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有处酒家,隐在梅林里。
盛夏,青梅花开的时节,行人在三里地外就闻到这清幽香气,这酒家,招摇得很。
酒家主人是位公子,一眼瞧去,是躲不过那双眼睛的,那双眼睛狭长,月牙似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模样坦荡天真,但细看也能瞧见他眼里的张狂。
公子不是深居的神秘客,酒家没有招牌,却在城中大有名气。开了三年有余,公子的酒家不设门槛,无论贫富皆来者不拒,所以酒家门庭若市,常年一番热闹景象。
酒家没名字,人人都唤酒家叫梅林,而梅林的上等酒酿,自然是梅酒。
红泥炉燃起,酒香飘满了整个堂子,小雪天是酒家的大日子,新酿的青梅酒开封,馋着这一口酒酿,城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嗜酒徒都来了,两层的堂子坐得满满当当,好不热闹。
公子喜闹,邀约了城中新来的戏台班子,来酒家唱戏。
铜锣开场,先出的是一段杂戏,公子穿着蓝布绸缎衣裳,半倚在藤椅上,手中拿着刚到的红橙,分成小半往嘴里送,不时被台上的丑角逗得咯咯笑。
一曲毕,台下响起叫好声。
木琴轻敲,一袭水袖丹衣缓步而来,侧身回眸,一双透亮的眸子,倒映着红粉银钗,醉落在梅酒香里。
是《女将军》的序曲。
公子来了兴致,挑起他的长刀上了台子。
台上那位青衣角稍有惊诧,但很快镇定了下去。
“塞北烟尘没,红妆从此落。”公子唱起女角的唱词,柔情婉转,颇有名伶风姿。
“此行路途远,银月落杯酒,夜风寄相思,望妻多挂牵。”那青衣角也不怯,对上了公子的唱词。
“来年花重开,再为君束发。”公子抬手,将长刀横起,莲步轻移,兀地一抬手,将刀架在了那青衣角的肩上。
堂子一下鸦雀无声。
戏班的乐手停下,纷纷俯身从隐蔽处抽出剑来,要冲上来,台下的酒家伙计也站定,按着腰间的暗箭。
那青衣角示意乐手不要动手。
“哦?天正名门正派就是这么做事的呀。”公子把台上的凳子侧倒,一只脚踏在上面。
“梅林公子怎如此粗鄙,实在败坏了雅名。”青衣角眼神磊落。
“我在酒肆设宴,是邀好酒的风雅之人,若有人要在宴会上闹事,我可不依。”公子收回长刀,迫近青衣角身前。
“送客。”
“梅林公子,后会有期。”青衣角挑起嘴角,戏谑似的看着公子。
“走。”青衣角向身后的乐手示意。“不好意思,各位看官,这《女将军》就断了。让梅林公子为大家唱出好戏。”
戏班离开了酒家,店里伙计也放松了警惕。
“各位,今日扫兴,小生惶恐,每桌各送一壶新酒,一碟鱼脍,以表心意。大家吃好喝好。小生再为大家唱武一曲。”
公子挽起衣袖,现出臂窝处一块印记,印记青黑似圆月碎落,落成数粒残月。一段花枪戏法耍完,公子走下戏台,嘱咐近身之人暗中盯住戏班一行。
这一闹,这酒客心中自然有些心神不宁,不过这天正门如此找上门来,数得上江湖奇事,公子还敢当面对抗天正门门徒,实在奇上加奇。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这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有几个人却悄悄离开了酒家。
公子在二楼翘着脚睡觉,只听见琴师悠扬的琴声传来。
一觉睡醒,酒客走得差不多了,窗外天暗,飘起了小雪。
伙计忙上忙下收拾,一楼大堂中央还坐着一位姑娘,衣着朴素,在烛台映衬下自酌自饮。
公子伸了一个懒腰,走下楼。
“姑娘,还不走。”
“公子护了我,不知小女怎样才能报答公子呢?”那姑娘站起,手端着薄瓷杯,浑身酒气。
“公子的青梅酒可真是好喝啊,如此佳酿,看来我得常来才是。”仰头,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自然欢迎姑娘常来,只是就不要再招惹仇家上门了。”公子也拿起一只酒杯,满上酒,喝下。
“这次来,是来向华公子买情报的。”那姑娘的眼睛勾住了公子。
“哦?”公子拍手,伙计都退了下去。
“碎月阁以血练气的功法我镇山元还要叫一声前辈呢,看来那些传言没有假,碎月阁的大公子还没死,公子表面在此开酒肆,实则做情报生意,真是雅致。”姑娘脸上已经泛起红晕。
“那些只是说书人胡乱讲罢了。颜风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了,我们就开门见山罢。镇山元要什么?”公子拉开凳子坐下。
“那批劫金的去向。”颜风直直看向公子。
“你不是为劫金已经杀了天正门的一个门徒么?这才引得天正门派人来杀你,真是可怜名门正派,寻仇都要刻意装扮。”
“那女子也只是寻私仇而已,怕是她不敢报上她门派吧,不过,与你无关。你到底有不有劫金的消息。”
“三百两。”
“放心,已经准备好了。”
“姑苏城十里外,枯山破庙。”
“到底是谁敢劫镇山元的黄金?”颜风眼中现出戾气,与她的面容极不相称。
“一条一问,不过这个问题我不答。你快去吧,不然黄金又会被转移走的,路上小心。”公子懒懒看着颜风。
“好,多谢公子。”颜风把一个布包扔给公子,公子接住。
颜风要转身,忽然又转过来,“对了,有人向我买你的脑袋,一命抵一命,不过下次可不保证了,保重,公子。”
姑娘开门,没入了风雪。
“呵,脑袋。”公子摸了摸脖子。
风雪啊,没入长夜。
姑苏城十里外,来回五天。
天正门来人追查,五天。
各路门派的消息来回传达,五天。
碎月阁大公子的头,还在脖颈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