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门幽阁。

　　朦朦胧胧地画面在眼前闪过，一会儿是天玑邝月宫的师弟师妹，一会儿又是天穹上的星河流转。忽然画面陡然一变，曾经的过往和伙伴都已远去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父亲的脸在其中明明灭灭。

　　元席的眼神暗淡，不像是活人的眼神，像是个只有躯壳的傀儡主动去奔赴死亡。

　　元之凌发觉距离大火里的人越来越近。

　　父亲的脖子上有条不明显的痕迹，头颅仿佛脆弱得像纸一般，面部从中间开始燃烧露出里边的空壳子。

　　手掌般大小的纸人忽然从中爬出来，黑洞洞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元之凌。”耳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身体吓得一抖，这一觉睡得极沉，受了凉忽然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冻得蜷缩了下身体，横躺在地上。

　　元之凌饥寒交迫之余，又察觉到这屋里有道冷冰冰的目光，那目光不含任何温度，仔细看来只能发现无聊和残忍。

　　面前椅子上坐着名少女，淡漠的眼眸从高处往下看，像是在睥睨。

　　“清水醒神，可冷静下来了？”她懒洋洋地开口，凭说话之人骄傲自负的性子，自然看人的眼神轻蔑而傲慢，语气里都透露着慵懒的嘲讽。

　　元之凌缓慢抬眼，对上一双凝视着他的漂亮眸子。

　　这种程度的激将法已经不能惹怒他，环顾四周环境元之凌的内心逐渐不安。

　　长时间生活在这脏乱苦寒的环境里，不剩多少修为的元之凌精气神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仅人变得更清瘦了些，而且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都透着股颓废的死气。

　　见此，白宸舟抱臂两条长腿交叠着往后一仰，整个人都像沉到了阴影里。

　　她声音泛着冷意：“我曾经日思夜想看到你失去一切的狼狈模样，现在终于看到了，却好像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畅快。”

　　说着，声调又渐渐的低下去：“因为你现在变得跟废人一样，任我现在如何羞辱打骂都不会给我想要的反应，对着你这样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的废人，我真是闲的太无聊了。”

　　心下微沉，元之凌想要坐起来，可能是身体不适伸手忽然猛地抓了下墙壁，眼睛也跟着迷茫了那么一瞬。

　　他看着四周缓了好一会儿，才继而盯着白宸舟面露疑惑，死死盯着那张白皙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庞。

　　“看我也没用，我不知道这里是哪。”白宸舟稍稍眯着眼，“苍穹门，我不熟。”

　　差点忘了这狗东西说不出话。

　　她从储物戒里拿出一颗丹药：“张嘴。”

　　元之凌目光落在那颗药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最终伸手接下药咽了下去。

　　她几乎可以预见对方药石无医的命运，死在绝望和痛苦之中。

　　这是会令人悄无声息死去的丹药……白宸舟愉悦地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她手指摩挲着剑柄，垂着眼皮在元之凌身上有目标地划了四五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就因为他伤了漆姬帆，就因为这个。

　　“我曾听人说在这世上活着，没有家人，没有牵挂的人，会活得很脆弱。”白宸舟语气平淡地说道。

　　“一旦没有软肋，那么做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所以你趁我一人回禅莲时路上安排了三十多名修士杀我。”

　　“他们个个都说是我的仇人，那你搜罗的人可还不够多。”她冷笑一声，双眸因挑衅而锐利明亮起来。

　　当时引她入陷阱的人被戳破了真相，心下一惊，瞬间变了脸色着急地连忙唤道：“都暴露了，你们快出来！”可是半天过去都没有人回应，看来是还不敢轻举妄动。

　　白宸舟语气神态都平静地叙述着：“他们想要公之于众我作恶的过程，而你不过是出来毁坏我名声拉仇恨的替死鬼。”

　　“你不死，他们怎么出来呀。”

　　而之后自然是都死光了……白宸舟看着元之凌语气笃定：“那货死前居然敢说做鬼也不放过我，我真笑死了，他晚上若敢来找我，走三步我让他挨十个嘴巴子。”

　　“你的血脉虽然会让你活命，但是终生也不会得到自由了。”说到这里小舟顿了一下，又换上一种沉闷的语气，“他们给小犀牛治病去了，不让我进去，我也不知道去哪待着能自在些。”

　　索性，来这里＂看望＂元之凌。

　　他怔忪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犀牛这个称呼说的是谁。

　　偏偏那个人是漆姬帆。

　　为什么她叫小犀牛会那么自然？

　　意识到了什么，元之凌脸色变得唰白，完全没料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他愤怒过后就是举目茫然的无措，心底蓦然涌起沉沉绝望，眼神带着求助，就像一个纯净无垢，一点阴谋诡计都不懂的孩子，第一次被这个世界的疯狂所震惊。

　　元之凌顿时眼圈通红，疯了一样想要对她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可能元之凌无助绝望的太过悲切，她皱眉盯着看了几秒。

　　白宸舟见元之凌靠近便全身戒备，眼眸渐渐冰冷下去，被触碰到的一瞬间惊慌地叫出声：“你别碰我！”

　　他眼中一黯，却又执拗地拉过白宸舟的手想要在上面写字。

　　仓惶地半跪下了身体，哀求着，他的神情濒临崩溃，他的手指是颤的。

　　快让我告诉你！

　　你快点离开他！

　　他要杀了他。

　　有个吸食绝望和痛苦的怪物正寄居在你身上，被恨意蚕食的那天怪物自由，你则身死道消。

　　意识到元之凌的想法，可一碰到手心她便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恼道：“我怕痒。”

　　理智压下胸口漫上的戾气，她指尖蜷缩至掌心，思索了片刻，冷声道：“给你纸笔，有什么话就写出来。”

　　元之凌右臂已断只能用左手写字，手指僵硬颤抖着，半天才写出来几个字：我算出你们有情劫……

　　原来是这件事。

　　她神情难得有些失落，眼底的冷漠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吞没。

　　微微垂眸，白宸舟低声说着，语气仿佛吸饱了情绪：“我也算过，在很早很早之前，但测算的结果却令我警惕。”

　　那个时候漆姬帆跟白宸舟说了一句话，像，但白宸舟是最好的名字。回去的路上也不知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算了这个。

　　半缘半劫，不是什么好事。

　　白宸舟调动脸上肌肉扯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容：“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给他的答案从来都是拒绝。”

　　“你可安心了？”

　　我跟他解释这些做什么……果然人不能太闲得慌。

　　元之凌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

　　等等——

　　她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地上的纸笔瞬间消失不见，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漆姬帆神色有些慌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有些害怕地在里面寻找什么，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后，才舒了一口气。

　　“没事吧。”场景相似，漆姬帆不由得又问一句，眼神足以称得上是含情脉脉，“我没来晚吧？”

　　「那人开口，是少年音偏冷淡的音色，极为好听：“没事吧。”

　　他低着眼睛平静地扫了扫白宸舟确认没有问题，一副冷淡乏味的样子，似乎只是来了解一下消息。

　　白宸舟不咸不淡的回复：“有事你也是来晚了。”」

　　白宸舟眼神一顿，手指蜷缩起来，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蹙眉摇了摇头。

　　漆姬帆转过头眸中柔色骤然褪去，眼神里的怒意聚起一片寒霜，看着元之凌咬牙一字一句地开口说着，声音冰冷至极。

　　“再让我发现你想伤她，我必杀了你！”

　　白宸舟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觉得这时候的漆姬帆有些不可理喻，忍不住开口：“是我主动来找他的，而且他也伤不了我，你是不是想岔了？”

　　漆姬帆愣怔地扭过头，他疑惑地看着白宸舟：“是吗？”漆姬帆垂眸又抬眸，声音很轻地问，“我怎么听到了你说让他别碰你？”

　　“宸舟，我是关心你。”

　　白宸舟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法理解地摇着头走了。

　　他沉默了一会，跟了上去。

　　就剩下元之凌独自一人面对着眼前黑暗的屋子，心累地蜷缩起来。

　　年少时模仿大人的做法做错了事，竟不知错误一旦造成将来要用尽一切去尝还。

　　那层以杀父之仇为名的遮羞布掩藏的是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宣之于口的话。

　　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

　　我眼里只有你，你眼里只有别人。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说爱你，我不可以……怎么会不悲伤呢？

　　分明已经难过的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