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来了 二
书名: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本章字数:40005字 发布时间:2023-03-21

那年是1997,农历生肖牛年。据熟谙农历的人说,按生肖运程推演,牛年属牛的人,为今年凶运榜首,牛年犯太岁,因而,无论是事业、钱财、爱情、健康,都不会很顺利。这当然不靠谱,没有科学根据,都快21世纪了,老黄历早就没人信了。且今年更有一件举国同庆的大事,就是七月一日香港要回归祖国,好事频频,吉兆连连,又怎么会不顺呢,纯属庸人自扰之。但尽管如此,事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数事例表明,命运最会捉弄人,并不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人生之旅充满艰辛,要看时运和机遇。现在社会进步了,天已经可测风云,但人却难料祸福,所谓世事无常,更或许穷通有定,谁能料到以后的结局呢,未来是不可知的。

那年发生的事,其时正值初春,春节已经过去了,春寒还延宕着,残冬就像个恋权的官僚,迟迟不肯退位,寒风依旧余威不减,拂在脸上如冰凌扑面,春的气息仿佛还在寒冬里游移,春寒料峭仍是主旋律。前几天下了一场雪,覆盖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古老的繁州城也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可是好景不常,过后就现了相,马路上成团的积雪,被行人踩踏成坚冰硬块,和泥水混在一起,像人为设置的路障,坑洼不平,湿滑难行。商铺前清扫的一个个雪堆,也由洁白转为浅灰,在阳光下闪烁融化,水汪汪的流淌外溢。但为生计奔忙的上班族,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出门后都低头弓腰,在潮泞的路面上行进,他们既要挣钱养家糊口,又要为父母子女操心,除了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外,还难免有些烦心事,莲花里的尹文凤,就裹挟其中。

近几日天气转好,冰雪消融,马路和道旁的树木洁净如洗,繁州城又展露出她的秀美容姿,街上行人也逐渐增多,各种车辆川流不息,闹市区熙来攘往,尽显往日的繁华。但农谚说,霜前冷,雪后寒,尽管雪化了,还是很冷的。这天下午,文凤有事外出,简单梳理了一下,羽绒服没敢脱,出门到了外面,还是觉得寒丝丝的,便搓手蹬腿,跳跳蹦蹦,用运动换取热量,才感觉舒服些。接着向前走,一个简陋的小店就楔入视野,没有店名和招牌,卖些日用小商品。因为房屋太小,只有十几平米,门前又搭了个棚子,小件商品如酱油醋等,就摆放在棚子里,全交给英子打理。英子是个十 六岁的小姑娘,母亲几年前早逝,父亲把她拉扯大,由于家境贫寒,英子上完初中,就辍学在家帮工。平日里,父亲主外进货,英子主内销售,真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英子竟然挑起了应该成人担负的担子,里里外外一把手,把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由于他家确实困难,附近的居民都会来照顾生意,文凤热心公益,更是小店常客,她从不进超市买酱油,都是到英子小店来。

这当儿,文凤在小店外面,听到一阵轻快的歌声,甜丝丝飘进耳蜗:“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啊,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当然是英子唱的,文凤的脚步给歌声牵住了,于是立定,稍息,插话:“哟!英子,唱歌哪!”歌声戛然而止,代之的是低八度呢喃:“文凤姐,我……哼了玩的。”文凤不用进去,就能判断出英子不好意思,脸儿红红的,心儿劈劈的。又赶忙补充道:“英子,你唱得真好!接着唱,我走了。”可店里已是一片寂静,再无声息。文凤深悔自己冒失,英子多不容易啊!难得有心情放松一下,被她的插话打断了。

文凤离开小店,走到巷子口,碰到何嫂子。何嫂子抱个娃儿,亲热得像他乡遇故知,其实都是近邻街坊,笑眯眯招呼文凤道,文凤,上哪去呀?文凤道,跟苇子有点事。何嫂子便转过头去,叫娃子喊阿姨。这娃子小名顺顺,约两三岁吧,怯生生的,瘦得皮包骨头,小脸没一点血色,被大眼睛占去了一半,鼻子像把三角小锉,耳朵像两片萝卜干子,只管朝文凤瞅看,仿佛人家脸上有什么特别的风景。何嫂子叫他喊阿姨,他只瞅不睬,又摇他像鸡爪子似的小手,还是不搭不理。何嫂子“阿姨”喊了五六声,那娃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喊得文凤消化不了,说这孩子认生,就别难为他了。同时按惯例夸孩子,以补偿做母亲的心理安慰,但这孩子又确实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只好说这孩子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文文静静的,像他爸,将来一定有出息云云。

何嫂子见娃儿不争气,失了面子,没有办法,只好换个话题道,你们家费师傅,最近还好吧?一提到她那口子,文凤就皱眉头,说好什么呀,就喜欢死啃书,把人都啃傻了,到现在还是个工人,还尽被人家欺负。那像你们家王先生,政府公务员,收入高,待遇好,我们家费宁,比他差远了。 何嫂子摇头,说你不知机关的底细,那是要看职务的,只有当官享受级别,才能收入高待遇好。我们家老王,就一普通的办事员,工作十多年了,连个副科都没混上,除了固定工资,什么好处也没,公务员又怎样,担个名罢了。文凤叹气道,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勤勤恳恳的人,总是混得不好,而一些溜须拍马的人,却总能往上蹿,王先生人挺正直的,不升他太不公道了。何嫂子也叹气说,唉!过去不少的传统美德,都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了,比如时下的老实等于无用,我们家老王太老实,所以就无用了……。两个聊到这儿,文凤想自己还有使命,就抱歉对何嫂子道,不能跟你聊了,芦苇还等我呢,我先走了。何嫂子说你忙去吧,我也要回家了。文凤没忘跟顺顺告别,向他招手道,顺顺,拜拜!顺顺突然智慧开窍,梦幻般地扬了扬小鸡爪子。

文凤告别何嫂子,继续往前走,还未出小区呢,就听背后有人喊:嗨!走路的女同志,你的钱掉了。文凤记得出来时,是带了钱的,本能地掏衣袋,匆促间没摸到。又忙向脚下看,连个钱毛都没有。当下定了定神,再掏另一个衣袋,确认什么也没丢,皮夹子好端端的镇守在那儿哪。思忖谁和我逗闹,急回身看去,原来是闺蜜陶玉玉,靠在路边墙壁上,正庆祝蒙骗成功,笑得花枝摇曳。文凤又气又笑,上前给了她一拳。玉玉便借机呻 吟,哎哟!哎哟!疼死我了!文凤笑嗔道,疼死活该,算是对你的惩罚。玉玉分辩说,瞧你闷头走路,心事重重,怕你撞到电线杆上,急着上哪去呀?文凤道上哪去不告诉你,谁叫你行阴使坏的。玉玉笑道,不告诉我也知道,你家那点事能瞒得过我。文凤道,那你说说,什么事?玉玉神秘一笑,替苇子找女朋友呗。文凤叹服,你这个鬼丫头,真是个鬼灵精!玉玉直言道,哎,先说清楚,我可不是干涉内政啊!依我看,你们家苇子也太挑剔了,看了多少个都不行,这样挑来拣去,哪天才是个头,都三十大几了,也该现实点了。文凤认同,你言之有理,苇子是太过挑剔,我会好好说他的,没时间跟你聊了,回见。

随后,文凤就一路小跑,到了莲花里站头,见芦苇在那里招手,便向站台跑去。就在这当儿,来了13路车,由于乘客众多,芦苇奋力往前挤,文凤也紧随其后,恰好有两个人下去,芦苇占住位子喊,姐,到这里来。文凤从人缝中挤过去,已累得娇喘吁吁,总算有个坐位,心才安定下来。芦苇抱怨道,姐,我等你快半个钟头了,好几辆车都过去了,你咋才来啊?文凤道,没办法,走不掉,遇到几个熟人,耽误了些时候。上车后,车继续行驶,又过去几个站头,就到了终点站──红岗。车停后,乘客们就像服用了Dope,立马都亢奋起来,绅士风度和淑女形象全抛到脑后,一窝蜂拥挤着抢先下车,文凤和芦苇也夹在其中,随人流回落到地面,而后便各奔东西,转眼间作鸟兽散。

文凤、芦苇从人流中出来,彻底解放,身心舒泰,向前走几步,就是白塔公园了,已看见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向他俩行注目礼。文凤问芦苇道:“苇子,现在几点了?”芦苇看表说:“快两点了。”文凤喃喃自语:“噢,离约定的两点半,还有些时候呢……”忽然目光转移,踮起脚跟,盯着芦苇的后脑勺,专注地端详起来。芦苇被看得毛毛的,想这女人就是心细,在家都做过手脚,还是被她发现了,本能地把脖子缩了缩,明知故问道:“姐,看……看什么呀?”

“看什么?看你这邋遢形!衬衣的领口上,都打油剥子了。我问你,棉毛衫多少时候不洗了?”

“嘻嘻……大概有一个月了吧,什么都瞒不过姐。”芦苇赔笑交代。

“苇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衣服脏了要勤洗,被子也要常晾晒,要养成卫生习惯,有规律地生活。你都三十三了,也老大不小了,又长得人高马大的,模样儿也不赖,怎么就不注重自己的形象,总是弄得脏兮兮的!”文凤越说越气,杏眼瞪得溜圆。

芦苇啥模样儿?细长白净,干巴猴瘦,1米85的身条,肉都长在了骨骼里,瘦长脸,薄嘴唇,如果打个比喻,活脱一头长颈鹿,怪不得二旦笑他人如其名呢。可尽管高挑出众,且兼具干部气质,但在文凤眼里,他和二旦永远都是个孩子,既然他俩都长不大,她也就只好继续监管下去了。

文凤在芦苇心里,是天下第一的好姐,清丽贤淑,举世无双,虽然只比芦苇大两岁,且还是个外姓嫂子,可从小就把她当半个妈,有资格对他说三道四。因为这个姐勤劳善良,历尽艰辛,打小就撑起三个家,同吃一锅饭,用自己的悲悯情怀和无私奉献,帮芦苇和二旦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哲人说女人爱整洁是大美,芦苇则赞誉他的姐是至真至善至美,如果定要挑点瑕疵,那就是她喜欢有话直说,说过拉倒,刀子嘴豆腐心,不搞机关算尽那一套。因而,芦苇对文风的任何说教,当面都会唯唯喏喏,至于背后搞马虎主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刻,芦苇知道瞒不住,只好辩解道:“姐,你的话我记着呢,衣服也是常洗的,这几天公司搞基建,要我下去写点报导。咳,那工地上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到处都是钢材、木料、水泥、沙子……,一塌糊涂,脏死了,所以……也就顾不上整洁了。姐你放心,我回去后,立马就换下来,把脏衣服洗干净。”

“你这打油剥子的衣领,是在工地弄脏的吗?那是长期不洗,积的油垢!二旦说你懒透了,在家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白被子都盖成黑被子,你不洗可以拿给我洗呀,送过来不就行了,这么大了都管不好自己,叫我怎么说你才好!”文风直心眼儿,揭了他的老底。

“二旦这个浑小子,就喜欢搬弄是非……”芦苇把气撒到二旦身上,正想继续说下去,一抬眼,见文风黯然神伤,心瞬间柔软下来。自责良心被狗吃了,竟然在姐面前耍花枪,明明是自己懒惰不想洗,却谎称在工地上弄脏的,姐还不都是为我好吗,要不她管这些干什么。这才老实认错道:“姐,不怪二旦,是我错了。我确实太懒惰,把姐的话当耳边风,从今以后,我一定改正,衣服脏了及时洗,下周姐可以去查看。”

“唉!”文风叹了口气,感伤道:“我也知道说多了不好,也许是我管得太宽,毕竟你们都长大了,可我却总是不放心,不放心就想说,也不管你们反感不反感。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很长了,帮你成了家我就不管了。”

“姐,你快别这样想,我听了心酸,有姐照料是我的福分,怎么会反感呢。就是我行动上做得不好,辜负了姐的期望,以后你严加监督,我会努力改正,苇子对天发誓,背后如有一丝抱怨,必遭天打五雷轰!”芦苇想到文凤的好,眼窝竟有些潮润。

“苇子,你这是干什么,赌咒发誓的。好了,不说这个了,还有正事要办,我们走吧。”









二 临恋受命

郊外的风仍然清冷,天空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寒鸦的聒噪,这里冷落冷寂冷峭冷僻,不是磕牙的地方,文凤、芦苇把话打住,径直往公园走去。虽然春节已过,公园门口依旧红灯高挂,彩旗飘扬,白塔公园四个苍劲有力的黑字刚油漆过,整旧如新。门楼更是装点得花团锦簇,百媚千娇,使人联想起要接待某个重要的贵宾,惟有那对石狮子无动于衷。

两人通过入口,再往前走,与外面的荒凉相比,景色就有些撩人了。偌大的天井向前延伸,两旁的柏树一字排开,滋养得根深叶茂,蓊蓊郁郁,树躯挺拔笔直,直插云天,栉风沐雨,昼夜伫立,如一队护园的赳赳武夫;又像是威武雄壮的礼兵,朝乾夕惕恪尽职守.随时接受游人检阅。过了天井继续前行,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假山石洞,小桥流水等景点,就尽收眼底了,其中古老的白塔,更是名闻遐迩。文凤、芦苇无心赏景,经过处只是略扫一眼,走到一个临水的水榭,这儿绿树环抱,环境清幽,屋内有两排木凳,供游人在此小憩。文凤道:“苇子,时间不多了,我们进去坐坐,说说话。”芦苇道:“这里景色真美,在此聊天最好。”两人随即入内,在木凳上坐下来。

文凤坐定后,话题就直捣黄龙,问芦苇道:“苇子,你想想看,我给你介绍过多少个女朋友了?”“嘻!我记着呢,十五个了。”“十五个了,不算少了,你看了这么多,怎么一个都相不中呢?”“姐,你知道的,这些女孩都形象不佳,不是脸大个矮,就是塌鼻虎牙,或者皮肤太黑,或者眼睛太小……总之,跟我无缘。”

文凤问:“那,你找女朋友,就一个条件──漂亮,是吗?”

芦苇答:“是呀,就这个条件,只要漂亮就行,其他都无所谓。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想当初宁哥追姐,不就是看上姐天生丽质,秀外慧中吗;当然,宁哥英俊儒雅,也是姐挑选的条件,我还记得那时候邻居韩奶奶说,文凤和费宁是天生的一对,配错了上帝都不会答应。”

文凤嗔道:“胡说!谁说我看中宁哥漂亮了,我看中的是他的人品,那时候他就心地善良,品德高尚,总是尽全力帮助我,把我们三个家从苦难中挺过来。在单位他也总是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只是社会风气太坏,好人反而活得憋屈。”

芦苇赔笑道:“姐,我说漏嘴了,该打该打!确实,姐看中的是宁哥的品德和才华。宁哥和同事相处,总是克己让人,可现在这世上的人全疯了,你克己他认为你是傻瓜,如果不去争利,反而遭人白眼,但我相信宁哥失意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鲲鹏展翅。”

文凤听了,没有吱声,这样沉默了些时候,把芦苇等得心神不定。因为眼前有一段好姻缘,就看她是否肯成全,要是机会错失了,他会后悔一辈子。当下呐呐地问:“姐,你在想什么呀?是我太挑剔吗?”

文风换了一下坐姿,把两手搭在膝盖上,像个考官问他道:“你总说人家形象不佳,那你的形象怎么样?”

“我的形象怎么样?姐……,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就别人对我的评价,应该是长得还行吧。”说完,傲兀地审视了一下自己,高高的身条,白净的面庞,穿着也新颖大方,色调谐和,崭新的人造革夹克衫,时尚的蓝帆布牛仔裤,皮鞋溜光锃亮,可以当镜子用。当然,头顶是看不到的,可是无限风光在险峰,精华亮点恰恰在那儿,头发梳理得乌亮整齐,根根都是精英,焗油光滑欲滴,苍蝇飞上去都要留点神,否则不小心跌下来,沾住了必死无疑。可怜天下有情 人,为赢得女友芳心,芦苇呕心沥血,放弃睡懒觉玩电脑,在形象上下了大血本,精心梳理,刻意修饰,花去整整一个上午的宝贵时间,才出品了这般光彩照人的俊朗容姿。

“我想也是,我们苇子在男子汉中,形象还是不错的,长得高大帅气,白白净净,用一表人才来形容,大体可以通过。”文凤意外地揄扬赞美,芦苇快活得心里冒泡泡。

“不过,苇子,人无完人,要是人家女孩子也对你挑剔呢,恐怕你就通不过了。”

“对我挑剔?还通不过?不可能吧,她们能挑出什么呢?”

“能挑出什么,这太容易了,比如,有和你一样喜欢挑拣的姑娘,她们会挑眼说,这人个子太高,瘦得像根竹竿,还麋鹿脸,薄嘴唇,单眼皮……总之,形象欠佳,有碍观瞻,跟着就拔腿走人,让你汗颜无地,你总不能限制人家挑拣你,你也在挑拣人家呀。”

啊!芦苇原本信心满满,加之文凤也赞许肯定,更是飘飘然上了云端。现在被文凤几个挑剔,又仿佛从云端跌落凡尘,刹时豪情殆尽,揉鼻子气馁道:“姐,你太厉害了,先捧我后批我,还真把我批醒了,原先还以为自己有多帅,其实一丑男而已,如果人家也这么挑剔我,怕是今生都找不到对象了。”

文凤捋了下头发,纠正道:“苇子,你又钻牛角尖了,一会儿自视很高,一会儿又自轻自贱。我只是打个比喻,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如果都像你那样,定要挑个完美女孩,再看十五个也不会成功。反过来,人家对你也评头论足,将瑕疵无限放大,你在人家眼里,也就一无是处。所以说,从大处着眼,看你的主流,你长得高挑白净,还是很帅的。”

芦苇感叹姐不光心灵手巧,是持家的一把好手,而且通达事理,看问题与众不同,经她一点拨,自己的猪脑子才又切换成人脑子,有了思考的能力。也因此明白了她的用意,在于帮他理顺思路。大彻大悟后,击掌点赞道“姐,你太伟大了,经你这么一点拨,我算彻底开了窍。现在我完全明白了,看人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一俊遮百丑,姐的话有哲理有深度,可以做个哲学家。”

文风对捧没兴趣,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贫嘴了。现在说正题,还是上个月吧,我给你引见了红柳,后来你又见过几次,彼此也算熟悉了,她可是个美人胎子,你对她的印象怎么样?”

“印象好极了!姐,红柳太漂亮了,太可人了,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伴侣,没有任何人能代替她。我只爱红柳,决不改变,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芦苇和红柳虽无交往,但见过好几次面,红柳的花容月貌,早就刻在他心里,她虽是个大龄姑娘,但仍然风姿绰约,俏丽迷人,且性格爽直,举止大方,比起前面看过的女孩,起码要高出二十倍。他对她早就一往情深,魂牵梦绕,只要红柳愿意,他愿呵护她一辈子。

可文凤一脸凝重:“你真的想好了?真的喜欢红柳?”

芦苇不假思索:“我真的想好了,真的喜欢红柳,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那我问你,你喜欢她什么?”

“这还要问吗,长得漂亮呀!模样俊俏,如花似玉,我们虽只见过几次,但她的靓丽早就印在我的记忆里。我甚至觉得,生命中要是没有红柳,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那,你觉得你们般配呜?”

“般配呀,我们都是大龄男女,条件相等,太般配了,太合适了。”

“是吗?我倒觉得你俩不太合适,这事我还要好好想想。”

芦苇听了,惊得如五雷击顶,思忖说得好好的在公园见面,怎么又变卦了?当下眼睛鼻子蹙做—堆,一脸的迷茫问:“姐,你知道我喜欢红柳,约好在公园见面,怎么又出尔……”急切间感觉用词不妥,换了个平和的语句:“怎么又要想想了?”

“唉!”文凤叹了口气,目光暗淡下来,仿佛心里有一团乱麻,堵了个什么难解的疙瘩。

芦苇见状,心慌起来,赶忙道:“姐,你怎么啦?我说错了什么吗?你……你别生气呀!”

文凤才道:“苇子,你没说错什么,我也没生气,因为你谈朋友一味爱美,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俗话说,花无百日红,明媚鲜艳能几时,红柳虽然很漂亮,但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青春毕竟是留不住的,要是她不漂亮了怎么办呢?”

芦苇昂头道:“姐,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花开花谢是自然规律,青春靓丽会随时间消逝,但红柳在我心中,永远是美丽的。”

文凤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品行端正,诚实可靠,虽然喜欢耍贫嘴,却是个实心眼儿,便坦言道:“苇子,我不是反悔,我也为难啊!你已经三十三了,早该成个家了,帮你找女朋友,也是我的责任。但你只喜欢红柳,我就不能不慎重了,因为我既要为你着想,也要为红柳考虑。你知道的,红柳也二十九了,比你小四岁,因为年轻时长得漂亮,追她的人不计其数,滋长了她心高气傲,总想找个十全十美的男友,和你一样爱挑剔,稍有不足就走人,因而也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以至于担搁至今。但她与人相处,人品还是不错的,坦诚善良,心口如一,否则,她长得再漂亮,我也不会说给你。你虽然不是我亲弟弟,但胜似亲弟弟,在交友问题上,我要对你负责。现在,红柳也有些追悔了,她跟我推心置腹说,以后要现实些,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只要对方专情上进,大体合格就行了。你为人温和敦厚,嘴甜心好,且年龄相仿,基本般配,你想谈就一定要专一,不能三心二意,因为红柳己是大龄剩女,已经降格以求,万一有个挫折,会毁了她一生。也就是你要先想好,在任何情况下,都和她真情相守,为她的一生负责。因为你找朋友太注重好看,我不得不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不能保证做到,我也就无法成全你了。”

芦苇算听明白了,姐是担心他重漂亮,以后会喜新厌旧呢,马上就猴急起来,脸红气粗兼信誓旦旦道:“姐,说了半天,你是怕我用情不专,见异思迁是吧?皇天在上,我虽然爱美,但决不薄情,过去虽然相了不少,看一眼就走人,那是因为不来电,没感觉。可红柳就不同了,我对她特别好感,可谓一见钟情,如能和她谈朋友,是我毕生的福分,当然就会去疼爱她,保护她,牵就她,只要她不嫌弃我,定和她终生相守,白头偕老,海枯石烂,此情不变,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芦苇急得起誓表白,把文凤的心也软化了,扬起眉毛道:“这么说,你真的想好了,要跟红柳谈?”

“我真的想好了,今生只爱红柳,并且非她不娶!”

“能保证不离不弃,和她相守一辈子?”

“能保证!姐,你要相信我,和红柳相守—生,也是我的意愿。我承诺,把你的话作为一项任务,用毕生的爱去完成,只要红柳愿意谈,我保证把她照顾好。上有神灵,皇天可鉴,我确认,红柳是我今生的惟一,地老天荒不变心。我发誓,如果我喜新厌旧,再觅新欢,今生不得好死,来世变猪变狗!”芦苇说得至真至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文凤看。

“哎呀,谁叫你发这么重的毒誓了!我也因为红柳是大龄女了,爱路上不能有波折,才提醒你要认真考虑,也就是对人家负责。人贵在言而有信,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行,就按你说的,作为—项任务交给你,你要保证这辈子信守诺言,用情专—,和她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姐,我保证信守诺言,不辱使命,—生守护红柳,说到做到,如果失信,天打雷劈!”

“其实,我也挺喜欢红柳的,你和她谈朋友,也是我的心愿,既然你这么执著的爱她,愿意照料她的一生,我也就打消顾虑,把她交给你了。”

“谢谢姐成人之美,你是天下最好的姐,蕙质兰心,无与伦比!”芦苇见文凤答应了,快乐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行啦,苇子,别捧我了,姐就是个普通的大嫂,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还有,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红柳的态度还是个未知数。记住,女孩家谈恋爱,总有些敄持,好个面子,你要谦恭些,主动些,热情些,第一次印象特别重要,切忌怠慢拿大,专情是女孩子最在意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既然喜欢她,决定和她谈,就一定会关心她,保护她,让着她。再说了,我岁数比她大,对小妹妹抬抬轿子,灌灌米汤,让她开心高兴,这个我会。”

“又胡说了!谁叫你抬轿子灌米汤了?也不能全都百依百顺;你是个男子汉,要有自己的尊严和主见。”

“是!主见没问题,尊严可能要打点折扣,除此之外,全按姐说的做。”

“那好,既然你这么用心,我就不多说了,你不是有个手机吗,我和红柳联系一下。”

芦苇赶紧掏出手机,拨了号码递给她,文凤就贴在耳朵上,温婉地呼叫道:“喂,红柳吗?我们已在公园内,你到了没有?”那头就传来清脆的女声:“我现在公交车上,按约准时到达。”“红柳啊,我考虑,反正你俩都见过的,我就不去掺和了,我叫芦苇到清心亭等你,你看行吗?”“行,我听你安排。”“那你到公园后,直接去清心亭,芦苇会去接你的,我就先回去了……”

通话过后,文凤又嘱咐道:“苇子,那我就先走了,你去清心亭等红柳,记住表现好点儿。”

“知道知道,姐你走好。”芦苇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应答如祷告,温顺得像一只猫。





三 危亭待美

清心亭在水榭旁的高坡上,掩映于竹林绿树中,因建筑年代久远,加之年久失修,原先的青瓦红柱,己经剥落颓败,台阶上的裂缝和苔藓,见证了风雨沧桑,给游人的印象是,此亭垂垂老矣。但不要人夸颜色好,它的六角飞檐,清幽雅致,构成了万绿丛中一小亭的独特景观,往往使游人神思飞越,发怀古之幽情,虽然苍凉破败,仍是驻足热点。亭内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石桌上刻有棋盘,供游人对弈厮杀,当然,也可以小坐、神聊、搓麻、吃东西等等,那就悉听尊便了。

文凤离去,芦苇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10分钟,一颗心早已飞扬起来,兴奋、激动、期待、忐忑,全都钻进脑子里打架,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他思忖第一要务,就是赶紧占领清心亭,以便红柳到来,有个倾谈场所,于是放开长腿,快步如飞,眨眼工夫,就登上亭子。谢天谢地!小亭空空如也,无人在此休憩,他轻而易举,就占领了这块宝地。接下来,便是整理仪容,耐心等待,想象红柳定会精心修饰,打扮得如同瑶池仙子,一身艳装前来赴约,作难忘的历史性会见。

下午两点半,约定的时间到了,芦苇几次翘首观望,未见红柳芳踪。但等待意中人,不能焦躁,也许是公交不顺,也许是遇见熟人,担搁一点儿时间,这是常有的事,再耐心等等吧,说不定就到了。这样俄延了些时候,又过去了一刻钟,仍未见红柳的影子,一颗心便没法平静了,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她是不是出事了?不可能啊!那怎么不来呢,敢情又反悔了?当下急得回肠九转,又不敢就走,便以石桌为中心,像驴子拉磨那样,围绕石桌转起圈来。在烧心的踱步中,又挨了10分钟,也就是说快半个小时了,再踮起脚跟,翹首张望,但除了柳条的曼舞,.翠竹的摇曳,以及偶尔几声蛙鸣,再无红柳的影子,这才彻底的绝望,确信她不会来了。顿时,心里的憋气贯穿全身,发酵一样膨胀开来,痛骂这丫头不是东西,不谈干嘛要捉弄人,害得自己扮演了一次如守株待兔般的蠢货,白白赔掉了一天时间和力气,她将来必遭报应,不得……。随后,又重重地向地面跺了一脚,以示和这个丫头彻底决裂;再随后,沉脸瞪眼,抬腿走人。

可是,他才下了两级台阶,就听一声甜脆的“芦苇!”,把他瘦长的身条和愤怒的魂魄又拽了回来。红柳?他本能地自语,恍如梦中,她是人是妖啊,从哪里冒出来的?再揉了眼细看,可不就是红柳吗,他和她见过几次,她的芳容早就烙在心里。当下来不及调整表情,脸且喜且怒,腿半进半退,那一肚子的烈焰忿火,都飘到爪哇国去了。

更令他惊诧的是,她的寒碜打扮,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盛装出现,既未理云鬓,也没贴花黄,穿的全是随身的衣裳,就这么过来相亲了,这叫什么玩意儿,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啊!都说女为悦已者容,我却为她而容了,但这种不快的想法,在炽热的爱情中零作用,就如同过眼的一缕轻烟,转瞬即逝。因为红柳虽非妙龄少女,但标致未减,风韵犹存,尽管没有盛装赴约,可那清丽妩媚的容姿,芦苇只能顶礼膜拜。瞧她那瓜子脸,丹凤眼,玉葱鼻,小蛮腰……,凡美人所应具备的元素,人家可是一点不缺,就是穿上乞丐的百结衣,也无法消弭她的美质。芦苇知道有一种美叫本真美,也就是天然去雕琢,原来是什么样子,一点不改变它,譬如断臂的维纳斯,就是公认的残缺美。这种美才算得是纯美,自然美,本真美,比那些刻意修饰打扮,用胭脂花粉堆砌起来的假美,要高强一百倍。而此刻的红柳,正是这种本真美,太朴实无华了,太动人心魄了,她以本真美的自信赴约,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时候,红柳站在清心亭下,背靠了一棵柳树,手挽着一根柳条,凤眼紧盯着芦苇,带点戏谑笑着说:“哟!芦苇,我来迟了,生气啦!”“没……没生气呀,我知道你会来,肯定有事担搁了,等一会不要紧的,怎么会生气呢。”“还说不生气呢,全写在脸上了,都气成紫茄子了,说不定还在背后骂我呢,我能看得出来。”“这你就看错了,能等你是我的荣幸,骂你更不存在,男子汉肚子里能撑船,你们姑娘家多心了。”“哟!你还挺能言善辩的,骂了我还说我多心,口才了得啊!”“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要论口才了得,还是姑娘厉害。”“哟,说得头头是道的,怪不得文凤姐夸你能说呢,还真个是。”“谢谢姑娘夸奖,能说不敢掠美,贫嘴倒是真的。我有个提议,或许太唐突,就是想请姑娘到亭子里坐坐,这样说话方便些,可以吗?”

红柳咬了一下红唇,点头,笑。芦苇就赶紧掏出块手帕,挑了一张石凳,拂去凳上灰尘,随后垂手恭迎,哈腰让坐,红柳才款款地走上台阶,到亭子里来。两人坐下后,红柳抱歉道:“芦苇,我下了公交车,碰到个老同学,硬缠着说了一阵子话,又不好意思说有约会,让你等急了。”芦苇笑道:“没事!我也估猜你遇到了熟人,不然你是不会迟到的。”

尽管芦苇为她开脱,但遇见老同学子虚乌有,文凤和红柳通话时,就已经在盆景园了。到了约定时间,便掩隐在竹林里观察,她要考验芦苇的耐心,是不是对她绝对忠诚。芦苇在亭内翘首张望,焦急看表,转圈推磨,气恼自语,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直到芦苇确信她不会来了,离开清心亭要走,她才把握时机,适时出现。至于她不施脂粉,简装赴约,则更是心气高傲的写照,十全十美找不到,现在退而求其次,找个经济实用男,已经降格以求了,再去修饰打扮,那也太掉价了。更重要的是,红柳笃信美貌就是力量,男人求爱无法逾越,芦苇也不会例外,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干事,属平庸平凡类型,想做我的男友,全看你的表现,表现好就谈,不好就散。至于芦苇想的什么自然美,本真美,那全是扯淡,他早被爱火熔化得不会思考。但总体来说,红柳的印象是:芦苇外貌还行,人品尚可,据说还有点小才气,尤其是等了半小时,足见他心里有我,如果能谈得来,真的待我好,也就打算凑合点儿,把自己交给他了。

芦苇呢,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对面坐的就是他最心仪的美人,虽然平日里伶牙利齿口若悬河,这刻却显得没话说不会说说不好,心里就一个想法,博红柳欢心。红柳望着他笑,他也望着她笑,红柳摆弄衣袖,他也摆弄衣袖,这样延宕了些时候,还是红柳打开话匣子,问他道:“芦苇,听文凤姐说,她平日叫你苇子,是这样吗?”

“是的,我姐打小就这么叫我,这是对我的昵称。”芦苇有话可说了,也随之昂扬起来。

红柳又问道:“芦苇,我有些迷糊,你姓芦,你姐姓尹,为什么你叫姐,又不同姓呢?”

芦苇道“这个嘛,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和我姐以及二旦,原本是三家人,也是隔壁邻居。那时候文化大革 命,我才十一岁,二旦才九岁,我爸去世得早,我妈瘫痪在床,二旦父母双亡,全靠奶奶抚养,两家人都陷入了绝境,一点办法没有。是我姐拼了命相助,把三个家合成一个家,全部家务都由她操持,日子过得比黄莲还苦,后来宁哥也参与帮助,才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你看过《红灯记》吗?倒和我们这三家大体相似,不过人家那是为了革 命,我们是生活困难,因为打小就喊她姐,以后就一直喊她姐了。要说我们这三家人的故事,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以后我再说给你听。”

红柳听了,似有所动道:“噢!你们这三家的故事,还真的有些悲壮,文凤姐也真的不容易,我也还真想听听呢。”

芦苇道:“你想听还不容易,故事就在我肚子里,今天没时间了,下次讲给你听。”

“好哇,这么感人的故事,不听就太可惜了。”又凤眼瞅着他笑道:“那,你姐叫你苇子,我能叫你苇子吗?”

芦苇也笑道:“叫我苇子,当然可以,苇子是我的昵称,用昵称更见亲近。”

“听文凤姐说,你在工会工作,能写会画,是个秀才,对不对呀?”

“这个嘛,应该说,前面对,后面不对。我们单位人不多,工会就两个脱产的,一个是主 席,一个就是我,说白了我就是个打杂的,具体工作都是我干。至于秀才,不敢当的,因为工作需要,必须写写画画,偶尔也有点豆腐块见报,混几块钱稿费,不过都是些遵命稿子,表扬为主,只拣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很好啊,你能写会画,还有稿费可拿,算个秀才也不为过。不过,还应该多读点书,增加知识积累,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呀?看不看《红楼梦》?”

“《红楼梦》?四大名著,那是必读的书,当然看了。”

“那,红楼梦上好像宝玉说过这么一句话,‘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是什么意思啊?”

芦苇被红柳一问,一时答不上来,竟然卡住了,自己恨自己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窘迫得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可是亭子里没有地洞,又不能不答,就胡乱解析道:“从字面上看,大概是弱水三千太多……太多……。”

“嘻嘻!”红柳媚眼如丝,像看一只猴表演,但笑得很优雅,很得体。



四 约法三章

芦苇关键时刻掉链子,尴尬得无地自容,但毕竟是一时迷惑,瞬间就醒悟过来,想解释这句话有甚难的,无非是专情的意思,说只爱一个就行了,怎么就昏了头,弄得丢人现眼没面子,便赶紧补救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刚才一时懵懂,现在想起来了……”

“好了,苇子,别解释了,这也不是什么大学问, 我知道你答得出来。现在我们聊正题,听文凤姐说,你想和我交朋友,是吗?”红柳气度海纳百川,恰到好处地保全了他的面子。

“是是!……”他原本想说,我想和你交朋友,突然脑筋急转弯,想到初次谈情说爱,不热捧几句,会降低成功率。便又改口说:“说实在的,我对你仰慕已久,可谓一见钟情,你聪明漂亮,秀外慧中,能交你这么个女朋友,是我最大的心愿。”

“嗷?是你最大的心愿,你认为我俩合适吗?”

“这个?我也说不大清楚,我姐认为我俩蛮般配的,但我知道有点高攀了,真是惭愧得很。”芦苇略显惶恐,小心应付。

“那倒不是,从工作层面看,你是个小干事,我是个接线员(总机),都是普通工种,不存在谁高攀谁。不过,如果是谈朋友,那就要认真考虑了,因为这是终身大事,一点儿都马虎不得,更何况我们都是大龄青年,选择的余地很小,女方一旦交了男朋友,也就等于把自己的幸福下了赌注,万一以后有个波折,吃后悔药都来不及。所以,在谈朋友前,最好开诚布公,订个婚前规则,经双方协商同意,然后共同遵守,也就是按自己的要求,向对方提出条件,能做到的就答应,不能做到就退出。”红柳轻声细语,如低吟浅唱,但句句都是重量级的,惊出芦苇一身冷汗。

芦苇竖起耳朵,听得真真切切,暗地里就拨起了算盘珠儿:红柳说的虽坦诚直率,合情合理,但也充满了危机,谈不拢就拜拜。当下仿如掉进蒸锅,脊背手心汗出如浆,自己叮嘱自己别慌,要沉着应对。像红柳这么漂亮的姑娘,可算是千里挑一,难怪她心高气傲,要找个完美男友,人家的条件摆在那儿,就是好呗。姐再三叮嘱,姑娘家虚荣心强, 好个面子,说话要谦恭点,俯就点,顺着点,多灌米汤,就容易谈拢了。否则错过良缘,以后再难寻觅,机会稍纵即逝,成败在此一举,果真和她谈崩了,会酿成终生遗恨。

芦苇有了底谱,就扬起头,带了笑,毕恭毕敬外加诚惶诚恐道:“红柳,你说的我能理解,也在情理之中,我就掏心窝子说吧,我是真心喜欢你,愿意保护你一辈子,伺候你一辈子。你俊俏漂亮,条件太好了,在我的眼里,堪称完美,我真的提不出什么条件,我弃权了行吗。刚才我姐还关照说,想谈就一定要专情,我都作了保证,今生非你不娶,如有三心二意,定遭天打雷劈,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我一定守信做到。”

红柳听了舒泰,认可诚意还行,但因未谈妥条件,还得考验下去,当下秀眉高扬,从嘴角荡开的白牙里,咄咄逼人道:“苇子,我要你提条件,说明我们是公平的,对等的,你放弃权利,那就是你的事了。不过,我的三点条件,还是要提的,也可以说是约法三章,你能接受就谈下去,不能接受就算了。”

芦苇听得起了恐慌,觍了脸央求道:“哎呦,红柳妹子,‘算了’这个词太恐怖了,我听了心里直发毛,求你把它删除掉行吗,拜托了!你不就是提三个条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三十个条件,我也能答应呀,你说吧。”

红柳道:“那,不好意思,我就说了,这第一条,你要叫我红姐。”

“这……”芦苇的舌头在嘴里滚了一滚,张开来就没能合拢,虽然减少了恐慌,但增加了诧异。纳闷这叫什么玩意儿,叫我喊她红姐,亏她想得出来,而且还算个条件,这也太滑稽了,我比她大四岁呢,怎么喊得出口啊。

他正神游八极时,就听红柳娇嗔道:“怎么,第一条你就不愿意?”

“不是不是!不是不愿意,红柳妹子,我是想,我都三十三了,你才二十九,从年龄上看,你只能委屈点做妹妹,如果我叫你红姐,是不是太别扭了?”芦苇虽然委曲求全,但还是争辩了一下。

“嫌别扭是吧,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别别……你误解了,我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这个条件怪怪的,有些不明白。其实叫你红姐,也就是改个称呼,算不得什么条件。西厢记里老夫人还叫个小丫头红娘呢,也没有什么呀。好了,我也不深问了,叫红姐就叫红姐,这条我认了。红姐,请你说第二条吧。”芦苇发扬万能的国粹精神──忍!

“这第二条是,你要驯服听话。”红姐口吻温柔婉约,口气不答置辩。

“这……”芦苇沮丧地想,在水榭姐还叮嘱,也不能百依百顺,男儿骨气不能丢,而眼下这态势,容得你不丢吗?只要说一个不字,人家立马走人。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这骨气是守不住了,既然“爱情价更高”,尊严只好如敝屣。庆幸的是,谈恋爱是两个主角交流,没有人旁观嘲笑,过后一切了无痕,做小伏低无所谓。

芦苇审时度势,再次发扬万能的国粹精神──忍!当即表态说:“可以可以,没有问题,我这人别的不行,驯服听话是强项,并认为‘妻管严’是件好事,能监督老公不断长进。今后,我归你领导,你做司令官,我做马前卒,你叫向东我不向西,你叫打狗我不吆鸡,这条我也认了。”

红柳满意道:“苇子,爽气,有点儿男子汉的样子。这第三条是,我给你一年期限,也就是明年这个时候,你必须混个中层干部,有个官职才能结婚。”

“这……”芦苇又如跌入深渊,感叹这男人恋爱,怎么就这么艰难,处处尴尬被动,尽显外强中干,在对等的博弈中,一步步被逼上了绝境。前面两条卑恭一点还能应付,这第三条如同上天揽月,根本不可能实现,如果答应吧,那是欺人欺已,如果不答应吧,人家立马拜拜。该怎么办呢?心急得像考生遇到难题,而脑子又如同洗空的磁带,什么主见都出不来。万般无奈后,只得实说道:“红姐啊,你就宽容一点吧,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就是这一条,恐怕做不到。我知道,世上只有做官好,既可级别享受,又能名利双收,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把官门都挤破了。可是我不行啊,现在单位用人,得某个头头说了算,但他们热衷于凭关系提干,跟屁虫提干,给好处提干,根本不看表现。我没有关系,又不会跟屁,没人推举你,再努力也没用。加之我们的范主 席,本身就是个腐官,他除了工作不好好干,其它吃喝玩乐损公肥私什么都干,平日里把工会的事情都推给我,只知道要我干活。据说去年公司要调我做秘书,硬叫他给按住了,我心里恨死他了,但表面还要把他当一尊。为啥呢?因为他有权啊,我要保住这个小干事,只能俯首贴耳听他用,如果弄得他不高兴,他和头头一嘀咕,另换一个人,我就要下基层。所以,红姐,我虽然也想进取,但真的很难啊!”

红柳耐心地听完后,问他道:“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芦苇忐忑不安,等待她的裁决。

“我问你,有个李二旦,你认识吗?”

“李二旦?是我姐告诉你的吧。咳,这小子化成灰我都认识,他就是我们的老三,有名的李泼皮。他什么都不怕,打架斗殴全花式,坑蒙拐骗样样行,直截了当说,是个坏小子。红姐,你提他干吗?”

“听说他当了科长,你知道吗?”

“是呀!我知道,他当科长了,还娶了个大学生老婆,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我也挺纳闷的,简直不可思议。”

“那,你们俩比一下,你比他怎么样?”

“这个,红姐,不是我在这里自夸,要论德才,那浑小子没墨水没技能,凭他那副德行,只配去扫马厩,他能当科长,我自觉能当省长,宁哥更能当大总统。”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省长’和‘大总统’升不了官,而扫马厩的却能升官呢?他不是也没有关系吗.,也没有背景吗。”

“这?是啊,我也觉得太古怪了,还真的没法解释,大概是他们的领导有病,瞎了眼吧。”

“错!大错特错!不是领导瞎了眼,是领导太英明,因为他慧眼识人,李二旦确有本事。据我所知,自二旦接手科长后,打开了销售渠道,带动全厂效益直线上升,单位领导满意的不得了,说他是个开拓型的人才呢。你说说,他只配扫马厩?扫马厩的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不能做到呢?”

这一问,把芦苇问得闭口如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根筋,太傻了。这一年后的事,还不定怎么样呢,干嘛要顾虑重重,徒费口舌,先开个空头支票,痛快地答应下来,把姿态放高点,让红柳满意是关键。再说了,自己还没努力呢,怎么知道就不行,也许在此期间,时来运转,领导赏识了我,混个科长主任什么的也未可知。这么一思谋,底气崛起,昂头应道:“是是,红姐,经你这么一点拨,我也想通了。古语云: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人生八尺躯。我再窝囊没用,总不能不如个二旦吧。好,从现在起,我立志一搏,争取在明年这个时候,戴上官帽迎娶你,这第三个条件,我也认了。”

红柳点头,满意地鼓励说:“苇子,有出息,有志者事竟成,你能这样想,就一定会成功。”

芦苇得到认可,考查就算结束了,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同时豪气干云,将自己升格到和她对等的位置,带点调侃笑着问:“这么说,红姐啊,这三条都通过了,我的男友资格确认了吗?”

“你说呢?”聪明的红柳秘而不宣,把球踢还给芦苇,可掩口的笑意替她回答了。

“要我说?好哇,那我就说了,现在,我代表欧阳红柳宣布,约法三章即日起生效,芦苇升格为正牌男友。”这时候的芦苇,考核过关,气焰陡涨,又恢复了往日的贫嘴功夫,不再谨小慎微了。

“没羞!”红柳笑嗔,脸红得像苹果。

“红姐啊,我在这里接受考察,简直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这清心亭里不清心,闷死了,能不能解放一下,到景点去逛逛啊?”

“好哇,那就逛逛去。”红柳大方地赞同。

随后,芦苇走下亭子,红柳也款款起身,芦苇迎上前,把手伸过去:“红姐,我搀你一把。”

“别别,我自己走。”红柳手打空气,以示拒绝。

“别什么呀,都谈朋友了,男友献爱心,不享受白不享受。”芦苇贫嘴加殷勤,牵了她的手就走。

“讨厌!”红柳只好笑纳,任其由之。

此时此际,红柳和芦苇两颗心,仿佛己合二为一,全都沉浸在甜蜜的爱河里,两情缱绻,两心相悦,仿佛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五 小礼赢芳心

自来水公司分前后区,前区大楼是生产场所,后区大楼是办公专用。这几天公司搞基建,大院成了露天仓库,黄沙、水泥、钢材、管道,横七竖八地堆满场地,弄得路面积水淤滞,坑洼难行,通过时如履薄冰,得踩芭蕾步前进。不过,过了院子,进入后区,就又是一番景象,满目流红滴翠了。

那是公司的办公楼,三层钢筋结构,也分为前后两进,培植得清幽雅致,掩映在花树簇拥的浓荫里。前座是管理部门专用,后座是领导和科室办公,工会就在三楼西顶头,看夕阳归隐最方便,开窗向西方远眺,就可观赏红日西沉了。芦苇和范主 席就在这间房子里,官 场名词叫合署办公,但又把它隔开来,以示领导和员工有别。前面是芦苇的窝,摆了一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橱,几张椅子,一部电话,工会的一切杂碎事务,都是他的职责;后面自然是主 席办公了,不过,这位主 席心不在工会,热衷混迹于牌桌茶坊,除了开会,或者理事,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尊容。

今天早上上班,主 席还没有来,芦苇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书报杂志,文件杂物,现场乱糟糟的,像是犯了案子准备逃跑。正值其时,女工委员邓招娣闯进来,喊了两声芦苇,见无人答应,就上火嚷道:“这工会老是没人,干脆关门吧,芦苇又死哪去啦?”

“死在这儿呢!”芦苇从办公桌下面,探出半个脑袋,灰头土脸,肮兮兮的,仿佛盗墓贼从泥坑内爬上来,狼狈不堪。

“哎呦!你个死苇子,吓死我了!我说你趴在地下干嘛?练蛤蟆功啊?”邓委员拍胸脯喘气,为自己压惊。

“不是练蛤蟆功,是找东西,邓委员大驾光临,有什么指示?”

“指你个头!我问你,春节文艺表演快两个月了,小朱拍的照片洗好了没有?”

“洗好了,不知小朱把它夹到那本书里了,我这不是在找吗。”

“找到了没有啊?真晦气!”

“找到了,找到了,浪费了我一个多小时,才从一本杂志内翻出来。邓委员啊,就凭我这劳苦功高找照片的份上,你也该奖励奖励吧。”

“奖励你两个巴掌,快拿来。”

“哟!邓委员忒小气,算了算了,我义务服务啦,给。”

邓委员拿到照片,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张张过目,看得有滋有味,看完后甩出句“我走啦”,就又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样子,一路小跑离去了。该解开的谜是:芦苇翻箱倒柜,倾力查找,是为了找邓委员的照片?才不是呢,他是把红柳给他的一张靓照,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慌得像丢失了一座银行,赶紧下工夫全力搜寻。幸而上苍见怜,最后还是找到了,虽然赔了不少时间和臭汗,但失而复得总算不错。跟着把桌上的杂乱物件,再次清理回归原位,随后拿了汇款单,作个忙公事的样子,将大门依旧敞开,让它唱空城计,跟着噔噔噔下楼,骑车到邮局去了。

一路上疾驰行进,到了邮局的营业大厅,邮储台的苖小莉,和他是老同学,这时业务不忙,未免清谈几句。芦苇递上汇款单,那老同学脸上有块讨喜的雀斑,更兼有个灵动的雀舌,一看就大惊小怪起来,赤luoluo尖刻热捧道:“呦!芦苇,又取稿费啦,你们文人挣钱,就是容易啊,不用费心费力,笔头画画,钱就来了。”“不不!小莉妹哎,这写稿是个绞脑汁的苦差事呢,那有那么容易啊,我是推了两天的‘磨’,外加开了两个夜车,才弄到这点小费,还不够一顿夜餐钱。再说了,我那算什么文人,同事都笑我是个跟屁虫,可单位要我写,不写不行啊。那像你们邮政,独家经营,别无分店,工资大大的,福利高高的,是全繁城都羡慕的好单位,那才叫棒呢。”

芦苇以自嘲和反捧,试图把老同学的利口堵住,那雀舌妹岂是个省油的灯,一边麻利操作,一边递给他10块钱,证件是免看的,但赠给他一个短促的笑,威胁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有长进啊。不过,现在是权时代,知道吗,下次再来拿钱,扣下来请客。”

芦苇涎脸道;“请客?行啊。能请到小莉妹这个客,是我最大的荣幸。敢问小莉妹,在哪家馆子呀?就我们两个吗?”

“去去!下一个。”

苗小莉见有人取款,不敢再聊下去,只专心玉指翻飞,在键盘上纵横驰骋,把芦苇冷落在一边。芦苇自觉口水仗没输,起码小莉不应战了,遂得意一笑,昂头离去。

从邮局营业厅出来,再向前两百米,就到了大洋商场。芦苇锁好自行车,快步来到化妆柜,猫了腰梭巡察看,引起一位营业员小姐的注意。这男人到化妆柜白相,一般情况下极少,该家伙是个正经顾客?抑或梁上君子?对这种贼头贼脑的人,得防着点儿。想定后便主动出击,用意是试探加盘问:“先生,想买点什么呀?”芦苇低声问:“有夏士莲雪花吗?”“有哇!”小姐俏目盯着他手里的十块钱,再看看他那穿着脏乱差,动作麻利得像个百变魔女,眨眼间就把一瓶夏士莲雪花放在柜上。

芦苇撇嘴道:“这瓶格小啊,有大瓶的吗?”

小姐又迅即取出瓶大的,说:“大瓶的20块。”

20块钱啊!这也太贵了,芦苇有些肉痛,但人家已将大瓶放在柜台上,也是自己叫取的,怎好意思不买呢,只好从衣袋内再掏出10块钱,连同稿费一起递过去,看那小姐把他的钱放进抽屉里,恨不得再将钱勾回来。随后拿了夏士莲雪花,离开化妆柜台时,不小心又打了个轻量级喷嚏,照例用手背一抺,堂而皇之地离去,那小姐看在眼里,享受了免费一乐。

芦苇离开大洋商场,惦记着红柳来电话找他,旋即又跨上自行车,风驰电掣回到单位。到办公室后,人还未坐定,气还未喘平,夏士莲雪花还没有放进抽屉,电话铃就爆豆般响起来,当下心美如花,亏得及时赶回,更重要的是那个老东西不在,又可以和红柳银线传情了。

芦苇抓起话筒,才“喂,……”,不料里面一阵嘈杂,嘣出个破锣般老声:“喂,小芦呜?我是范彤……”

“呦!范主 席,你老不是说到老张家去……搓两把的吗?现在哪儿啊?”

“嗐!不提了,才坐下来,就接到唐经理电话,要我替他去参加个庆典,会后还要聚餐,特地打电话告诉你,下午不回来了。”

“噢,知道了,你老好口福,可要多啖点啊,不吃白不吃,有礼品拿吗?”

“有是有,这个公司小家子气,就发了个皮革包,还是个女式的,不过式样挺漂亮,这玩意我家里多的是,你要就给你。”

“要要!这玩意我最需要了,而且独缺女式的,既然你老不喜欢,我可就笑纳了。”

“行了行了,不要耍贫嘴,好好看门,有人找叫他们星期一来。”

芦苇挂了电话,卸下假面,啐了口呸!扫兴!这帮蛀虫聚在一起,国家财富又遭殃了。但人还没有转身,气还没有消弭,话筒余温还在手心里冒热气,电话铃又响了。芦苇思忖,这回该是红柳了吧,赶紧将坏心情纳入心室,挤出笑来柔声问:

“喂,……”

“邋遢鬼,头头在吗?”

果然是红柳,例行先刺探军情,然后再银线传情,娇音细如游丝,仿佛说给蚊子听的。但芦苇却像注射了兴奋剂,身心亢奋,喜上眉梢,严肃地说:“报告红姐,头头有宴请应酬,鼻子下一横去了。这里就剩下守门员芦苇,和蜘蛛网上的一位苍蝇小姐,报告完毕,请指示。”

红柳也心悦神怡,但不露色:“邋遢鬼,掀翻呢,我问你,打过去好几次电话,这半天你人魂没有,死哪去了?”

“噢,死到邮局拿稿费去了。”

“拿稿费,拿多少?”

“20块大洋。”他把自己的10块钱,也纳入其中。

“20块钱,不错不错!”红柳听得高兴,给了口头表扬。

“可是一转眼,这钱就花了。”

“你这个败家子,有多少花多少,一点也不想想以后家庭过日子,要留点儿积蓄。”

“可是,给爱妻买点小礼物,花点小钱总可以吧。”

“去去!爱妻爱妻!想得倒美!我跟你只是谈朋友,八字还没一撇呢,要想成功,重在表现,什么臭礼物?”

“猜猜看,拣你喜欢的猜。”

“夏─士─莲!”

“鬼─灵─精!”

红柳猜中了,芦苇更开心,银线两端,都甜蜜地笑。蓦地,红柳屏息低语:有人上楼了,不和你聊了,记住周日九点,去红石湖玩,在售票处等我,不许迟到。芦苇道:你的放心,我的明白,祝你睡个好觉,梦里见。

芦苇和红柳交了朋友,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人也勤了,话也多了,精神头也足了,连走路都轻飘飘了,爱情的魔力真是不得了,仿佛红柳把所有的动力都传导到他身上了。

交往一个多月,爱情平稳发展,在芦苇心里,已把红柳定位为最理想的终生伴侣。红柳不仅聪明漂亮,而且心地善良,虽有点争强好胜,那是她自身条件太好,且和姐一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尽管说话不饶人,到他小窝去,总要批他脏乱差,但看得出来,她处处关心他,连藏在床底下的脏鞋子臭袜子,都翻出来帮他浆洗干净。这样的好伴侣,值得他用全部心力去爱她,听她支派,为她效力,给她呵护,逗她开心,总之,愿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做个能给她幸福的好老公。

流光飞逝,转眼到了周日,芦苇清早起来,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拎了个大旅行包,乘公交到红石湖来。到了售票窗口,先将门票买好,看表才八点半,红柳还未出现,等恋人要有耐心,这是俗成定规,其时闲得无聊,先去看一个残疾人拉手风琴,还大方地施舍了两毛钱。

过了一会儿,红柳也到了,芦苇连忙迎上去,说等你都半个小时了,红柳报以一笑,芦苇就开心的不得了。然后掏出门票道,游览券买好了,我们进去吧,两人便通过检票口,进入红石湖游览区。

红石湖是繁州城的又一个景点,风光旖 旎,景色宜人,进入到游览区内,放眼望去,湖水像一幅素雅的锦缎,清丽碧绿,水平如镜,偶有微风掠过,湖面波光潋滟。湖边有一条椭圆形环湖路,从起点回到原点,全长五千四百米,沿途树木掩映,绿柳低垂,亭台楼榭,点缀其间。芦苇和红柳沿环湖路前行,边走边看,沐浴在繁花绿树中,尽览湖光水色,赏心悦目,气爽神怡,走到一绿荫深处,那儿有两张木椅,红柳说累了,歇一会儿吧。芦苇说好啊,歇一会儿。









六 二旦的故事

红柳坐下后,芦苇便打开旅行包,从里面倒出一大堆东西,皮革包、夏士莲、桔子汁、雪碧、核桃酥、芝麻饼等等,拿起一瓶桔子汁和一包芝麻糕,递给红柳,又贫嘴邀功道:“哎,红姐,请享用,我的表现怎么样?”红柳瞄了他一眼,道:“70分”“啊?这么好的表现,才70分,你也太吝啬了吧。”红柳不理他,喝水,吃糕;芦苇没辙了,也喝水,吃糕。

红柳喝了点桔水,停下来,问芦苇道:“苇子,我都走累了,到终点还有多远?”

芦苇胡扯道:“游览一大半了,再走一段路,就到出口了,走不动,我揹你。”

红柳啐他道:“苇子,别贫嘴了,我向文凤姐了解过,大体知道了你们的艰辛,你姐把三家合成一家,同在一个大锅里吃饭。那时候,宁哥博学多才,你油嘴滑舌,二旦顽皮闯祸,三人各有所长,但我最想听二旦的故事,据说他机智勇敢,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点子,你要是说得好,再给你加10分。”

芦苇活跃起来,道:“好哇,那就讲个二旦骗同学和老师的故事:话说二旦这小子,打小就惹事生非,劣迹斑斑,最喜欢格斗,拳击,摔跤,举石锁,尤其是打弹弓,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九十九中绝对没有问题。跟人打架,三五个小伙伴一起上,他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只需三五个招数,就能把对手打得连滚带爬。七十年代期间,我们还在上学,那时候文 革接近尾声,学校恢复上课,宁哥长我两岁,成绩最好;我算中游,马马虎虎;二旦就差劲了,读书特笨,但调皮捣蛋样样精通,是个有名的闯祸精,人家找上门来,都是宁哥给他擦屁股。这小子不仅胆大,而且鬼点子多,眼睛一眨,能叫老母鸡变鸭。有次在学校里,他用粉笔在女同学王小英衣服背后画了个乌龟,恰好被男同学张帆看到了,王小英就哭到班主任那儿告状。班主任宋老师听说,立即把二旦叫来,二旦见势不妙,赶紧脱下衣服,在后背上也画了个乌龟,然后去见宋老师。谈话时,王小英哭诉二旦在她背后画乌龟,张帆也决然为她作证,二旦则大呼冤枉。宋老师呵斥道,李二旦,别狡辩了,班上百分之八十的恶作剧都是你干的,难道还有错吗?二旦嘟囔道,错是没错,但也就百分之八十嘛,还有百分二十,总不是我干的吧。宋老师大怒,拍桌子道,放肆!你还嫌干得少,想统统包了吗!二旦佯作冤枉道,宋老师,我不会说话,没有表达好,不过凭良心说,这次真不是我干的。宋老师问,当时就你们三个在场,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二旦说,是张帆干的,他恶人先告状,把王小英蒙骗了。什么?是我干的?张帆急得跳脚,连泪水都下来了,哭呜呜申辩道,宋老师,他胡说,我亲眼看见他画的,我可以发誓。王小英也作证道,宋老师,李二旦诬赖好人,张帆绝不会干这种事。宋老师问二旦道,你说是张帆干的,有什么证据?二旦转过身去,把自己身上的乌龟给宋老师看,说,这就是证据。张帆在我身上画乌龟时,我正在看天上的大鸟,后来他又在王小英身上画,被我发现了,我本想报告老师,又怕老师不信,现在他反咬一口,诬赖是我干的,我要问问张帆,在场的三个人,就你身上没乌龟,不是你干的,又是谁干的,难道我还会自己画自己吗?说到这儿,热泪滂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表演得惟妙惟肖。把王小英也弄得疑疑惑惑,转身问张帆道,张帆,真是你干的吗?张帆气得说不出话,像根木桩戳在那儿。连宋老师也犯了嘀咕,想也许真是二旦受了委屈,因为他生性倔犟,从不掉泪,自己也不可能给自己画乌龟,或许真是张帆干的,因为他并不否认,不否认便等于承认……结果呢,宋老师把张帆一顿训;再结果呢,宋老师向二旦道了歉;再再结果呢,王小英骂张帆是骗子;再再再结果呢,二旦回家后,把这段光荣事迹,得意地告诉宁哥,宁哥便论功行赏,给了他两个巴掌,不过掴在屁股上,不疼的……

“嘻嘻……这二旦真逗,是个促狭鬼。”红柳听得有趣,笑得格格的。

“嗨嗨……这个故事怎么样,过瘾吧!”芦苇说得顺溜,笑得颠颠的。

“他的故事还有吗?再讲一个。”红柳听得津津有味,欲罢 不能。

“有哇,他的故事太多了,刚才说个骗老师的,现在说个斗官的,话说那年暑假期间,也就是文 革结束那阵子,不兴红 卫兵了,又是官当家了。一天下午,我和二旦到东城河玩,那里有凉亭小桥,树木花草,还有环河路和葡萄园,是个景美人稀的好地方。那刻,二旦手擎一张弹弓,在树林内打乌,这小子打得神准,几乎弹无虚发。我呢,拎个塑料袋子,替他装战利品,偶尔也打几下,总是放高射炮,二旦笑我差劲,就不给我玩了。正闹的时候,二旦忽然神情凛肃,他发现了一只黑乌,个大雄壮,在树梢上向下俯视,旋即瞄准拉弓,射出一弹,就见那鸟显然是被打中,扑棱棱直往下掉,在一个骑车人的头上撞了一下,但并未坠落,旋即又忍痛高飞,向一丛绿杨逃去。那骑车人经此一吓,猝不及防,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跌了个仰八叉。前面的车篓子,有块银光一闪的东西,骨碌碌掉进了树洞内。随后,这人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车篓内一块待修的上海产钻石表不见了,左寻右找,再无踪迹。又朝树林那边看,见两个小孩打弹弓,原来这出恶作剧,是他们两个干的。当下心头火起,立即追过去,对拿弹弓的二旦拳脚 交加,骂声不绝。二旦人虽小,但并不示弱,也手抓嘴咬,拼命搏斗,把那骑车人的手腕,咬了一大块血印。我摔了塑料袋,上前帮二旦,奈何那家伙五大三粗,像座铁塔,使劲把二旦一拎,就像拎只小鸡。同时对我喝斥道,你去告诉他家长,他把我的手表打进树洞了,我把他带到派出所,叫他家长去赔表领人。你道骑车的是谁?就是服装厂副厂长熊有德,住在我们对过宿舍楼内。他依仗其弟是副市长,自己又是个官,被结合到领导班子后,更是盛气凌人。我见二旦被捉,对手又是个官,如同三魂丢了两魂,赶紧跑回家报信。我姐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脸都变了色,立即跟我到派出所,见二旦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刷地就掉下一串泪来。指着那个熊有德道,我弟弟打的是鸟,又没有打你,你怎么这样狠心打他,太不讲道理了!熊有德道,你弟弟打鸟,鸟惊起来撞我,把我的手表都撞进树洞里了,不赔偿我叫派出所把他关起来。这时候,派出所刘所长出来,他有些畏惧权势,先是倒向熊有德的,但见到我姐,知道她热心公益,邻里多有好评,就转了个弯说,这样吧,熊厂长让一点,你们也贴一点,让他再买一块表,把你弟弟领回去。我姐愤然道,刘所长,你判罚不公,我弟弟打的是鸟,又没有打他,凭什么要我们贴一点,他这是讹诈!一个有脸面的厂长,竟然仗势欺人,去讹一个小孩子,也太丢人现眼了。好,所长叫我们贴,我们贴。跟着把自己手上的一块表除下来,往桌上一甩道,这是我新买的一块表,也是上海钻石牌的,你要有脸拿,就拿去吧。二旦,回家!当时把个熊有德臊得无地自容,刘所长也是一脸尴尬,瞧我姐多有骨气,简直就是个女侠。听到这儿,你会想,这事就这么结了,到此为止了,没有没有,早着呢。二旦回来后,跟我说,此仇必报,这事没完。当天晚上,二旦瞄上了熊有德的车,存在敞篷狭巷内,那时候没有车库,车子都存在室外。二旦环顾四下无人,灵猫般拔走了他的气嘴子,车胎里的气立马争先恐后,跑个精光。次日熊有德上班,一推车子没气,连气嘴子都没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估摸是二旦干的,可没证据不好治他。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如此,修好了就被拔掉。熊有德没有办法,只好把车子朝楼上扛,他家住在四楼,扛得窝心憋气,这样扛了几天,倒也平安无事。心想那小子看不见车子,该罢手了,便将车子牌照取下来,在车杠上涂了层漆,想改头换面,蒙混过关,又把车子放在下面,并且尽量朝车多处放。可这种小把戏,怎逃得脱二旦的火眼金睛,就是车子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而且惩罚更加厉害,直接用锥子戳胎。熊有德气得血脉偾张,又找到刘所长,反映了李二旦报复戳车,要求把他送进工读学校,什么是工读学校?也就是少年劳 改所。刘所长上次弄个没趣,这次不再鲁莽了,问他你说这孩子干的,有证据吗?熊有德道,没抓住过,肯定是他干的。刘所长道,上次抓他,人家赔了表,己经受委屈了,现在没有证据,怎能随便抓人,你得抓住他作案,才好处理呀。熊有德没办法,决定抓个现行,便躲在隐蔽处守候,连续守了三个晚上,不仅一无所获,车胎照样被戳。其实他在隐蔽处守候,二旦己在更隐蔽处观望,熊有德前脚走,二旦就后脚跟,而且只需两秒钟,就能戳胎得手,想抓住他,做梦去吧。熊有德见抓不住他,又跑到派出所去,向刘所长施压,这次刘所长变脸了,说上次要人家赔表,原本就处理不当,你没有证据,怎好处理他。跟着把他拉进内室,劝告他道,熊厂长,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是那孩子干的,你平白无故打了他,他跟你这个结,永远抹不掉,这个结不解开,你永远都不得安宁……。当下推心置腹,聊了好一阵子。后来,也就是第二天晚上,刘所长和熊有德到我们家来,宁哥开门一看,见是两个对头,平日温文尔雅的他,立时变成怒目金刚,把二旦护在后面,厉声责问道,表已经赔过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刘所长坦诚说,费宁同志,对不起,我们是来检讨的,那天打鸟的事,让文风同志赔表,处理不当,是我的错,特地登门道歉,请你们原谅。那熊有德接着道,费宁同志,下午我们挖树洞,表已经找到了,打鸟的事,全是我的错,跟小兄弟无关,我不该打他,更不该要他赔表,现在把表还给你们,同时向小兄弟赔礼道歉。说完,将我姐的那块表放在桌上,还向二旦鞠了一躬。宁哥愣了几秒钟,方才回过神来,弄清他们不是兴师问罪的,才以礼相待道,我弟弟把鸟打惊了,撞在熊厂长身上,也有一定责任,我们会教育他……。最后,以二旦的斗智斗勇,熊有德鞠躬道歉而告终,不过熊有德也有收获,从此他的车子就安全了。这个故事怎么样,很悲壮很过瘾吧……”

“唉!”红柳这次没笑,由衷赞叹道“现在社会上权大为王,有几个敢跟官斗的,这二旦小小年纪,就有谋有勇,把官斗得上门来赔礼道歉,太了不起了!他的故事真好听,你再讲一个。”

“还要讲呀?”

“怎么,不想讲了?”

“讲讲!‘驯服听话’是第二条,怎敢违背,不过红姐啊,都讲得口干舌燥了,喝口水行吗?”

红柳递给他一瓶桔子水,芦苇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七 众邻献爱心

莲花里是条老街巷,这里的房屋年代久远,新旧杂陈,原先的老式房子,大多破旧落伍,后砌的几幢楼,也有二十多年了。时移世异,人事沧桑,如今市区的高楼大厦,商品住宅,鳞次栉比,巍峨壮观,早就迈入新时代,旧貌换了新颜。而莲花里的房屋,却一直容姿未改,这个陋巷内的36号住宅,面积36平米外加一个小阁楼,一副老态龙钟随时都会趴下的蜗居,便是尹文凤的家。

时下的城市居民,邻里间很少串门,家家戒备森严,户户铁门把关,甚至近在对门,也会形同陌路。不过,莲花里由于房屋陈旧,有点像个大杂院,人们随时都会见面,自然就熟悉了。加之巷内有块休闲绿地,大家管它叫小公园,配有一些运动器材,如双杠、秋千、晃板、转盘等。一些喜爱活动的中老年人,常在这里锻炼,或打拳,或舞剑,或散步,或谈心。文凤是小字辈,照理搭不上趟,但因她长住这儿,人小资格老,很多邻里都认识她,且相处融洽。特别是常在一起的女同胞,如康大姐、王大姐、唐奶奶、大老李、老朱、曲玲、小马、小陶等,如果闲暇无事,都会到小公园磕牙。

光阴荏苒,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文凤打小住这儿,可谓根生土长,远在少年时代,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就有种悲悯情怀和纯美风骨。那时候,35号的芦苇家和37号的二旦家,是文凤家的左右邻居,38号的费宁家,也和这三家子毗邻。70年代初期,芦李两家陷入困境,是文凤和费宁同心协力,助老扶幼,历经千辛万苦,才度过了难关。后来,芦苇和二旦都长大了,参加工作了,拿到工资了,自食其力了,单位分房了,有更好的窝了,便全都离去了。而文凤和费宁结婚后,仍然住在36号,住房依然没有改善,还是蹲在老地方。

二旦和芦苇搬走后,心并末离开过这片热土,他们和文凤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对宁哥也都心存感激,敬重有加。所以,两人一有时间,总会过来看看,尤其是二旦,来时总要带点东西,什么衣料补品,糕点水果,大包小包,放下来像个杂货铺。为此,文凤没少说他,甚至还生了气,可二旦宁可挨训,坚决不改。辩解道:“姐,20年前困难时期,你含辛茹苦养活我们,把银镯手表都卖了,煮大锅饭三家吃,还说费芦李三家不分家,就是一家人,过去是一家人,现在不是啦?”一提到过去,文凤就动容:“谁说不是,还是一家人。”二旦道:“既是一家人,我带点东西回家,不可以吗?”文凤就没辞了。二旦又道:“姐,这些都是我出差买的,让你尝尝外地风味,我们供销科有出差交际费,用不着自己掏叉子(方言:钱),只要写个条子,回来报销就行了,不会影响生活,你就放心吧。”文凤不忍拂他好意,只好说下不为例:可到了下次,又违例了。

如果是芦苇和二旦同来,那就更热闹了,芦苇羡慕二旦混得滋润,还娶了个美女大学生,一到家就进谗告状,把二旦丑化成狗屎堆。比如:“姐啊,我告诉你,二旦仗着有点儿蛮力,在外面坑蒙拐骗,在厂里横行撒泼,经常欺负同事,成了泼皮恶棍,他现在坏透了,你要管管他啊!”二旦听了,不恼反笑,说:“我是泼皮恶棍,只好向你学习了,我念个顺口溜你听,就叫‘学习苇子好榜样’。你听着,我念啦:学习苇子逢人就笑,看见领导点头哈腰。骨头软得像股灯草,专写拍马屁的臭稿。时刻担心位子不保,像狗一样讨主 席好。这种日子实在难熬,干脆认他干爹算了。”二旦即编即念,连讥带笑,把芦苇的白净脸气成茄子脸,黑眼珠逗成白眼珠,毫不吝惜有限的力气,拳头擂鼓般捶打二旦。二旦又笑:“姐,苇子打我!”文凤就喝芦苇道:“苇子,别闹了,你闹得过二旦吗?你哥仨在外面,就数二旦硬气,我也最放心,好好跟二旦学学!”二旦乜斜着眼道:“苇子,怎么样啊,瞧我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表现多好,多有修养,不像你一言不合就动粗,姐叫你好好学我呢。”芦苇除了翻白眼,打心底里佩服他,别看他不爱读书,缺点墨水,但他机智勇敢,硬骨铮铮,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主意,在社会上任何场合混,他都能应付自如。

现在,文凤有了个女儿,小名莹莹,因费宁和文凤都忙,常寄住在姥姥家。丈夫费宁呢,被运动运怕了,心有余悸,一直奉行规规矩矩做人,勤勤恳恳做事,不为利恼,不与人争。虽才华出众,技艺超群,但因为是黑五类子弟,混得很是寒碜,成绩好上不了大学,能力强得不到重用,想进步没门路,求升迁没背景,在机械厂做个机修工,文凤也为他惋惜。

平日里,费宁一有空闲,都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上小阁楼博览群书,攻读英语,钻研机械学和无线电,还兼顾练习书法。阁楼上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橱,一张小床和几个凳子,书橱内书籍爆满,桌上全是待修的机子,以及修理工具和元器件。虽然阁楼危殆,家具破旧,病歪歪的样子,寒酸得很,但费宁不以物为念,一门心事钻业务。什么收录机、电视机、VCD、电脑,乃至空调、冰箱、洗衣机等等,凡新潮的玩意儿“病”了,经他一拨 弄,立马手到病除,对朋友和同事的求助,也是有求必应,而且谢绝报酬,全是义务维修。

费宁才技精进,源于勤奋好学,几乎把业余时间,全都用在了求知上,一身的才干都快长蘑菇了,也没有伯乐来提挈,虽然在工作上是尖子,可在同事眼里却是个庸人。说白了也简单,时下兴拜权拜金,不能升官发财,谁会瞧得起你。为此,二旦多次向他进言,说现在是竞争的社会,人善被人欺,做人不能太老实。你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别人不领情,还把你当呆子,好处人家留着,吃亏叫你扛着,克已让人那一套不行了,人与人之间要竞争,只有改变性格,强硬 起来,别人知道你不好惹,才不敢欺负你。费宁知他说的贴合实情,人际间的利益冲突也确实如此,可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总觉得善良厚道是做人之本,为蝇头小利相互争斗,也太丢人现眼了。当然,他也想有点作为,体现人生价值,不能总做个机修工,浑浑噩噩过一生,可自己没有靠山,也遇不到伯乐,怎么个作为法,还没想好举措。

昨天晚上,夫妻闲聊,文凤也劝他道,宁哥,你是个有能力的人,比苇子二旦强多了,苇子还混个小干亊呢,二旦都当科长了,你也应该有个合适位子,发挥自己的才干。我知道,现在不搞公平竞争,没背景的人上不去,可二旦也没有背景呀,他不也上去了吗。所以,我想抽个时间,约苇子、二旦过来,把红柳、海岚也叫来,大家好好议议,或许想出个办法,只是二旦去天津了,要等下个星期才行。费宁道,你想的也是我想的,早该合家聚一聚了,就按你说的办,约他们一起来。

次日,文凤休息,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就擦窗抹桌,打扫卫生,洗涮衣被,买菜择菜,忙得像陀螺打转,休息比上班还累。十点左右,听到电话铃响,莹莹接听,说了两句,就脆生生喊:妈,陶阿姨的电话。陶阿姨谁啊?就是那个哄她钱掉了的陶玉玉,老年人管她叫小陶,跟文凤是好朋友,接她电话都如见其人,总是乐呵呵先笑后说,可这次没有笑,似乎还挺严肃。文凤有点意外,赶忙问:“玉玉,怎么啦?”小陶道:“告诉你啊,唐奶奶出院了,人瘦了一大壳,仅有的一千多块钱积蓄,在医院都花光了,现在生活困难,吃饭都成问题。老邻居们十几个人凑份子,每人出30块钱,也有出50的,她们叫我问问你,是不是参加?”文凤一向热心公益,决然道:“还问什么,当然参加,先给我垫50块,下午过去就还你。”小陶道:“好,我这就给你垫上。还有,陈大姐和曲玲说,唐奶奶没有收入,全靠老伴的500块钱养老金生活,过去在劳 改农场工作,粮食蔬菜不花钱,现在连水都要买,这500块钱再节省也不够用,她女儿又下岗,真的没法过了。她们说,唐奶奶符合低保条件,最好帮她办个低保,还说你热心公益,又有文化,要我跟你说一下,帮她写个申请。”文凤道:“行,我帮她写申请,到居委会办个低保,下午我俩陪唐奶奶,一起到居委会去。”小陶道:“那就这样了,你忙吧,下午见。”

唐奶奶住在莲花里75号,今年七十多岁了,年轻时没有嫁对人,一生历尽坎坷,丈夫因赌博犯罪,被判劳 教三年,虽然男人不争气,但唐奶奶始终不离不弃,她是个传统女人,抱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跟了他,这辈子认命了。后来男人刑满,转为农场职工,唐奶奶把女儿拉扯大,帮她在原籍结了婚,便去她男人的农场,跟他相守过日子,直到年届六十,男人办了退休,因原籍还有房子,才迁回繁州定居。

唐奶奶年轻时白净漂亮,这有她收藏的照片为证。远在童年时代,还读过几年书,但历经几十年的坎坷苦难,岁月磨蚀,己是疏眉秃顶,满脸沟渠,牙齿也掉得所剩无几,只下颚几颗硕果仅存,还患有多种疾病,发作时很历害,总之,衰迈龙钟,垂垂老矣。那么,唐奶奶被击倒了吗?没有没有!她饱经风霜,坚韧朴实,总是友善为先,以笑代言,尽管老得一塌糊涂,但年轻的心没有丢失,还喜欢哼几句小曲,扭几步曼舞。如果有人提议,唐奶奶,来一个,唐奶奶就会先笑后说,我唱不好,还是年轻人来吧。可大家继续鼓动,唐奶奶就不推辞了,或者来段黄梅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或者来段越剧:“金玉良缘将我骗,林妹妹魂归离恨天……”唱得似乎不怎么样,却也不走腔跑调。要是有谁鼓动,还会跳个热舞,属秧歌一类,以手帕作红绸,边扭边唱:“少啦少啦多啦多,少多啦少米来米……”但毕竟上了岁数,腰肢扭起来有些迟钝,手脚和屁股也不够协调,宛如企鹅相亲,节目还未演完,在场的人就笑得弯腰驼背,尽管舞姿上不了档次,可掌声一箩筐都装不完。

下午两点,文凤和小陶去唐奶奶家,唐奶奶糖尿病住院,把仅有的一点积蓄都花光了,疾病折磨还在其次,心病才是致命打击,总不能老靠邻居接济,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文凤小陶见到她时,唐奶奶心事重重, 愁云密布,似有万千忧思绞她的心,和住院前唱歌跳舞像换了个人。文凤安慰她道:“唐奶奶,你要保重身体,有困难大家会帮你。”小陶接着道:“唐奶奶,你可以申请个低保,以后按月拿400块钱,生活就能改善了。”唐奶奶听了,惊喜参半,仿佛枯萎的田禾盼来了及时雨,咧了咧嘴唇,说太感谢了。文凤掏笔给她写了申请,小陶对唐奶奶道:“唐奶奶,我们陪你到居委会去,说一下困难情况,把申请交上去,批下来就行了。”

随后,文凤小陶陪唐奶奶到居委会去,居委会在莲花里一个深巷内,大门洞开,悄无声息,仿佛人迹罕至的深山古洞,安静得能听见蚂蚁爬,里面桌椅板凳都尽职在岗,就是看不到个人。小陶生气道:居委会的人太懒散了,有事都没人接待,太不像话了。正说着呢,就见大门外红毛衣一闪,跑进来一个姑娘,笑着迎接她们道:“文凤姐,玉玉姐,我闲得无聊,到对过买了包瓜子,让你们久等了。”这姑娘叫小夏,都是近邻街坊,去年没考上大学,到居委会做社工。小陶道:“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小夏笑:“该打五十大板,先欠着吧。”文凤道:“小夏,赵主任呢?”小夏说:“两个主任都去旅游了,三天后才回来。就留下我值班。”小陶叹口气道:“唉,来的不巧,又要耽搁几天了,唐奶奶,你把申请交给小夏,等赵主任他们回来,叫她尽快报批。”又叮嘱小夏道:“小夏,唐奶奶家的困难,你完全清楚,申请上都写了,我就不多说了,你要催她们快办,办砸了拿你是问。”小夏又笑:“你的放心,我的明白。”文凤道:“小夏,唐奶奶家申请低保,是我们街坊十几个邻居推荐的,她家确实太困难了,你要把这事办好。”小夏道:“唐奶奶家情况我知道,按收入应该符合低保条件,这事就交给我了,你们放心吧。”唐奶奶抹眼道:“你们都是好人啊!谢谢小夏姑娘,就拜托你了。”小夏抓了一把瓜子,请文凤小陶解馋,两人都没兴趣,小陶道:“这枯屋死气沉沉的,不想坐了,我们走吧。”跟着就都站起来,陪唐奶奶回家了。









八 没有话语权

三天后,小夏来找文凤,脸色像抹了层锅灰,垂头丧气道:“文凤姐,唐奶奶低保办不成了,赵主任说,唐奶奶有丈夫女儿赡养,不符合低保条件。我把申请给她看,说她丈夫工资仅500元,女儿又下岗,500块养活两个人,委实太困难了,求她看在老街坊份上,给唐奶奶办了吧。那知赵主任断然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还批评我年轻不懂事,这样的申请就不该接。文凤气愤道:“唐奶奶为什么不符合条件?真是岂有此理!办低保就看个收入,500块再把水电煤气费一缴,还剩300多,这300多钱,能养活两个人?小夏,你给我盯着点,这里面有名堂,我去找小陶,和邻居一起说。”

小夏走后,文凤到小公园去,见康大姐、王大姐、唐奶奶、大老李、老朱、曲玲、小杨、小陶等都在,便把唐奶奶申请低保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在场的人群情激愤,纷纷议论,还有人列举χχχ根本不合条件,就凭关系办了低保,而合条件的唐奶奶,反而办不了。唐奶奶呢,自然也听到了,瘫坐在石凳上,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如肥皂泡破灭了,一时间万念俱灰,人像被注射了凝固剂,目光定定的,神情木木的,尽管有人安慰她,已仿如佛像一般,没了生气和反应。大老李提议说:“光在背后议论,有什么用啊,我们一起到居委会去,帮唐奶奶讨个说法,唐奶奶就是符合条件,跟赵主任评评理。”老朱赞同道:“亲帮亲,邻帮邻,应该的,都过去。”不过,惟人心最难捉摸,果要来真的,有些怕事的就悄悄离开了。最后剩下文风、小陶、小杨、曲玲、大老李、王大姐、康大姐等10个人。大老李不满道:“这帮人说一套,做一套,真要去,就蔫了!唐奶奶,你别怕,要争自己的权益,我们陪你找赵主任,就算她有权,也要讲个理。”于是,大家带着唐奶奶,一起到居委会去。

文凤等一行,来到居委会时,赵主任谈兴正浓,在介绍旅途见闻,忽见一大帮子人闯进来,冲淡了自己的兴致,心里老大不快,站起身诧异问:“来这么多人?什么事啊?”忽见其中有唐奶奶,心里已经明白了。

文凤道:“赵主任,小夏通知唐奶奶,她申请低保没有通过,我们邻居可以作证,唐奶奶家确实困难,500块钱要养活两个人,真的撑不下去了,请赵主任帮帮她,给她办个低保吧。”

大老李道:“赵主任,依我们看,唐奶奶家属特困户,完全符合低保条件,她家人均只有200多块钱,办低保不就看个收入吗。”

小陶道:“赵主任,莲花里就这么大个范围,家家都知根知底,唐奶奶家这么困难,为什么不能办低保?究竟什么条件才能办低保?能不能公示一下。”

小杨说:“赵主任……”

“好啦!都不要嚷了!”赵主任肿泡眼变圆,眼珠子同时外扩,就像物体上的螺丝钉没有卯紧,凸出那么些许,且声音也提高了分贝,沉下脸训斥道:“你们七嘴八舌,像鸭子噪塘,一人一个理,叫我听谁的?是唐奶奶申请低保,还是你们申请低保,要说派个代表说,其他人不得插话。”

赵主任发了火,而且发得在理,这么多人吵吵嚷嚷,也确实不是办法,大家合计了一下,就推文凤做代表。文凤有文化,有分寸,拿捏得当,应对有方,跟没几滴墨水的赵主任辩理,一定能辩个结果。文凤也想,你有权,我有理,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就不信摆出理来,办不到个低保。再说了,还有那么多人撑腰呢,她要是耍横拒绝,大家也不会答应。

可是……生活中有无数迷惑费解的可是!可是赵主任根本不容他人置喙,也不让文凤摆出理由,而是自个儿唱独角戏,直接训诫道:“你们说了那么多,该我说了吧。我说文凤啊,这里这么多人,就数你文化高,但你做的事情,却不像个文化人。唐奶奶办低保,应该由唐奶奶说,干嘛要兴师动众,弄这一大帮子人来,怎么说居委会也是政府的一个下属机构,有意见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你们冲击居委会,不是妨碍公务吗,如果给你上纲上线,就是影响安定团结,当然了,事情没那么严重,只是给你提个醒。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知道你热心公益,这些都没有错,我也很支持,但你也要有点政 治觉悟,要相信组织上会做好低保工作。比如唐奶奶的申请,那是经过集体研究,并不是谁心血来潮,某个人说了算。那么,唐奶奶家怎么办呢,是不是我们就不管了?按说,唐奶奶有老伴女儿赡养,不符合低保条件,但这么多人来反映情况,认为她家确实困难,我们也要倾听群众意见,作为特例处理。我在这里表个态,唐奶奶家申请低保,我们会重新考虑,但这次名额己满,列入下次解决,唐奶奶可以放心,回去等待就行了,到时候会通知她,我说话算数。我刚才回来,还要去街道办,这事就这样了,大家散了吧。”

赵主任说完,拍屁股走人。文凤的一肚子理由,一条也没有用上,连一句话都不让说,还扣个影响安定团结的帽子,平白无故被训了一通,气得脸像寒冬里的冷月。 小陶安慰她道:“文凤姐,别气了,赵泡眼干了十多年主任,己经干成官油子了,她只是吓唬你,想捂住你的嘴。她还给唐奶奶开个空头支票,来平息大家的怨气,什么时候能兑现啊,鬼才相信她的话呢。唉!说到底,我们没有话语权啊,走吧。”其他人觉得文凤虽然受了委屈,但赵泡眼答应下次解决,唐奶奶还有希望,也就满足离去了。

文凤回到家里,一直闷闷不乐,恰好费宁下班,也是一脸抑郁。文凤看在眼里,无力地问道:“宁哥,你怎么啦,和谁怄气了?”费宁颓丧道:“今天发安全奖,不知怎么有个零数,应该每人30块,还有一份是28,别人都斤斤计较,王小根就把28的给我了。”文凤本来就心情不好,瞪了杏眼责怪道:“别人都斤斤计较,你为什么不计较,这不是少两块钱的问题,是王小根欺负你。”费宁气馁道:“王小根是班长,分奖的权力在他手里,他就给我这么多,我也没办法。”文凤激动道:“宁哥,你太窝囊了!什么事都听人摆布,这些年来,他就专欺负你,处处让你吃亏。班长怎么啦,不公平难道还不能提意见,但你一点都不争辩,他当然拣软柿子捏了。”费宁羞愧无地,顿了顿道:“文凤,不是我不抗争,我总觉得克己让人是做人的本份,为两块钱吵吵嚷嚷,我拉不下这个脸。”文凤更气:“你都被人欺扁了,还去想什么克己让人,你让过几百次了,人家让过你一次吗?不仅王小根欺负你,连你的同事刘长福、江涛、王耀明等人都欺负你,你这么胆小,这么守旧,哪像个男子汉?你气死我了!”

文凤在外被批,回来费宁被欺,情绪失控,越说越激动,眼睛也帮她宣泄,溢出一眶怅惘的热泪。费宁心被揉碎,僵硬得如同泥塑,负罪一般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嘴角翕动了两下,又什么也没说。一对苦恼人,被尊严折磨得不知所措,是坚守道德良心生活, 还是滑向利欲深渊,难道后者就是所谓的时代潮流吗?他俩真的坠入迷茫了。这样俄延有顷,也许只有几秒钟,文凤又被人性的纯真化解,悟到怪费宁没有道理。费宁不是个没用的人,他只是恪守了做人的底线,不屑去争那两块钱,更恶心蝇营狗苟,是社会营造了一个大欲海,每个人都被利欲搅得晕头转向,现在要紧的不是责怪,而是如何去适应环境。文凤省悟过来,又觉得委屈了费宁,她是个理性的人,错了就坦然认账,噙了泪默默地扑向费宁,费宁也和她深情相拥。

文凤伏在他肩上,边滴泪边诉说:“宁哥,我性子太急,看到你被人欺负,我就像刀剜似的难受。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两块钱,更不是个小气的人,今天邻居救济唐奶奶,我一下就捐了50块。我脾气不好,老是责怪你,虽然事过就悔,悔了又改不掉,我就恨你太软弱,该争的不去争,我不是个好妻子,我对不起你。”

费宁也伤感道:“文凤,你不要自责了,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不争气。现在是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个平凡的好人有尊严地生活难上加难!我太窝囊了,总是给你丢人,我也想改变自己,不能总这么糊混下去,可怎么改又没谱,不知出路在哪儿?”

文凤听了,若有所悟道:“哎!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最敬重褚老师吗,也好久没去看他了,后天是你休息,正好探望一下,这个难题可以向他求教,或许他能给你帮助。”

“对啊!”费宁认同:“你这个想法好,后天就到褚老师家去,我也该去看看他了。”













九 良师指迷津

费宁去禇老师家,在湖西站下了车,这是条新拓宽的街道,市面萧条,人车稀少,道路两旁的店铺,也少有顾客问津。最惹眼的大楼是建设银行,装饰得富丽堂皇,尤其是门口那对石狮子,仿佛从大观园移来的,不断地散发贵气和抛洒媚眼,招徕储户到营业大厅去办理业务。

从湖西站往前走,约莫几十米远,在红绿灯处向右拐弯,就是柳絮巷了。费宁拎了一袋滋补品,是文凤特意去超市挑选的,都是些利于病后调理的干果,如莲子红枣银耳桂圆等。进入巷内,又走了一段路,看到门牌58号,便登上了二楼,在204室停下来,上前轻轻敲门,他常来看望禇老师,对这里己经很熟了。听到敲门声响,里面吱呀一声,从打开的门缝内,有双眼睛向外张望,费宁叫了声师母,师母就把欣喜写在脸上,说:哟!是费宁啊,快进来,老师昨天还念叨你呢。

随后,费宁随师母进入室内,见禇老师在床上半躺半卧,身后垫了一床厚被子,正专注地看一本书。床边的茶几上,还有个冒着热气的药罐,显然是才吃过中药,刚躺下来的。费宁把食品袋放在桌上,叫了声禇老师。禇老师见是费宁,就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两眼迸发出少见的光泽,连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撑起身子道:“哟,费宁,又来看我了,谢谢你啊!” 费宁道:“老师,你躺着别动,最近身体怎么样,咳喘好点了吗?”禇老师叹口气道:“唉!算是好点了吧,也好不到那里去,但冬天总算熬过去了,一暖和这病就减轻了。”师母叫费宁坐下,给他沏了杯茶道:“费宁,来看老师就行了,干嘛又破费买东西?”费宁一句“文凤叫我带来的。”搪塞了事。师母道:“你关照文凤,下次别买了,我去做几个菜,你们好好聊聊。”

禇老师是费宁的高中老师,反右时不知何错被划为右 派,和费宁父亲一起,屡遭羞辱批斗。在那段苦难的日子里,费宁父亲没挺住,自尽了;禇老师也想了结自己,是师母获准看望时,把陶行知先生在燕子矶的题字“想一想,不能死”,悄悄写在手心里给他看,褚老师才坚忍活了下来。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落下了一身的病,尤其是膝关节严重变形,行走困难,后又患上了肺气肿,发起来咳嗽不止,亏得师母悉心调理,禇老师才逐渐好转。

禇老师执教时,特别喜欢两个学生,一个是费宁,一个是高原,这两个学生不仅成绩优秀,是班上的前两名尖子生,而且正直厚道,品行良好。可惜的是,他们都因父辈是黑五类,没能进大学深造,就像两个断翅的鸟儿,飞不起跳不高。

费宁坐下后,就和禇老师贴心交谈,从家庭生活、日常工作及三兄弟的联系,都说给禇老师听。禇老师也把他的近况,一一告诉了费宁,师生间叙话,像挚友一样,都是推心置腹,直抒胸臆。这样聊了一阵子,话题转到同学上,禇老师问道:“费宁啊,记得你在学校时,跟高原最要好,他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你们还联系吗?”费宁愧疚道:“我都混成这样了,不想去打扰别人,早就不联系了,我也很想念他。

褚老师叹息道:“唉!我从教近四十年,教过的学生无数,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满繁城是差不多了。现在,繁城的政界、商界、教育、文艺等各个领域,都有我的学生,有的还当了科长、局长,他们都夙愿得偿,前程似锦。但就德才而言,你俩比他们强多了,为什么处境不好呢,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褚老师问到了症结上,这正是费宁要求解的,便坦承心迹道:“老师,我想过,但就像行走在迷宫内,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现在信仰没有了,做人的准则没有了,不少人都沉迷在欲海里,把权钱看得比命还重。我是个习惯于规规矩矩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的人,觉得做人就该做个光明正大的人,有道德良心的人,不能连人格尊严都不要了,也和他们一样去争利,所以,就不适应潮流了,就被社会抛弃了。”

禇老师沉思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你说的是实情,那是价值观出了问题,某些人为了满足私欲,确实己经到了不知廉耻的地步,比如某些官员靠权力发家,卖厂的头头一夜暴富等。但尽管如此,现在还是比过去好多了,生活较前有了改善,环境也相对宽松,你如能甩掉孤高的包袱,守住道德底线,只要取之有道,仍然可以做个正直的人,在社会竞争的大潮中,也能够有所作为。”

费宁道:“老师说的是。其实,我也想振作起来,也想有点出息,也不愿被人看低,也不想永远做个螺丝钉。我对多种学科有兴趣,想把精力用在专业上,但因为我循规蹈矩,不与人争,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窝囊废。”

禇老师道:“费宁啊,你勤奋好学,博览群书,天资聪慧,领悟力强,有很好的发展潜力,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只是暂時受用人制约,怎么会是窝囊废呢?就社会分工而言,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要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你是个栋梁之才,能为社会做更多贡献,但书本知识再丰富,也还需要实践磨练,如果没有个展示才干的平台,埋没了就太可惜了。所以,你要想有所发展,上升怕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也只有走这条道,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官 场是个名利场,鱼龙混杂,清浊并存。把握得好还可以,把握不好就难说了。”

费宁道:“老师,你分析得有道理,底层的人想要发展,只有进入干部队伍。我知道,做官并非最佳选择,把握不好就会变质,但对一个能恪守底线和弘扬正气的人来说,这道坎应该是可以迈过去的。”

褚老师道:“费宁啊,这你就想得有些简单了,人生百态,世事无常,社会是个大染缸,有各种各样的诱 惑,有些还极具杀伤力,叫人防不胜防,单凭一股子正气,未必就能抵御。比如我们常说的心魔,即精神上的缺陷,它可以历练人,也可以吞噬人,既能使人转运,也能使人堕 落。因为在人生的紧要处,就那么一步或两步,需瞬间作出抉择,且最难算无遗策,错了机遇稍纵即逝,或者瞬间堕入深渊!所以,在这个关键当口,清醒的头脑尤为重要。”

费宁感悟道:“老师,你的指点太重要了,我要好好探求思考,人生之旅曲折多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都以为只要做个正直的人,就不会走错路,没想过还有很多诱 惑,能让人瞬间迷失。”

褚老师叹道:“是啊,未来是不可知的,谁也无法预料人生路上会发生什么?心魔会如影随形跟着你,想摆脱它谈何容易!佛门有个术语叫思惑,即贪嗔痴慢疑,贪就包括贪名贪利贪感情,不思,故有惑,要始终保持清醒头脑,否则因一念之差,会造成终生遗恨。故此,在社会竞争中,你要牢记两句话:在逆境中奋起难!成功后守护节操更难!”

心魔!思惑!在逆境中奋起难!成功后守护节操更难!费宁谨记教诲,喃喃自语,重复了多遍后,才若有所悟道:“人生之路布满荆棘,还要提防各种诱 惑,只有以坚韧不拔的信念迈过去,才能见到柳暗花明。老师,你的教诲,我记下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小心驾驶人生之舟!”

褚老师道:“费宁,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当然,想进入干部队伍,没有背景和伯乐,确实有点困难,但毕竟时代不同了,在社会竞争的大潮中,各种人才都在展示自己,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虽然有背景的占些便宜,能靠权力上位;那些没背景的,也不等于就无望,只要有真才实学,还是有机会的。而且,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在逆境中奋起,要么在逆境中沉 沦,消沉是没有出路的,要靠自己闯路子。”

费宁经禇老师开导,心才活泛起来,仿佛一股强劲的疾风,吹活了一潭陈年的死水,豁然开朗道:“老师,我明白了,在人生的旅途上,惟有努力和拚搏,才能体现自身价值,依仗背景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要靠实力竞争,且不少人都成功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也要努力奋发,下决心去闯一闯,参与到竞争大潮中,做个有棱角有骨气的人。记得乒乓球冠军容国团说过,‘人生能有几回搏’,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再不搏就没有机会了。”

禇老师鼓励道:“嗯,这就对了,这就叫顺应潮流。你完全有这个能力参与竞争,也有这个才干找到自己的位子,相信你只要奋发进取,一定能结出期待的结果,古语云天道酬勤,相信你会成功的。”

其时,师生聊了好长时间,聊得十分融洽,直到吃午饭的时候,还似乎话犹未尽,尤其是费宁,对老师的殷殷教诲,深感受益匪浅。接着师母留饭,褚老师也下床上桌,费宁不忍拂二老的盛意,就大方地坐了。吃饭时,禇老师和师母都叫他像在家一样,要吃饱吃好,那股子殷切之情,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饭后,费宁要去洗碗,师母不允,便又和禇老师说了会话,见墙上的挂钟,己经指向一点,时间不早了,才起身嘱二老保重,告辞离去。





十 擒贼逢挚友

费宁从老师家出来,沿原路去乘公交,出了柳絮巷,再向前走一段路,就又看到那个巍峨气派的建行了,心想这里虽萧条冷落,但建行倒是美轮美奂,可见有经济实力的单位,在任何地段都不寒碜。他正边走边看呢,忽听前面尖厉地呼喊:“有人抢钱了!抓贼呀!”呼喊声划破长空,传向四方八方。紧接着,就看到一个戴黑皮帽和墨镜遮脸的瘦个子,拿了把短刀狂奔疾跑,后面一个约五十岁年纪的女人,拼了命紧追不舍,可她无论怎么追赶,也追不上那个贼。正当两人拉开距离,窃贼将要溜掉的时候,一辆出租车疾驰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窃贼一看不好,向后退回几步,被追赶的女人冲上来,紧紧揪住他的衣服。那贼见逃脱不掉,不顾一切地猛刺一刀,女人随即惨叫一声,手臂上鲜血直冒,本能地松开了手,窃贼又趁机溜走。

出租车司机见状,马上停车下来,去救护那个女人。见她流血不止,上车拿了个急救包,里面有云南白药、纱布、胶带,棉花等医用材料,因为伤者是个女的,有些手足无措。正尴尬的时候,过来两个女学生,司机立即上前求助,请她俩施以援手。两个女学生随即蹲下来,帮女人包扎伤口,司机又掏出手机,向警方报了警。但尽管给伤者上了药,也包扎得很好,却未能止住出血点,鲜血仍殷殷浸透。一女学生道:“司机大哥,这位阿姨伤情很重,出血不止,简单包扎恐怕不行,得赶紧送医院。”出租司机道:“好,我送她去医院。”

正说话的时候,一辆110呼啸而至,下来两个武 警,问是谁报警的,向他们了解情况,又看望了伤者。结果查明:是那妇女从建行取钱出来,被窃贼盯上了,刚走了十几步路,钱就被窃贼抢走,女人拼了命追赶,出租车拦住窃贼,窃贼行凶剌伤女人,上人行道溜走,女人负伤剧痛倒地,司机和女学生挺身救护。随后,武 警因时间紧迫,要尽快追捕凶手,请司机好事做到底,将伤者送往医院,两个女学生扶起伤者,将她送上出租车。这当儿,就听后面有人喊,“出租车等一等,有钱要交还失主。”与此同时,费宁押着那个窃贼过来了。

费宁是怎么抓住那贼的?原来,那贼刺伤女人后,有了脱身的机会,随即跨上人行道,继续向前奔逃。费宁对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正气贯胸,义愤填膺,这个窃贼也太猖狂了,竟敢大白天拦路抢劫,既然撞到我这儿,决不能让他溜走。那时,窃贼为摆脱追捕,如丧家犬慌不择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正向他这边逃窜。费宁立即迎上去,闪电般一个扫堂腿,正踢在那贼的手腕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噌地扔掉了刀子。这贼冷不丁遇上个劲敌,开始还想顽抗脱身,但他没了刀子,就仿佛狼被拔掉了牙齿,虽然面目狰狞,己是色厉内荏。早被费宁左手抓住衣领,右拳猛击对方,他练过单双杠,又干的体力活,身手矫健,臂力过人,打得那贼鼻青脸肿,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实在顶不住了,只得跪地求饶,把身上的两沓钱掏出来,交给费宁道:“大哥,行行好,我家老母病重,无钱医治,快要死了,我也是不得已才铤而走险,要不大白天谁敢不要命抢钱。大哥啊,我把抢来的钱全给你,以后再不敢干这种事了,要是我被抓去做牢,我妈可就没命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放你一马?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些鬼话吗!把钱收起来,去交还失主,听着,不要耍滑头,否则,我要了你的命!”随后,费宁捡起地下的刀子,押着那贼喊出租车停车。

费宁押着窃贼过来,两个武 警迎上前去,简单问了下情况,便喝令那贼老实点,随即给他上了手铐。费宁把刀交给武 警道:“那妇女被抢去的钱,就在这狗贼衣袋内,趁出租车还没走,赶快交还失主。”一武 警立即搜查窃贼的衣袋,果然有两沓大钞,叫司机开了车门,司机探出个头来。费宁朝他看去,看得一脸惊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不就是……高原么?咦?不对呀?高原在供电部门工作,怎么会开出租车呢?费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相信自己的大脑,记忆里储存的形象,不就是这样的吗,舍他其谁?非他莫属!这个过去处得特好的挚友,有两年没见面了,难得在这里相遇,不能擦肩错过,冒昧就冒昧,唐突就唐突,机会稍纵即逝,什么都顾不得了,费宁试着叫了声:“高原!”那个司机循声望去,也自信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喜色从眉梢流到嘴角,加大了分贝回应:“费宁!”

对上号了,真是高原,费宁快步跑过去,问:“高原,你怎么开出租车了?我都不敢认你了。”高原道:“你快上车陪我去医院,有话等会儿再说。”

两个武 警见他俩熟悉,低声商量了一下,对高原和费宁道:“考虑伤者处于半昏迷状态,没有能力守护现金,钱暂时由我们保管,请尽快将她送医院,我们把犯人押回去,一会儿就过来!”高原道:“行,我们送她去医院,请你们尽快赶到。”

双方商定后,两个女学生就走了。费宁上了车,高原踩下油门,一路风驰电掣,驶向人民医院。到达医院后,两人扶伤者直奔急诊室,让她坐在椅子上,费宁安慰她道:“阿姨,己经到医院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挂急诊。”伤者虽然痛楚,但还呻 吟着道谢。高原又对她道:“阿姨,你坐着别动,我去叫医生。”一会儿,费宁挂了号,医生也过来了,给伤者进行了检查,说要马上输血,输血费暂付200元。高原摸自己钱包,只有160元,问费宁带钱没有?费宁有50块,这样两人一凑,把输血费缴了,伤者被带进手术室,高、费两人在外面守候。这样折腾了近一个小时,两个武 警才赶过来,高原见到他们,像见到了大救星,赶紧道:“同志,我是开出租混口饭吃,没时间在这儿磨蹭,也不知道她家人在哪儿,输血费己替她缴了,你们接着处理吧。”一位武 警道:“好,下面的事我们处理,会通知她的家属,你们辛苦了,谢谢。”两人听说,如逢大赦,一秒钟也不肯耽搁,随即离开了医院。

出了医院后,又回到路边,高原自嘲道:“嗐!生意没做成,还亏掉150,今天算是公益了,我把车开到前面的雅园,那边有绿树遮盖,僻静无人,树底下还有石凳,我俩好好聊聊!”费宁道:“对对,我也是这样想,难得能碰到你,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接着,高原把车开到雅园,靠围墙停下来,找了个有绿树掩映的石凳,两人坐下倾谈。费宁屁股刚落凳,就急着问高原道:“高原,快告诉我,你不是在供电局工作吗,怎么开出租车了?那可是个不错的饭碗,干嘛要放弃啊?”

高原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和头头闹翻了。”

费宁心里一紧,又赶忙问道:“你和头头闹翻了?不过是有点矛盾,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至于就丢饭碗吧?是他利用权力,把你开除了?”

“不是。是我利用权力,把自己开除了。”高原悠然看蓝天,蓝天没答理。

“什么,你把自己开除了?”费宁听得如堕烟海,眼睛逼视着他,追根刨底问:“什么事怎么严重,竟然丢了饭碗,你快点说清楚。”

“也没什么大事,”高原把头扭过来,也盯着费宁道:“两年前,我在供电局维护班,做个小班长,有天开办公会议,管局长做出决定,以后奖金不评了,一律按职务发奖,也就是从局长到职工,把人分成七等,书 记局长的奖金,是工人的七倍。这个消息一传出,立马炸开了锅,维护班的人不干了,说大家都是风里来雨里去,为什么我们拿最少?这也太欺负人了。其时,我真的气坏了,我气的不是钱,是人格尊严,不光是奖金多少的问题,而是变相羞辱劳动者,剥夺了我们的评奖资格,把我们视为末等公民。你说,我们连人格尊严都没了,该不该和当官的争一争?”

“该!该和他们争一争!”费宁也愤慨道:“这些当官的,违背了党的教导,处处为自己谋利益,享受了那么多好处,还要在奖金上与民争利,真是贪得无厌,太自私了。”

“所以,我决心和他们争一争,便去找局长管国宝,这管国宝人高马大,四肢发达,一张富态的圆盘脸,就像精制面粉加优质奶油做出来的白馒头,尽显尊贵官相。那天,他闲得无聊,正剔着黄牙,我闯进去道,管头,我问你,自解放那天起,几十年来,一直都是按绩效评奖,体现了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你为什么要搞个按职务发奖,剥夺底层人员评奖权利?管国宝一贯专横跋扈,听不得半点异议,更没想到一个底层工人,竟然敢跟他叫板,白馒头气成了猪肝色,厉声训斥道,高原,你在跟谁说话你?奖金怎么发放,领导研究决定,有意见按级提,叫你们科长来。我说管国宝啊,你剥夺了我们的评奖权利,我向你提个意见,都不可以吗?管国宝喝斥道,不可以!你个普通工人,乱咋呼些什么,奖金按职务发放,是集体研究,你狗咬耗子,管得着吗!我说管胖子啊,你是官做大了,忘本了吧。没有普通工人日夜劳碌,风里来雨里去,供电局的赢利从哪里来?你又怎么能过上现在的快活日子。你假公济私,贪得无厌,出国考察,吃喝玩乐,买奥迪车,砌办公楼,连自家的房子都用公款装修,这些钱都是全局职工辛辛苦苦挣来的!你在局里享受这,享受那,得了数不清的好处,还要在奖金分配上刮油,把局内人分成七等,侮辱他人人格尊严,连向你提个意见都不行,你已经堕 落得不可救药了!

这时候,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不少头头部的人,他们知道利害关系,很会明哲保身,照例 ‘观棋不语真君子’,只看热闹不参与。管国宝面子挂不住了,拍桌子咆哮道,高原,你听清楚,奖金按职务发放,是组织研究,决不更改,必须执行!你不想干,可以走!我说管胖子啊,你把话说明白,你是不是想动用权力,开除我啊?管国宝发横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自己看着办!嘿嘿!费宁,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不瞒你说,我觉得那刻我就是天王老子,谁都不怕,为了人格尊严,豁出去了。我指着管国宝的鼻子道,管胖子,你也听清楚,我靠劳动挣钱,干活养家,遵纪守法,不偷不拿,你能开除我?做梦去吧!倒是你,有足够的理由开除你,党章明确规定,党员必须坚持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利益服从党和人民的利益。你呢,损人利己,蜕化变质,生活糜烂,贪图享受,完全背离了党的教导,处处损害职工利益,早就不配做一个党员,更不配做一个领导,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羞耻之心,就应该反躬自省,引咎辞职,别在局里丢人现眼,被人骂白眼狼了!

费宁听得拍一下大腿,由衷称赞道,“高原,你太棒了!敢跟局长较劲,当面揭他的丑恶,胆量堪比张翼德怒鞭督邮,你简直就是个英雄!不过这漏子可是捅大了,后来呢?”

高原道:“后来,管国宝已经气疯了,撕下道貌岸然的外衣,泼妇般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王八蛋,下贱的苦力,有什么资格到这里撒野,快给我滚出去!我说,你这个寄生虫,根本就不配和我说话,我看见你就恶心,不想再与你为伍,凭劳动哪里都能混,老子决定不干了,奖金就给你这个自封一等奖的蛀虫,再增加几斤肥膘吧!记住,贪婪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他娘的好自为之!”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下,昂首阔步离去了。

“哇!真是扬眉吐气,人间壮举!”费宁惊叹和赞佩得一塌糊涂,又惋惜和焦虑得乱七八糟,担心道“现在的人都趋利避害,惟恐饭碗不保,你出气是出气了,可你把个铁饭碗丢了,以后收入没有了,怎么向玉珍交待啊。”

高原反问道:“你说呢?谁都知道,工作是养家糊口的生活来源,小民除了命就是饭碗,我把别人羡慕得流涎的铁饭碗丢了,以后就没有收入了,如果把这些告诉她,她会做什么反应?”

费宁担心道:“我想,你把饭碗弄丢了,断了经济来源,也许玉珍会怪你,说你太冲动了。”

高原和他低语:“我回到家后,把这事跟她说了,她听得情绪激动,瞪了眼睛盯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照我的胸脯就是一拳,同时说出一个字──”

“啊!她说了个‘离’,你们离婚了?”费宁打个寒颤,仿佛疾雷贯耳。

“不,你错了,她说了个──值!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听她接着道,高原,你不畏权力,弘扬正气,在众目睽睽下,把那个贪官教训得威风扫地,你是个有骨气的男子汉,太了不起了!虽然丢了饭碗,但赢得了尊严。从现在起,我们过自由的生活,不再看别人脸色,短期内我能养活你。”玉珍是个小教,挣的钱也不多,她虽然这么说,但现实是严峻的,柴米油盐,孩子上学,处处都要花费,我一个大男子汉,总不能让老婆养着吧,在驾校学会驾驶后,就去开出租了。

“唉!”费宁赧颜道:“高原,比起你来,我真惭愧得有些无地自容了。我孤高淡泊,与世无争,实际上是逃避现实,软弱窝囊。二旦甚至对我说,卑怯最无药可救,要我改变性格,顺应社会潮流,今天听了你的经历,我该好好反省了。”

“费宁,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这叫各人各活法,顶真的人也有缺陷,容易激动惹事。比如我,逞一时之勇,事后想想,得不偿失,但我不后悔,毕竟出了口恶气。后来碰到同事说,自那次我大吵后,管国宝也怕下面再闹,改为级差20块,缩小了差距,虽然我拿不到,但对别人有利好,我觉得也值了。”

高原把丢饭碗的事说完后,费宁感慨万千,叹为听止。也把他心里的想法,以及芦苇、二旦的近况,还有褚老师对他的惦念,都——告诉了高原。他俩虽刚柔迥异,但志趣相投,在绿荫下掏心窝子,直聊到夕阳退隐,鸟雀归巣,暮色像无边的巨网撒向大地,方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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