的那句故人之托。
手心中的银子有些滚烫,握在手里却让人心神安宁。他很需要银钱。
他将其仔细地收好,他是个俗气的人,做不出不要银两这般清高孤傲的事,这十两银够他买好些米粮了,足矣熬过即将来临的冬日。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年少时不得诗中深意,而今仍是孤身一人。看着手里的伞,不忍将它淋湿,然风雨渐大,他终是撑开了兰花伞,接受了它的庇护,一头走进了黑暗里。
秋天,似乎,也没那么冷。
次日一早两人舒服地睡了个懒觉才起来补充食物,舒明磊看着慕云卿一包核桃酥两袋芝麻饼三包牛肉干四袋糖炒果子五斤瓜子,“别的也就算了,你买那么多瓜子干什么?骑马观花嗑瓜子吗?”
却见慕云卿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师兄,你真聪明,这是个好主意。”
秋雨之后眼见着凉意多了几分,舒明磊二人依旧紧赶慢赶地朝着目的地而去,所幸慕云卿似乎想起来往日的马术,上手了,自然速度也快了不少。
过了栖云海之后接连几天他们都没有遇到什么好的休憩之地,这里与现世不同,城与城之间相隔甚远,不仅如此,这世上有修士的存在,在栖云海却没有碰上几个,慕云卿想看看同类都找不到。
她心下疑惑,也老实的问了,才知魔神之战后,缥缈仙君立下仙规,三界六道需恪守此规,其中也包括了宗门中人无要事不得扰乱凡间秩序这一条。
便是宗门子弟,在凡间行走也要低调行事,不得仗着自己修为高深欺压平民百姓,违者不论出身,直接废除修为,被修仙界除名。
“这位仙君好像很厉害啊。”
舒明磊没有说话,看了看四周的密林,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路过这儿了。慕云卿这个粗线条的没有意识到他们似乎被这片林子困住了,还在叽叽喳喳的指着一株毒草问这是什么花。
此处布下了迷雾阵法,约莫是用来防范敌人入侵的,应当有阵眼。
他这般沉声低着头找来找去,慕云卿再怎么蠢也发现了不对劲:“师兄,我们是迷路了吗?”
舒明磊嗯了一声,牵着马继续寻找阵眼。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云雾缭绕,古木参天,山石林立,犹如人间仙境。然而天色渐暗,届时雾气加重,只怕花草树木都难以辨清,更遑论辨明方向。
眼前的树长得极为相似,安然地扎在土里,昂首看着他们这些迷路的旅行者,在他们走过后,四周的藤蔓轻笑着微微晃动,似是在嘲笑他们的无能。野兔机警地跑远,松鼠爬到树上目送着他们。
浓雾似是有灵识一般,一会儿化作缕缕清爽的凉风,带着树叶的芳香,吹拂她的发髻;一会儿化作粒粒晶莹剔透的水珠,跑过她的身旁,调皮地在额间留下嘉奖,轻柔地沾在发上、眉上,顺势而下抚摸她的脸颊。
与舒明磊的焦急不同,她轻轻地走动着,怕惊吓到这片雾色,任其发展变化,像是遇到了久违的朋友。
慕云卿跟着他来到一棵大树下坐下,从镯子里摸出几个颖果,分了两个给他。
舒明磊接过之后却没有吃,忧心忡忡地看着头顶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若是再找不到阵眼,咱们怕是要在林子里过夜了。”
她拿出一方帕子把几颗颖果擦了擦就往嘴里塞,清溪山上天然长成的几棵果树,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是很难得吃到的,不过结的果不少,每年慕云卿都会去摘很多放在镯子里,镯子里是一个冻结了时间的小世界,放在里面一年也不会坏。
只是她的灵力低微,空间大小有限,能存放的也只有死物。当然,与舒明磊的储物袋比自是大的多了。待她修为渐长,铜镯中能打开的空间也会越大,而储物袋仅能存物,不能保鲜。
慕云卿的喉咙早就干得烟熏火燎,此处虽然树木繁茂,却没有水源,走了大半日一滴水都没有看到,水汽弥漫,树枝也点不着,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存了些干粮。
颖果青里透红,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口下去水润十足,又爽又脆。“师兄,我觉得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
舒明磊看她吃的欢快也忍不住啃起了果子,闻言好奇地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却见慕云卿邪邪的笑:“咱们走了这大半日,见到的不是繁枝就是树影,可见是有心人专为路人设下的迷雾阵,不伤人性命,却想看人被困阵中徒劳破阵。”说白了就是布阵的人喜欢在外边嗑瓜子看戏。
“那依你之见……”师妹是想直接破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