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珩不是没有想过,可以直接去优家提亲。
这件事的成功率,他有把握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因为家族联姻,利益就是唯一的先决条件。
他只要将利益给到位,优家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是,裴家人尤其是他父母,不用问也知道,是不会同意他与优家结亲的。
而在他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之前,即便他是裴氏的继承人,也照样不能擅自做下这么大的决定。
否则其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他自己的得失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优沫将会很难甚至无法在裴家立足。
如果优家,还是当年那个财富足够与裴家匹敌、但清贵却还在其之上的优家,那自然是可以另当别论的。
可惜他们的现状已经如同日薄西山一样了,而且还内忧外患一大堆。
但凡是懂得权衡利弊的家族,现在恐怕都不会选择优家作为联姻对象了。
几年前的那场金融风暴,让没有及时抽身的企业都遭了殃。
而一些自信过了头、想在危机中铤而走险的,则更是给自己招去了灭顶之灾。
那些人明明没有驾驭激流的能力,却偏要硬着头皮去当所谓的弄潮儿。
各显身手地折腾到最后,结果无一不是被巨浪狠狠地拍在了礁石上,搞得自己头破血流不说,还差点被水淹得断了气。
优成岳就是其中的一位。
要不是优家的家底实在深厚,而他家老爷子优予霖又正好是家族掌权人,他也就挣扎不到现在了。
不过优家的困境,倒是给他裴玉珩创造了顺理成章接近优沫的契机,所以他其实是感谢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契机的隐患出乎意料的大,以至于给他自己也带去了一个难解的困境。
当然,这是后话。
优成岳曾经许诺,愿意以半个优氏家族的财力和资源作为陪嫁,想让他与自己的大女儿优爱联姻。
他父母同意是同意了,却也不过是看在巨额嫁妆的份上罢了,对优家的那个女儿,他们其实是看不上的。
这其中一小部分的原因,是优爱本人劣迹斑斑的过去,很容易就会给裴家的脸面抹黑,甚至是带来其它不可预测的风险。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与优家是存着旧怨的。
在他们当初落难时,优成岳作为合作伙伴,却不愿意伸出援手。
以他爸妈向来不怎么宽广的胸襟来看,这件事足够他们记恨一辈子了。
不过,他那时拒绝优成岳的提亲,倒不是为了父辈的恩怨意难平,而是因为他想娶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所以别说二十亿的嫁妆,就算是二百亿又能如何呢?
只要人不对,那就什么都不对!
然而他爸妈是不可能理解他这种想法的,因为他们向来喜欢本着功利心,去看待和衡量一切。
任何事物在他们的眼里,就唯有‘值与不值’这么一个取舍标准而已!
至于爱不爱的,那根本不重要,总归爱情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钱花,这是他父母劝他联姻时的原话。
父亲当年能娶出身并不显贵的母亲,只能说那是特殊时代所造就的特殊姻缘。
双方都一无所有,自然也就谁也嫌弃不着谁了。
如果换成旧时在朝为官的裴家、或者现在恢复了钟鸣鼎食的裴家,父亲都不可能与一个娘家提供不了半点助力的女人结婚。
因此,他想迎娶优沫的这件事,注定是得不到裴家其他人的赞同与支持的。
他回国后的这些年来,他父母巧立名目、为他安排的各种相亲宴,算起来都已经不下百位数了。
每一次给他介绍的对象,不是丰城的财阀千金、就是其它城市的豪门名媛,最次的也是政府要员的女儿。
可见他们所看重的,从来都只有女方的家族背景和实力、以及对裴氏是否有助益这一点而已。
连女方的品性和个人条件的优劣,也都只是他们的备用选项罢了,更何况是他这个儿子的喜恶呢?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就是他父亲在教育他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的一句话。
他知道,他父亲几乎是白手起家的,彼时的裴家可以提供给他父亲的资源,还远不如同一时期优家能给予优成岳的。
在国内外的商场打拼多年、曾两度创立裴氏集团、再发展到当前的规模,他父亲是真的不容易。
也是因为经历过那样重大的挫折,所以他父亲才会比那些一直顺风顺水的商人更加看重利益。
这种心态,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其实并不难理解。
同时他也知道,裴家的内部环境有多么的复杂,而他们这一支要想保住嫡系的地位,需要付出和坚持的又是什么。
当然,他个人其实是不在意这些虚名的。
裴氏家族要如何发展壮大、要如何更上一层楼、又要如何继续雄踞一方等等,关他裴玉珩什么事呢?
反正他从出生到而立之年,一次都没有享受过祖荫的庇佑,所以哪怕分家出来自立门户,他也无所谓。
更何况,现在已经是什么年代了?还有几个人能背靠家族、行走世界的?
就拿裴家来举例,成员的素质良莠不齐,有能力有担当的人少之又少,贪得无厌又吝啬付出的人却比比皆是。
但可笑就可笑在,只因为大家源自于同一个祖宗、冠着同一个姓氏,于是你就得养着这些“蛀虫”。
而且你还不能有怨言,否则就是你不懂事了。
可惜他裴玉珩不在意的,不代表他父亲也不在意。
更不代表他祖父就会舍得放弃,那个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族长之位。
毕竟老一辈人的想法,总归是与年轻人不同的。
而作为裴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他所背负着的责任,承袭自父辈和祖辈,比外人以为的还要大得多。
不过,在关于优沫的事上,家里人必定会有的反对,固然是他要考虑的主因,但优沫本人,却也是另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在优沫来到裴园之前,他一直笃信自己是足够了解这个小姑娘的。
可在真正开始相处之后,他才发现,无论多么详尽细致的调查,也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表象,而无法探索到她的内心。
这个小姑娘的真实性格,他倒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并不是他原先以为的那么谦卑随和又乖巧温顺。
但若只是这么一点出入也就罢了,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优沫竟然会是个冷到了骨子里的人?
而且,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难以靠近呢?
人人都说,他裴玉珩是一座生灵勿近的万年冰山,却没有人知道,与优沫在一起的时候,被冻伤的人往往是他。
因为跟优沫相比,尤其是跟那次受伤过后的优沫相比,他感觉自己反倒才是有温度的那一个。
每次优沫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都会纠结是不是干脆要了她,就能让眼下这个令人窒息的局面变得有所不同?
至少也要打碎他俩之间那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壁垒,或许还能不破不立。
可是,只要一想起优沫醒着的时候,看他的眼神总是像平静的湖面下暗藏着的坚冰时,他立马就怂了。
以至于到目前为止,他最多也就是趁优沫熟睡之际,偷偷地占点小便宜,说起来真是既无耻又……卑微。
或许乔羽生还有一句话也是对的——优沫其实生性就是个外热内冷的人。
表面上如春风送暖,内里却以冰雪铸魂。
明明年纪尚小、经历也谈不上复杂,心思却深不见底,防备心又高得出奇。
拥有这一类性格的人,说好听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说难听点,就是排斥疏离漠视所有人、只为自己而活。
甚至在他们的眼里,别人的喜怒哀乐也好、生死存亡也罢,都与他们无关。
这不是自私,却胜似自私。
如果不是受到了残酷环境和不幸遭遇的影响,那就只能解释为是天生的了。
爱上这一类人,无异于在悬崖上走钢丝,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由此可见,即便他将来能够排除万难、把优沫娶进家门,但娶到的,恐怕也只是她的身体、而不是她的心。
每次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且可能性还不小,他就觉得既烦燥又无力。
他并不后悔把优沫弄到自己的身边来,哪怕这件事真的是从根源上就错了。
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与优沫日夜相对,他就甘愿一错到底。
只是,联姻这条路走不通,婚配自由又不可能,偏偏优沫还像横路尽头的缥缈仙子似的,始终让他看得见却够不着。
也就更不用提,他们与两情相悦的距离,差着一整个银河系的现状了。
这对于他来说,如果还不是困境,那什么才是?
不过要说到后悔,其实也有,但他后悔的,却是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