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彻一开始并不是雷彻,他的血属于鸩,他的脑子属于那些记忆的主人,他的身体属于雷悟的孩子,是雷悟的孩子,不是雷彻。
雷悟的孩子没有名字,他只是一具躯体,一个出生就泡在缸里,承受强行进入身体里的红水的苦痛,承受药液改造身体的的苦痛,在清醒的时候则要不停的训练的孩子。
他和雷彻不一样,他有感情,他是正常的人类,但是他的经历并不正常,他是优秀的孩子,聪明的孩子,他能理解很多东西,能从只字片语中得知真相——但是那又如何呢?他根本反抗不了这现状。
他命中注定要在十九岁那年死去,一个优秀的,健康的孩子,雷悟不需要他聪明的脑子,雷悟需要一个能够承受红水而不死的躯体,他不会为那个孩子取名,他不会对那个孩子好,他不认为自己是这孩子的父亲——但是和赫连贺的情况不同,那个孩子,是被他的父亲当成了工具来使用的。
只有雷彻有资格有名字,只有雷彻,在鸩门眼里健全的雷彻,才有资格成为鸩子。
只有他有资格继承这姓氏,这名字,只有有鸩的血脉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
那段痛苦的记忆留在了雷彻的意识中,那孩子并没有完全消失,他的仇恨留下来,寄宿在本该是他的身体中。
然后就是漫长的杀戮,他们要做到万人神识造鸩子,于是开始无差别的找人来杀,他们只要脑子,只要那留有记忆的脑子,无论是男女老少,无论是什么身份,他们都会找来,然后杀死他们,用特殊的办法把记忆灌进去,雷彻想起曾经在自己嘴中的触须一样的东西,他多年来,也许是靠不得了的东西活着的。
他的记忆,在缸中的记忆,始终只有不断重复那些人的人生,他没有自我,他没有欲望,他汲取记忆,只是因为雷悟的命令,他是听话的鸩子,他不需要痛苦,因为痛苦不被允许,他不需要有思想,因为思想同样不被允许。
但是他教会了雷彻。
他,身体的主人,最后残留的一丝意识,他教育了雷彻。
雷彻对此印象稀薄,他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出现在他的记忆中,他只知道有这个人存在,却对他的相貌,声音一概不知,可雷彻知道他所表达的意思。
他教会了雷彻第一件事。
他教会了雷彻恨。
用了很长时间,雷彻似乎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但是那是长期压抑的结果,那是从未受过外界刺激的结果,他感情稀薄,却并非没有。
他是为祸世间的鸩,他为人所用,但是一旦找到机会,他当然会逃出去。
仇恨是容易的事情,雷彻只需要知道仇恨,他所遭受的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加速这一进程,他便有了欲望,他先学会了恨,他恨自己被施加的疼痛,他恨被禁锢,他与那人一样,恨着所谓的父亲。
他伺机而动。
在雷悟不知道的时候,复仇已经发生,属于鸩子的红水,在药水的桎梏下,一点一点的,耐心的移动,它在缸壁上一下一下的敲打,耐心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底部有一天被凿穿,在他的指引下,红水渗入地面,一点一点,蔓延至整个鸩门。
他不能动,长期处于休眠状态,很容易被杀死,他必须找一个时机,一个能够刚刚好在某个时刻,同时杀死所有人的时机。
同时控制这么多红水,对于现在的他都是很难的事情,他只能安静的等待。
那一天进行的很顺利,非常顺利,雷彻从缸里出来时只看见了满地的尸体,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天真正的所作所为。
他制造了让身处南部的鸩子,瞬间发觉他的存在的动乱。
尖刺状的红水,刺穿了每一个在鸩门的人,他当然也没有放过那些中门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那时已经成型的红水将他们缠绕起来,雾状的红水进入他们的口腔鼻腔,从里面把他们腐蚀,他们的血肉稀烂,骨头酥软,他们被鸩杀死,腐蚀性的红水,鸩毒让他们绝无可能活下去。
但是苏醒的雷彻,吸引了他的注意。
衰弱的鸩门越来越追求效率,他们无法在女皇的眼皮子底下达到以前的水准,甚至来不及让两个鸩子变强,于是选择了相对偷工减料的手法,即制造一个强大的鸩子,制造一个远弱于他的鸩子,后者能够轻轻松松被前者吞噬——但是雷彻苏醒了。
他在成功杀死鸩门的人后,又迅速投靠了女皇,现在的鸩对他毫无办法,毕竟他是女皇的重点保护对象,雷彻有自由意志,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远远超过了那位所谓的兄弟,运日的认知,这也就是他为何如此急躁——雷彻变成了不确定的因素,他的难度升级了,以前的鸩也许还会去和他竞争,去给他那个机会杀死自己,但是脱离了鸩门的雷彻,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坦然的躲在女皇身后,哪怕运日能潜入他的梦,威胁他要杀死他,雷彻也无所谓,他会坦然的竖起中指,笑着对气急败坏的运日说:
“有种你过来啊?”
雷彻和运日的实力差太多,已经不是一个等级的了,他仔细考虑了一下,目前打肯定是不行了,只能借着女皇的手杀了他,雷彻的实力是在往上涨,他对红水的控制力也进步很快,但是他进步,运日也跟着进步,他还有熟悉鸩的鸩门进行辅助,雷彻和他能比吗,比不了,现在的雷彻只能保证,自己从原来的对上鸩一点胜算都没有,到现在的有零点零五的胜算,这个胜算是指他在半分钟内没被运日碾死,然后天降陨石把运日给砸死的那种。
可能吗?几乎不可能,但是从不可能到几乎不可能,雷彻已经尽了很大力了,更何况他压根就没什么时间,从他有意识开始,几个月用来赶路,几个月用来哐哐炼药,就集中和赫连贺训练了一个多月,眼见着运日都跑他梦里了,雷彻总不能礼貌微笑告诉他:“亲对不起哦再等我几年你先不要练级等我赶上我们再玩命好不好?”
“哦对了,能不能顺带把你家家传秘方告诉我一声,我把我爹杀了,他没来得及告诉我。”
雷彻觉得运日是神经病,但是他应该不是傻子吧?
况且这个神经病似乎真的很着急,恨不得把“你是要被我吃掉的”刻在雷彻脑门上,还觉得不被他吃的雷彻脑子有问题,神经病嘛这不是,连雷彻都知道人虽然理论上能吃但是伦理上不能吃,运日还觉得吃他好像是多大的福分一样,这福气咱俩换换行不行?
雷彻没好气的骂运日,赫连贺听他讲相声,递了水袋给他,红水触须缠上水袋,已经能轻松控制其不要对不该腐蚀的东西进行腐蚀了,雷彻抿了几口水,赫连贺笑着说道:
“这样看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那,那个雷悟的孩子呢?”
“不知道,当初我们达成交易,他教我这些东西,但是那天复仇他要控制我的身体,这种交易,那种情况下的我无论如何都要答应的,况且复仇是不是亲手这件事,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就全交给他了……嗯,不过他确实,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好像那天没看到所谓父亲的尸骨来着。
雷彻想,也许是真的被腐蚀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哦对了,说到那天,我忽然想起来,我记得我那一天收到的信,来的人是郭文天吧?”
“对啊。”
“可是不是说你哥被他们看着嘛,还被罚了来着,怎么出来的?”
“哦,那个我问过高欢歌了,他托门内的人帮他造了假文件,反正,一路骗一路打,才过来见的我,事情出了的时候他打听到了点消息,知道我在当场,也知道我失踪的事情,虽然他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知道我的性格,知道我肯定借机会逃跑。”
“不过,他也确实算是帮金水门问了事情,为了防止事情闹大,金水门那边也不好把他真的怎么样,只能就这么算了。”
“不过,他们虽然没什么消息,但是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这是好事,我倒是想看看他意识到这件事时的表情呢。”
赫连贺颇有些讽刺意味的笑了,叹了口气,说道:
“真是,我们俩的人生,就算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奇怪极了吧?”
“是,感觉活都没好好活呢,就已经想回家养老了,真累,我现在倒是觉得炼药不错,至少现在人多活少,没以前那么累了。”
“嗯,我有点想那边了。”
“我也是。”