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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书名:浮屠诀 作者:有猫万事足 本章字数:5364字 发布时间:2023-03-17

当天晚上,张嬷嬷在我的门外坐了许久。我知道她有话想问我,但却始终张不了口。最终,叹了一口气,她打算离开。

头顶上,月凉如水,空中有几颗星辰。

“嬷嬷。”我们隔着一扇门,叫住了她,“听说,我是您接生的。”

张嬷嬷停住了脚。

“我出生的时候,是您第一个抱起了我。那么,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您应该最清楚。”

“小公子……”

“您应该知道,这就是我从小不受待见的原因。”

“不,不是的——”门外一阵慌乱,我知道她想解释。但许多解释在此时看来都是徒劳无效的。真相如何,事实怎样,局外人往往能看得更清楚。我压着嗓子,回忆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我是如何满心欢喜的被我的父亲,苏将军带去山里——那是我八岁的生日。一向对我冷漠的苏将军忽然提议要带我上山打鸟。我很开心,高兴地一夜睡不着觉。早早地就准备好了打猎的工具,只想博得苏将军的喜爱;当我被带去山上时,我又是如何被苏将军一脚踹在地上。他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刀,狠狠地朝我砍来。若不是我眼疾手快,躲了一下,那刀就不会砍在我的腰上,而是直接砍上我的头颅……

那是曾折磨了我十二年的噩梦。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深夜,它们都会悄悄的出现,扼住我的呼吸。

“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师父。师父可怜我的遭遇,所以对我使了一个法术。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嬷嬷,抱歉,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的。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我现在就离开。”

“不!”门轰然打开,她伸出手一把抱住我,用力地把我揉进怀里:“傻孩子,你说些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嫌弃你?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跟我亲生的有什么两样?别说这些话了……”

大片大片的泪滚落下来,落进我的衣领。

心上压了十二年的石头轰然挪开,我扑在张嬷嬷的怀里,用力嚎哭起来。欠了十二年的眼泪,十二年的委屈,在这一次全部补齐。

 

第二天,苏月又来了。

“咚咚,咚咚,我能进来吗?”门外响起她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说“请进”她就主动把脑袋伸了进来。话未说,笑先来,她晃了晃手里的葫芦,“嘿嘿,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昨晚和张嬷嬷说了太多,张嬷嬷离开后我又独自黯然神伤,在门口吹了一夜,直到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睡觉。然后……不出所料的真伤寒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这是伤寒药,我昨天问我爹要的。听说这是军队里用的,效果特别好。我小时候着凉时他们就给我喂这个。特别管用,一喝见效。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苦了,喝完以后喝一口糖水就好。我娘最喜欢给我准备糖水……糖水你吃过吗?特别甜。”

糖水?

她笑起来真好看。少女的娇憨与天真,从未吃过苦头的样子。她的生活应该就和那糖水一样,甜如蜜,从未有过一丝苦涩。

在她炽热的眼神下,我勉强喝了一口。诚不欺我!居然比昨日张嬷嬷准备的药还要苦!我才喝了一点就忍不住了,差点“哇”的一口全部吐出来。

“不能吐啊不能吐!吐了就全浪费了——”说着,她一把捏住我的鼻子,另一手掰住我的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药瓶,哗啦啦的全部倒了进去。

我苦的眼泪横流,趴在床上干呕。正要控诉她的所作所为之时,一缕粘稠的液体淌进了我的嘴里。

“糖水,我专门给你带的。尝尝,很快就不苦了。”

顿时,苦涩一扫而空。我望向苏月,却见她撑着下巴,笑嘻嘻道:“我没骗你吧?吃了这个糖水就不苦了。这是昨晚我回去缠着我娘专门做的。她还笑话我,说我十七岁了还吃这种东西。吃糖又怎么了?不管是十七岁还是七十岁,我都爱吃。”

眼眶热辣辣的,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吓了一跳:“不是吧,这居然把你苦哭了?”她手忙脚乱的翻包,“等等,我应该还有糖水,我帮你找找……”

我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不必了。”心中的苦,一口糖水解不了。后来她又殷勤的送上茶水给我漱口,一双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直看得我不好意思。

“那个……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这才如梦方醒,忽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好喜欢你啊。”

我吓得一哆嗦:“蛤?!”

她更加用力的抓住我的手,絮絮叨叨:“我真的好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特别亲切,特别想亲近你……”

 

大约是血缘作祟。据说有血缘关系的人,即使是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面,但也会对对方生出亲切来。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如此。

她抓着我絮叨:“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少岁?昨日我就想问你来着,但是张嬷嬷在那里催着我走,我也不好意思直接张口了……”

我胡诌了一个名字:“张启。”

“张琪?”她重复了一遍,但是换了音调。

我忽然想起“启”这个字总会让人想起曾经的我,罢了,不再提它吧。张琪就张琪。

“那你多少岁呢?”

“二十。”

“二十呀?那我比你小三岁,今年刚刚十七。”她又笑了,眼睛亮闪闪的,“张嬷嬷有没有给你介绍过我?我姓苏,全名苏月。”

“介绍过。她说你是个小辣椒,走哪儿辣哪儿,可不得了。”

“可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我可甜了。”

“……”

接下来的画风就变得有些诡异了。我这位同父同母、曾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过多交际的妹妹,此时变成了一个小喇叭,巴啦啦地说个不停。从天南说到海北,无所不谈。她最主要说的还是府里的事情——譬如,“虽然我有一个弟弟,但总是与他不亲近,看着就烦。完全不像张琪你,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甚至觉得你才有应该是我的亲人”;再者“我那个弟弟傻不拉几的,已经十岁了,却连长缨枪都举不起来。要知道我在那个时候已经能举起我爹的霹雳斧了”……

忽然有点心疼我这位从未蒙面的兄弟。

叽叽歪歪了一阵,我也不好再躺在床上了,便跟着她去院子里走一圈。因张嬷嬷是东夷国之人,所以她也默认为我也是东夷国的人,于是十分殷勤的给我介绍邵都当地的各色风景。我虽是在这里出生,但在这里生活的八年里从未出去过,所以乍一听还是有些兴趣。于是苏月就趁热打铁,表示要进东道主的职责,带我出去游玩。

我心里有些犯难。且不说我现在处于反噬期间,出去游玩身体多有不适;再说身边跟这个苏月——这妮子凶狠跋扈,又有一种倔强感。若是不从,怕是我接下来的几日都不会安宁。思及此,我温柔道:“我对这邵都也不熟悉,有什么地方好玩,你这东道主就带我去吧。”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苏月仿佛爆发了万丈光芒,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太好了,那我们就去逛窑子吧!”

“好……啊?”

 

所谓的“窑子”,其本身是一个公馆,全名唤作百香阁,听起来像某种水果。但实际上这里可不是那种清新可人的水果,而是某种不可描述之地。百香阁的前身并不光彩,乃是邵都的一个小倌楼。只是后来被官府查抄了。本来充公,但王宫内的某位贵人似乎看中了这里的风水宝地,转而承接了过来。改一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初闻苏月要去逛窑子,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后来苏月解释了以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最近百香阁在弄一个“品香大会”,引得全邑川的人都来了。苏月也跃跃欲试,想要去看。但苏将军门风严厉,不允许苏月去这种地方。苏月很是不爽,但只要找上别人,便能打着旁人的幌子出行了。

我就说,难怪苏月一瞧见我就这么自来熟,敢情是打着这个算盘。

到了第二日,苏月早早地就来敲门了。今日的苏月大不相同,居然做了贵族小姐的打扮。两个玲珑锁髻扎在左右,上面分别系了绿色的丝绦;额前梳了一层薄薄的刘海,眉中点了一颗美人痣。耳朵上坠了流苏梅花坠,头上插着彩凤金步摇。明明只是去看一个品香会,她却做出了出嫁的打扮,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与她一对比,我可是简单太多了。毕竟现在是女身,所以昨日连夜请张嬷嬷帮我准备一身女装。此时穿在身上,和她一对比,简直寒酸到不行。

“你怎么穿的这么简单啊?”她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这样!”说着蹦的老高,“我要亲自为你打扮。”

 

此后的一切,我不愿再回忆。

我,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小丫头摁在椅子上,描眉画鬓。最可恨的是,面对这个小丫头,我居然全无反抗之力!她左手摁住我的肩膀,让我动弹不得;右手掏出眉笔、胭脂,如画画一般在我脸上画来画去。画到最后,她满意的一拍手:“不错,不错,真好看。张姐姐,你来瞧瞧,看我手艺如何?”说着把镜子往我面前一推。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我索性不看。只是兀自揉自己被捏的生疼的手腕,同时恨恨的瞪她一眼。

“对不起啊——”她忽然走了过来,帮我揉手腕,“我平时都是和那些粗鲁的男孩子玩,忘了你是女孩子了。把你捏疼了吧?来,我给你吹吹。”

“……”

弄完这一切,我们起身出门。一路向西,不多时在邛河便看见了一栋小楼。约有三层高,坐北朝南,檐飘飞角。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都能闻见扑鼻的香味儿。走近一看,楼上挂着一个牌匾,写着“百香阁”三个大字。

我和苏月起身朝门口走去,却见门前守着一个小厮。身旁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七八个香炉。

“二位可是来品香的?”

“是的。”说着苏月就要进去。

小厮一伸手,道:“那请二位拿出‘进门香’吧。”

“什么是‘进门香’?”

“昨儿我们老板下了命令,来往宾客都必须拿出进门香,而且这香要足够奇特、足够珍贵才行,否则不予进入。”小厮一侧耳,压低声音:“二位莫怪,也是咱们这里实在是太热闹了,全邑川的人都来了,从西寒北冀东夷三国,还有那偏僻地界的八荒的人,都把这里挤了个水泄不通。咱们也得设立一个门槛才行。所以,劳烦了,进门香——”

苏月大恼:“我昨儿来的时候你们还没这个规矩!”

“没错,昨儿没有,但不代表今儿没有啊。这个规矩是新定的,今早上才定下的。”

苏月气得挽起了袖子要揍人。

“等等,我有——”唯恐苏月动手,我连忙拦下,从衣襟里掏出芳华香。“我这里有。”

小厮指了指旁边的香炉,我往里面倒了一点。顿时,香气大盛,压过了其余的香味。小厮大惊:“我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劳烦姑娘,这香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暴露芳华香的名讳。虽然这种香极其珍贵,几乎灭绝,但不排除有人识货,那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于是我找了个理由:“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是我自己调制而成。现在,我们总能进去了吧?”

 

楼内也是别有洞天。外面看只有三层,可到了内里才发现,这小楼居然是从地底打通的,除了表皮地面以外,最下面居然还有两层。上面三层再加上下面两层,总共就是五层。这五层便是按身份品阶排列,谁身份越高楼层就越高。因我进门香给的好,小厮自动将我脑补为达官贵人,直接上了第五层。

地理位置优越,下面的一切便清晰可见,皆能入目。

好大的一个品香会。来往人群穿梭不断,所有人皆衣着华丽。虽说这些地方总容易混入打着品香的噱头实际上行其余之事人,但这里却不一样。所有人的手里都捧着一个香炉,一时间喷香扑鼻。有的香凝气平神,有的香凄婉惊心,有的香如往事之勾,将人的记忆全部勾了出来。好在我闻惯了芳华香,对这些味道也有抵抗力了。

世间的奇香,都能在这里看见一二。

苏月看着稀奇,撑着下巴向下眺去。

“听说今日要来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是为了她才来的。”

“谁?”我问道。

“你知道东夷国的明珠夫人吗?”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上一次还是找旅馆借宿的时候,因为这位明珠夫人,害得我居然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所以才会找到张嬷嬷求宿。没想到,居然还能听见她的名字。

“没听说过,怎么了?”

“据说,这位明珠夫人罹患头疾,常常睡不安稳。由此,她想找一种可以让人快速熟睡的香。国君听说了这个消息,就想着讨好东夷国,卖一个人情给武麝王,所以才用这百香阁举办了一个品香大会,广纳天下之香。据说,这位明珠夫人也会出现。”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位明珠夫人居然也会出现,我倒是也有了兴趣,不禁感叹:“这位明珠夫人可真幸福。都说君心凉薄,但武麝王居然如此看重她,真是难得。”

苏月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认真的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表情更怪了:“你难道不是武麝王长什么模样吗?长成那个样子,怎么会有‘幸福’这个说法啊,一般人见着他都是会做噩梦的好不好……”

经过她的一番科普,我算是明白了。武麝王,称谓里的这个“麝”字并不代表他擅长射箭或打猎,只是单纯地象形字,因为此人长了一张马脸——又长又窄,据说下巴还独具特色,翘上了天。此种长相,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一般小孩见到了还会做噩梦。

这位武麝王的历史并不光彩。他并非王族,只是谋朝篡位才当了这个王。他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个骁勇的武将,只是后来逼宫,砍了昏庸的昭佛王,才得来的这个天下。

人们一直怀疑武麝王残酷的性格和他磕碜的长相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年轻的时候长得太丑,所以不得女孩子欢心,郁郁寡欢。这么郁一郁的就变态了。做了王以后,广纳天下美人。但通常是纳一个杀一个,因为他总觉得那些美人不喜欢他。譬如说美人擦眼屎,眯了眯眼,他就觉得美人在用眼神剜他。然后他就要剜美人的眼睛。

美人实在是太亏。不过,撇开这个不说,他在其余地方还算得上不错。轻徭薄赋,强兵练马,震慑住了自己周围的三个蛮荒部落,稳定民心。

因此东夷国的百姓虽然惧怕他,但对他的评价还算不错。至少,比上一位的昭佛王要强一些。

这位明珠夫人是一年多前出现的。据说,武麝王第一次瞧见明珠夫人,就看的挪不开眼了。当场宠幸,后来就封了妃。明珠夫人是一位招摇跋扈的女子,曾做出过许多违背礼法的事情——譬如说武麝王在上朝的时候,明珠夫人居然敢穿着内衫里裙就上朝了,露出白晃晃的大腿。臣子都吓得垂下脑袋,不敢多看一眼,心里默念“祖宗都给你羞得从坟地里跳出来”。但武麝王却哈哈大笑,毫不在意,越发的宠爱她。

都说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但我却并不这么觉得。武麝王周围的女子都是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戳了武麝王的玻璃心。但明珠夫人却张扬跋扈,如火焰一般炽热,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反而让武麝王感觉到了真实。这就是他喜欢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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