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走在黑暗无灯的路上,找不到回家的路。手里的纸灯发出幽暗的光,风一吹就把纸皮撕的猎猎作响。我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走到路边的时候,看见了两个流氓。
一个流氓长得像公孙白,另一个像公孙晏殊。
梦里他们不认识我了,我却认得的他们。正打算上去打招呼,公孙白忽然一伸手:“哎,这娘们长得挺俊啊。”梦里的公孙晏殊抄着手,淡淡道:“我觉得还行吧,怎么,你有兴趣?”
“有一点点兴趣。”
然后这俩禽兽就围了过来。我气得哇哇大叫,一边反抗一边说自己是男人。梦里的公孙白忽然身后在我脸上摸了一把:“你骗谁呢?哪个男人长你这样?”
公孙晏殊也在旁边咯吱咯吱地笑着:“若天下男人都长你这样,那女人都没脸活下去了。”说着公孙晏殊过来搭把手,帮公孙白扒我的裤子。
梦里的我十分绝望。绝望的抬起头,看见没有明月和星辰的天空。忽然,我感觉身下一凉,裤子被扒了下来。公孙白大惊:“操,真的是个男人!”然后他俩十分嫌弃的把我丢在路边。
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问候二人的祖宗时,公孙白忽然捂着脸呜呜呜的冲过来掐我的脖子:“你这个骗子!你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要扮成女人欺骗我的感情?我掐死你~”
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然后我醒了。
多么可怕的梦!我惊恐的摸着脖子,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自己脖子真的被掐断一般。还好,脑袋还在脖子上,我还活着。心有余悸的擦了一把汗,我正打算再睡过去的时候,接着月光,似乎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人影,似乎站在我的门前,抬头看窗外的月色。
“谁?!”我大吃一惊,立刻警觉起来。莫非是蟊贼?有可能。张嬷嬷独自一人住这样豪华的宅子,难免不会被蟊贼盯上。思及此,我壮起胆子道:“我抽屉里有一些钱,你要的话就拿走吧,不要伤我的性命。”
那头传来低低的几声笑:“钱?”
不是图财的那,那是图什么?!我立刻警铃大作,默默朝床里摸去。上面有一卷竹帛,是我今夜入睡前看的。若是这厮不是图财,而是图另一种东西——那我拼的这一身骨头也要同他同归于尽!
“我不要钱。”声音淡淡的,带着一股清冷的凉意,片刻后,我看见一道如山峦般耸立的鼻梁。
片刻后,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从房顶掉下,绕过我的颈子,最后归到我的后背上,把我一双手给扭在一起。如此的五花大绑,真是看得起我了。我叹了口气,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倒霉。
晦暗的灯光下,我看清了眼前之人。只见这蟊贼——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蟊贼还是采花大盗,我心里更期望他是前一者,生的是眉清目秀,挺拔高挑,颇有一副好皮囊。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这厮正在我的房间里晃悠,左顾右盼。扫视过四周以后,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我桌上的紫金香炉上。低头去嗅了一下:“没有那个味道。”
“什么味道?”
“你今日到百香阁时所给的进门香。那个香味很奇特,我喜欢。你若把此香给我,我便饶你一命。”
感情这厮是跟着芳华香来的。我早就知道财不外漏的道理,现在是晚了。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把它拿出来。但是,此人若是要别的还好说,我都能割爱。唯独芳华香不行。没了这个,我便再也不能施展婆娑术。
思及此,我艰难的对他道:“那个……要不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想要的?那个香对我很重要,我真的不能给你——”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玩弄起了手里的匕首。
寒光涔涔。
我立刻认输:“对不起我错了,你想要我的香也可以,但是你得给我讲讲你要它干什么。”
他的眼神迷蒙起来,似乎看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那个香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它似乎能让我想起某些被忘记的事情。”
我的额前滴下一滴汗水:“就这??”
“就这。”
我激动地一拍大腿——额,胳膊被绑住了,拍不到大腿,只能蹦跶两下板凳以示激动:“这是我的长项啊!实不相瞒,我是一个杂耍卖艺的,最擅长的便是帮别人想起过往这档子事了。你把我解开,解开,我可以免费帮你一次,让你想起曾经之过往。”
“说的像你敢收费似的。”
“……”
半夜三更,他悠闲地坐在我的板凳上,喝着我的凉茶,还咔嚓咔嚓的吃着我的瓜子。而我,只能无奈的被绑在一旁,看他对我的干粮为所欲为。
他把玩着一颗葡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它:“你说,你有能力进入别人的记忆,看见别人所经历的一切?”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但是……”
“据我所知,世上只有两种幻术可以如此。一个,叫婆娑术;另一个,叫浮屠诀。只是这两中幻术都是古籍里所记载的,属于九尾狐的幻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为何会知道?”
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么多。我如实回答:“我师父教的。”然后一口气将师父抖了出来。听罢我的描述,他仍有些不信:“屠辛?世间居然有如此厉害的幻术师,我居然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孤陋寡闻了。”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顿时吓得一个哆嗦。他又不屑一笑,“什么屠辛,我从未听过。倒是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摇头。
“我姓昆。”他顿了一下,斜眼看我,片刻后,又道:“家父昆不语,北冀国人。”
“嗯,所以呢?”我眼巴巴的等着后文。
他一滞:“你……难道从不关心国家大事吗,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更无辜了:“我为什么要关注啊?这和你爹有什么关系吗?”
他气得面红耳赤,脸上浮现出恼怒之色:“我爹是昆不语,我叫昆鸿,是当今北冀国的大祭司。”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就对了嘛,一开始就报出自己的名讳多好,省的绕那些弯弯道道。说到这个北冀国,我倒是有所耳闻。
因幻术的奇妙性以及超出常人的杀伤力,所以在许多年前幻术师曾遭遇过一次灭顶之灾。数以万计的幻术师被杀死。至此,邑川之上的幻术就凋零了。目前,四国八荒里,只有北冀国还保有幻术师,以及朝堂内专门为幻术师设计的官位:大祭司。
一年前,我还未下山之时,师父曾对我提过几句:“幻术凋零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一个能看的了。那家伙,虽然幻术平庸,却贵在是天选之人,天赋超出常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要知道,我师父是眼高于顶的人,他口中的“平庸”一般就是常人眼中的“天才中的天才”了。所以我也对他口中这位天选之人有了一丝的印象,知道这是一位幻术了不起的同辈。只是两地相隔,我未曾有机会亲眼见见。
既然是同辈,又一同修习幻术,我自觉对他亲近了一些,道:“既然你也修习幻术,那自然就明白和芳华香是做什么的。对于常人而言,它只是一种助眠的熏香。你既然不修习婆娑术,那要这芳华香有何用处?”
昆鸿顿了片刻:“闻着它,我想起了许多东西。许多我记忆里根本没有的东西。”
又是一个来找记忆的。我迟疑道:“莫非是,遗忘咒?”
他点头:“应该是。只是不知是何人给我下了这个咒,我居然全然不知。”
遗忘咒是一个很简单的咒术,对幻术水平要求不高。但这个咒术唯一麻烦的地方就是咒术易下不易解。因为这玩意儿根本就不用解,到达一定的时间以后记忆就会自动恢复。不过这个“一定的时间”说不准,有可能是一年、两年,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我等不了那么久。”他平静地说,“我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削掉了一部分。我脑海里的记忆被人掩盖了一部分。我必须想起来,马上、立刻的想起来。”
我被他的表情吓到了:“我帮你,我帮你想。”
经过简短而亲切的问候以后,他终于解开了绳子。我答应他,去他的意识里走一遭,找找他被忘记的回忆。不过他目前已经二十二岁了,虽然年轻,但前面也度过了二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若是一头扎进去寻找,那太麻烦了。我需要一个坐标。
“你觉得你忘记的是什么?是特定的某个时间段,还是某件事,某个人。我需要一个大概的坐标,我才能准确寻找。”
他顿了顿,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仔细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但是,我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似乎被人挖掉了一块。”
“???”
“那你告诉我,你觉得这个不对劲的时间点是多久?是几岁开始,又到多久结束的?”
他皱眉,狠狠地思索了一会儿,道:“大约是从我出生时便开始的吧。”
“……”
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罢了,那就多耗费一点时间吧。宁可累一点,也不能得罪此人。否则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将芳华香放入香炉,顿时香烟袅袅。昆鸿在芳华香的香薰里渐渐陷入沉睡。我从未做过如此亏本的买卖——居然被人掐着脖子打劫。世道太乱,我却又不会武艺。看来等此事结束以后,我还得去市场上雇佣一个保镖。
这样想着,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公孙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的功夫虽然很好,但是人却太欠扁了。于是默默地在心里补上了一条:新的保镖一定不能像公孙白这样。
刚刚想到这里,香炉里忽然生出了两道烟雾。一道黑,一道白。二者相互交错,如两条在九天纠缠的蟠龙。怎么会如此?正当这时,那道黑色的烟雾忽然发出刺眼的光芒,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金色。
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人的因果线?而且,哪一个才是昆鸿的?我千万不能抓错了。正踌躇间,却听得头顶一动,有细细的沙尘落了下来。接着便是几个起落,公孙白这厮便轻飘飘的落到了我的面前,对我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我们又见面了。”
我吓得结巴了:“你你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低头,莞尔一笑,不回答我的问题:“你还不抓住这因果线?小心片刻后就烟消雾散。”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又道:“是不知道抓哪一根吗?随便选一个吧,相信自己的直觉。”话毕,想不到这么多了,我随便一抓,抓住了那条白色的,一头扎进了昆鸿的灵识里。当然,公孙白也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