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舟理解沈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
沈落在云清寨的时间越久,对虞朝宗等人的影响就会越大。
自己明明已经写了一封亲笔信回去,告诫虞朝宗千万不要攻打燕宁寨,可虞朝宗还是尽起云清寨人马来了。
事实上,徐一舟猜到了虞朝宗会率军前来逼沈宁把自己放回去,可那不是没有转换余地的出兵。
如今沈落来了,虞朝宗出兵的目的或许便不仅仅是单纯的想救出自己。
在别人眼里看来,沈落是一个站在神坛上的人。
真命天子的名头也不知道唬住了多少人,济世郎李薄便是最近的一个例子。
从刘玄机开始,沈落帮忙出谋划策辅佐的人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死了的绝不仅仅是刘玄机一个,而沈落至今还活的逍遥快活。
这一点,徐一舟看的无比透彻。
因为他从小就被徐家培养,立志做一个超越那些名门子弟的人。
沈落也好,姜诩也好,那些世家子弟名扬天下,徐一舟一直想找个机会将这些名气大的人尽皆知的才子击败。
所以,他对于沈落的关注绝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从沈落骑牛挂角读书冲撞了楚公刘肃开始,徐一舟就一直在详细的思考着沈落这个人。
他才不会傻到也相信沈落会读书入神到冲撞了大队人马保护着的楚公刘肃真的是无意的。
沈落家财甚巨,名门之后,若是没有目的他又怎么可能去骑牛?
就算是为了求一个读书的意境,怎么就那么巧撞到刘肃的队伍?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沈落得到了楚公刘肃的赏识,将其推荐给了兴业皇帝刘武。
可惜,刘武却并没有重用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姓沈。
再之后,因为那首欲落处的诗词,沈落从东都潜逃投靠刘玄机。
他给刘玄机想出的那个传遍整个大周的上中下三策,在徐一舟看来更是漏洞百出。
在徐一舟眼里,沈落不过是个喜欢耍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
而徐一舟,推崇的则是阳谋,以势压人,彻底的击败敌人。
他知道自己讨厌沈落,但徐一舟无论如何想不出,沈宁怎么知道自己对沈落没有丝毫好感的?
但沈宁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沈落在云清寨的时间越长,对自己越不利。
就拿这次来说,沈落怂恿虞朝宗出兵,云清寨兵马尽起,此时就算自己赶回去只怕也很难劝动虞朝宗撤兵。
不战而退,这样的耻辱虞朝宗接受不了,单天雄等人接受不了,整个云清寨的人都接受不了。
这便是沈宁明明早就知道幕后的谋划者是沈落却一直等到与李薄决战前才告诉他的原因,沈宁要的就是云清寨出现不团结的矛头。
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就必然有人站在沈落那边。
再者,对于虞朝宗这个人,徐一舟太了解了。
以虞朝宗的品性,沈落仅凭着他的名头便会成为云清寨最尊贵的客人。
而若是有着天下第一名士美誉的沈落再给虞朝宗出谋划策的话,虞朝宗自然不会驳了沈落的面子。
他身为大当家,既然已经下了命令攻打燕宁寨,自己回去再劝的话那便是折了虞朝宗的面子。
这让他在云清寨众人和沈落面前如何下的来台?
所以,徐一舟清清楚楚的知道,虽然他还没有见到沈落,却已经输了一筹。
一路上,徐一舟都在沉思,如何才能既让虞朝宗等人不觉得亏了面子,又能暂时不与燕宁寨的人马交锋。
这确实是个难题,很难很难。
从宿城到郓城,徐一舟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好办法。而就在路过郓城的时候,他有些懊恼有些欣喜的发现,某人竟然为自己送来一份大礼。
这礼物很特别,是一群人。
郓城北门外三里送客亭,顾名思义,这个不起眼而且看起来颇为残破的小亭子本来是送别友人的地方。
这样的亭子几乎每个城池外面都会有。
送客亭,主人将客人送到这里之后也就要挥手告辞。
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千里是没有几个人能送的,就算城外三里凉亭,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就走这么远来送别客人。
这亭子本来前几年的时候还有专人负责修缮,可是自兴业六年刘金称占了大野泽聚众造反之后,这亭子便彻底荒了。
莫说有人来修缮打理,就算有人从官道经过也是行色匆匆。
后来倒是成了乞丐们躲避雨雪的地方,可是今天,原本聚集在这亭子里的乞丐却一个都看不见了。
乞丐没有,倒是有个绝色佳人。
破败的凉亭中,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安静的坐在已经被人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石凳上,支着下颌,认真而专注的看着石桌上摆着的一盘残局。
无论从正面看还是侧面看,她的面容身材都是一样的精致迷人。
或许是因为这一年来心态上的改变再加上雨露滋润,她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的娇艳欲滴。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喜欢面对一盘残局的习惯她还没有改变,只是,看棋盘的人却已经变了。
凉亭石桌上,一盘棋,一壶酒,两只酒杯。
自从她坐下之后只走了两步棋,滴酒未沾,倒是喝了几口清水。
凉亭外官道上,百余名黑衣大汉肃然而立。
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根锋利无匹的黑色铁钎,铁钎长一米三棱三血槽,若是捅进人身体里的话纵然不是致命伤,只怕也会流血不止。
这铁钎的设计者正是那个面貌清秀的少年郎。
齐刷刷的两排黑衣大汉中间,也就是官道的正中间跪着十几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汉子。
大部分垂头丧气,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多久。
有人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有心智不坚定者已经倒在地上喘息,有狠戾者依然咬着牙挺直了身子,只是他们却站不起来。
因为跪着的这十几个人中最阴狠坚强的人,都已经给挑断了脚筋剜去了髌骨。
那些身穿黑色长袍的大汉也不去管那些跪着的人,倒下的便倒下,跪着的便跪着。
若是有人实在喊的声音大了些烦着了那凉亭中的白衣女子,便会有黑衣大汉上前用特制的木牌狠狠的在喊叫之人的嘴巴上扇个十几下。
直到嘴唇被扇得破烂不堪牙齿落尽再也喊不出一个字,黑衣大汉才会沉默的转身走回去站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凉亭中的女子动作很小的舒展了一下身体,站起来走到凉亭外面往远处看了看。
恰在此时,一骑自官道上飞驰而来。
白衣女子便是秦若薇,那些黑衣大汉都是通闻密探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
骑马赶来的密探离着二十几米停下战马,下马后快步跑过来抱拳道:“大档头!人来了,稍后就到。”
秦若薇点了点头,指了指凉亭石桌上的酒壶说道:“端过来。”
有密探过去,将那一壶酒两只杯端了过来站在秦若薇身后。
不多时,远处官道上一阵尘烟荡起,百余骑人马缓缓减速停了下来。
为首的年轻男子正是徐一舟,在看到秦若薇之后微微皱起眉头。
他从战马上跃下,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后走过去抱拳道:“见过秦大家。”
秦若薇微笑还礼:“见过徐军师,程将军。”
“你特意在这里等我们?”
徐一舟问道。
秦若薇点头微笑道:“我家将军飞鸽传书,说徐军师要回云清寨让我准备一份厚礼相送,算计着军师差不多要赶到郓城,所以便在此处等候。”
“将军说,军师回去或许有些难题不好解决,特意准备了礼物为军师分忧。”
“礼物?”
徐一舟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皱眉道:“这些人?什么人?”
秦若薇缓声道:“这些人,沈落的人。”
“也是杀你的人,他们不知军师随我家将军去了宿城,在郓城潜入县衙时被我的人捉了挨不住拷打便说了实情。”
“军师如果带回云清寨的话,说不得会有用处。”
徐一舟脸色一变,随即释然一笑道:“雪中送炭。”
秦若薇将托盘从密探手里接过来笑道:“我家将军还说,要请您和程将军喝一杯酒。”
徐一舟看着那酒壶看了好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道:“不喝!”
说完,转身回去,程知节不明所以,对秦若薇歉然笑了笑,快步去追徐一舟问为什么不喝。
徐一舟只吩咐一声带上那些刺客立刻启程,再无一句话,甚至没有对秦若薇说一句告辞的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无礼的举动,偏偏秦若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很开心的笑容。
莺儿走到秦若薇身边,看着徐一舟等人的背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幸好他没喝。”
秦若薇叹道:“幸好没用上。”
说完,她缓步走向官道一侧的马车。从官道两侧的树林中,忽然出来不下五百人的精锐士兵,手中皆持连弩硬弓,列成队列后跟在马车后面迈着整齐的步伐返回郓城。
几里外,程知节不解的问徐一舟道:“军师,为什么不喝那杯送行酒?”
徐一舟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没有喝酒的性质。”
他在心中叹道,哪里是什么送行酒?
分明是一杯断头酒。
沈忆安啊沈忆安,你明明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为什么下不去手?
其实纵然这里没有伏兵在侧的话,那一杯酒我还是不会喝的。
你送的是绝情酒,你却是个情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